1983 幸存
鷓鴣哨卻自恃身上本事了得,不願爭搶這條生路,對幸存的十幾名盜眾一揮手,示意讓他們先行過去,自己斷後。這夥盜眾見狀,雖然心生敬意,腳底下卻顧不上謙讓了,當即爭先恐後地跑上竹梯,在瓶山山體轟天嚇地、掣電奔雷的猛烈震動中,又有幾人失足落下蜈蚣掛山梯活活摔死,最後這—側僅剩下樂丹和紅姑娘與鷓鴣哨三人了。
此時鷓鴣哨見川嶽震動草木披靡,山體斷裂在即,已容不得兩人一個個地過去了,當下也顧不得理會竹梯能否同時承載兩個人的重量,推著紅姑娘飛身踏了上去,拽開身形,在陣陣巨岩斷裂的聲響和半空激蕩的氣流中急速穿過。
鷓鴣哨走在一半,忽覺腳下竹梯晃得勢頭不善,隻覺山隙間一陣狂風吹來,人在半空身如飄葉,似欲乘風歸去。他知道風勢太大,再急於向前趕去,稍有差池就得被風吹下深澗,趕緊拽住身輕如燕的紅姑娘,兩個人連手,就不易被山間的亂流卷入裂縫了。
但剛剛穩住重心,瓶山的裂痕深處,就是一陣天摧地塌嶽撼山崩的劇烈震動,怪嘴般張開的兩道陡壁越離越遠,終於從中轟然斷開,瓶口這塊千萬鈞的巨岩翻滾著落向地麵。山體崩塌帶動的亂流,把鷓鴣哨腳下的蜈蚣掛山梯卷得如同一片飄葉,打著轉落進山底,鷓鴣哨和紅姑娘也是身子一沉,耳邊生風,忽地掉了下去。
鷓鴣哨臨危不亂,緊緊捉住紅姑娘的手臂,借著一股亂流,合身撲向陳玉樓等人所在的峭壁,兩人如同一對大鳥,在山風呼嘯的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斜斜落下,陡壁上的景物在眼前飛馳掠過。
鷓鴣哨眼明手快,眼看接近了峭壁,伸出空著的左手,臂彎和手腕內側的攀山甲百子鉤,立時抓到了岩壁,奈何青岩堅硬溜滑,生滿了綠苔,百子攀山甲隻在石壁上抓出數十道白印,又被落下來的紅姑娘一墜,兩人貼著陡峭的絕壁慢慢滑了下去,竟是不能停留。
紅姑娘此時也已嚇得魂不附體了,閉了眼睛不敢再看,忽然覺得自己被鷓鴣哨抓著胳膊,在半空裏騰雲駕霧一般慢慢落向大地,大著膽子低頭一看,正好瓶口那塊巨大的山體砸落在地,把山底的樹木泥土拍得寸寸碎裂,各種亂七八糟的碎片都飛濺到半空當中。她趕緊抬手遮住臉以防傷到眼睛,隻覺—陣令人窒息的氣流撞在了身上,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了。
山下的叢林地勢凹凸,瓶口巨岩落地後就勢滾了兩滾,天搖地動的巨響中落在一片樹木高大的密林裏,方才止住。鷓鴣哨卻無暇去看山底的情況,他被紅姑娘拖得不斷向峭壁下滑落,接連幾條凹凸的細小岩縫都沒能阻住二人下墜的勢頭,耳中隻聽得百子攀山甲的鉤子摩擦山岩之聲尖銳刺耳。
鷓鴣哨知道剩下的這半截瓶山,已成了一麵懸崖,由於山勢歪斜傾倒,垂直的崖壁底部與地麵之間是空的,照這麽滑下去,手中馬上就會落空,直接摔到地上身亡,一顆心不由得懸到了嗓子眼,手上暗中加力,猛覺臂上一緊,他拽著紅姑娘掛在了懸崖斷麵的棱線處,兩個人的身體都懸在半空擺來擺去。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好似大鳥一般撲來,一隻手抓住鷓鴣哨,一隻手抓住紅姑娘。
鷓鴣哨驚喜的叫道:“樂兄弟!”
紅姑娘也是驚喜連連,劫後餘生啊,“樂先生!”
樂丹帶著兩人飛上了另一處峭壁碎石站好,看著那碎裂倒地的半截瓶山殘體,這種仿佛天崩地裂的場景對於經曆過位麵崩塌的樂丹來說,不過爾爾,但對於鷓鴣哨和紅姑娘兩個凡人來說,卻是驚心動魄。
樂丹看著還未定魂的兩人說道:“沒事吧。”
鷓鴣哨搖頭說道:“沒事。”
紅姑娘畢竟是個女子,雖然也是手段狠辣,又入了綠林道,她卻沒有鷓鴣哨這等神勇膽略。她麵色慘白,心口突突地跳個不停,但想到此時此地身臨奇險,可天幸是和鷓鴣哨在一起,死也不枉了,驚慌之意這才稍定,兩手緊握住鷓鴣哨的手臂,喘了口氣,慘然答道:“我沒什麽,可是……山下搬運明器的那幾百號弟兄全完了……隻怕都被這塊巨岩砸扁了……”
山陰下有軍閥頭子羅老歪率領部隊搬運寶貨,千百號人的隊伍都聚集在山底,那片區域地形崎嶇,他們就算發覺到頭頂的山體崩塌了,也絕難在一時三刻之內逃個幹淨。瓶口這塊千萬鈞的巨岩砸落下去,聲勢淩厲已極,連參天的古樹都被壓為了齏粉,料來山下的絕大部分人都已死於非命了。
鷓鴣哨聽得紅姑娘所言,低頭向下看了看,雖然自己逃得了性命,卻也是心下慘然一片,想不到一瞬間竟然死了這麽多人。
樂丹點頭說道:“走吧,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時也命也。”樂丹寬慰了鷓鴣哨和紅姑娘一聲,便帶著他們下山去,不過命運這東西,樂丹是不信的。
快到丹宮後殿的缺口時,便有卸嶺盜眾以蜈蚣掛山梯接應。此時陳玉樓等幸存之人,都已到了後殿,眾人會合一處,各自驚歎不絕。
眾人惦記著山下弟兄的傷亡狀況,急匆匆掉頭出了瓶山,到山陰處一看,果然是死傷慘重,被巨石砸成肉餅的不計其數,又有許多頭破血流身受重傷的,連橫行湘陰的大軍閥羅老歪也是當場斃命,落得個粉身碎骨。那瓶口巨岩掉下來順坡滾到了一片密林中,離山陰處已經遠了。地麵被砸出的大坑裏,樹木山石,以及人肉人血,還有驢馬牲口都混為一片狼藉。僥幸沒死的個個麵如死灰,神色一片呆滯,抽一個耳光過去也毫無反應。
陳玉樓見狀心中涼了半截,暗道一聲:“真乃天亡我也!”苦心經營多年的局麵,似乎都跟隨瓶山一起崩裂了。死傷幾百號人本不算什麽,但地方軍閥本就是烏合之眾,如今羅老歪一死,他手下的幾萬部隊就立刻變得群龍無首了。湘陰乃是卸嶺群盜的老巢,此事後果之嚴重,已難估量,而且三盜瓶山,死傷折損的弟兄是一次多過一次,常勝山舵把子威信掃地,要不再盜得十幾座大墓,這場子是找不回來了。
正所謂是“掬盡湘江水,難遮麵上羞”,陳玉樓沮喪到了極點,覺得自己這一生的事業和野心,都已經在今朝一並付諸東流了,是非成敗轉頭空,轉眼間,泰山化作冰山,想到這些,不由得一陣急火攻心,險些吐出血來。
他的手下趕緊將他扶在一旁坐了,花瑪拐勸道:“總把頭神鑒蓋世,咱們這回雖是栽了個大跟頭,但常勝山的根基卻不曾動搖,將來必有東山再起的時候。當初首領不是總教誨小的們勝敗兵家不可期嗎,羅帥雖然福維尚饗了,死得也是慘烈,卻算得上是刑天舞幹戚,猛誌故長在。英雄好漢不死就算了,既然要死就一定要為舉大事圖大名而死,隻要常勝山舵把子沒出意外,咱們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陳玉樓見手下人淨說些不疼不癢的屁話,並無半句當用的良言,心中更是懊惱,揮手讓他們退在一旁,隻把鷓鴣哨請到近前,嗟歎一聲,對他說道:“兄弟啊,你我結義一場,從不曾虧負了義氣,如今為兄方寸已亂,實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也隻有你能幫我拿個主意了。”
鷓鴣哨是絕頂機靈的人物,他自是明白陳玉樓眼前的處境,這卸嶺盜魁的金交椅怕是坐不穩了,為今之計,隻有亡羊補牢,綠林道上做事,自古便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且絕難回頭。
當務之急是首先穩定軍心,防止羅老歪的部隊嘩變潰散。現在各路軍閥之間搶地盤的戰鬥很是激烈,如果不把部隊穩定住了,一旦出現大批逃兵,周圍的大小軍閥很可能就會乘隙而人,那樣一來,卸嶺群盜在湘陰就站不住腳了。
其次還要再盜瓶山古墓。如今那山巔裏的墓室隨著山體崩塌落人坡下密林了,裏麵的棺槨明器不知是不是也跌碎得七七八八了,但要不把這座古墓盜空,陳玉樓就更沒臉麵了。
鷓鴣哨願意單槍匹馬前去林中盜墓,而陳玉樓則應該指揮手下聚攏殘部、安撫傷兵、收殮死者,並且派人星夜趕回湘陰,找羅老歪軍閥隊伍裏的二號人物,用些手段讓他為常勝山效命出力,以便盡快穩定局麵。
陳玉樓說道:“此乃萬全之策,隻不過那座古墓已經是顛倒無常了,讓賢弟一人前去盜墓太過冒險,有道是孤掌難鳴,須得有人相助才是。”
鷓鴣哨本不想再有旁人相幫,搬山與卸嶺手段不同,從不依仗人多,對搬山道人而言,人手眾多之時反倒不得施展,但也不好回絕陳玉樓。最後兩人一商量,隻讓紅姑娘和樂丹一同前去。因為花靈和老洋人都沒有事,所以最後由五人一同盜墓。如遇險情,可放火箭為號,附近收拾殘局的盜眾都會立刻趕去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