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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5 新的江湖

  劍光流動,楓葉碎了如血雨收落下來。


  可是他們看不見。在他們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連他們的肉體已不存在。


  天地間惟一存在的,隻有對方的劍。


  堅實的楓樹,被他們的劍鋒輕輕一劃,就斷成了兩截。


  因為他們眼中根本就沒有這棵樹。


  茂密的楓林,在他們眼中隻不過是片平地,他們的劍要到哪裏,就到哪裏。


  世上已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他們的劍鋒。


  楓樹一棵棵倒下,滿天血雨繽紛。流動不息的劍光,卻忽然起了種奇異的變化,變得沉重而笨拙。


  “叮”的一聲,火星四濺。


  劍光忽然消失,劍式忽然停頓。燕十三盯著自己手裏的劍鋒,眼睛仿佛有火焰在燃燒,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結。他的劍雖然仍在手裏,可是所有的變化都已到了窮盡。他已使出了他的第十四劍。


  現在他的劍已經死了。謝曉峰的劍尖,正對著他的劍尖。


  他的劍若是條毒蛇,謝曉峰的劍就是根釘子,已釘在這條毒蛇的七寸上,將這條毒蛇活活的釘死。這一戰本來已該結束。


  可是就在這時候,本來已經被釘死了的劍,忽然又起了種奇異的震動。


  滿天飛舞的落葉,忽然全都散了,本來在動的,忽然全都靜止。


  絕對靜止。


  除了這柄不停震動的劍之外,天地間已沒有別的生機。


  謝曉峰臉上忽然露出種恐懼之極的表情。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劍雖然還在手裏,卻已經變成了死的。


  當對方手裏這柄劍開始有了生命時,他的劍就已死了,已無法再有任何變化,因為所有的變化都已在對方這一劍的控製中。


  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這一劍奪去。


  現在這一劍已隨時都可以刺穿他的胸膛和咽喉,世上絕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


  因為這一劍就是“死”。


  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世上又有什麽力量能攔阻?


  可是這一劍並沒有刺出來。


  燕十三的眼睛裏,忽然也露出種恐懼之極的表情,甚至遠比謝曉峰更恐懼。


  然後他就做出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任何人都無法想像的事。他忽然回轉了劍鋒,割斷了他自己的咽喉。


  他沒有殺謝曉峰,卻殺死了自己!


  可是在劍鋒割斷他咽喉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裏已不再有恐懼。在那一瞬間,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澈而空明。


  充滿了幸福和平靜。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直到他倒下去,直到他的心跳已停止,呼吸已停頓,他手裏的劍還是在震動不停。


  夕陽消逝,落葉散盡。謝曉峰還沒有走。


  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他不懂,他不明白,他想不通,他不能相信一個人,怎能會在勝利的巔峰殺死自己?

  但是他非相信不可。這個人的確已死了,這個人的心跳呼吸都已停止,手足也已冰冷。死的本來應該是謝曉峰,不是他。


  可是他在臨死前的那一瞬間,心裏卻絕對沒有恐懼怨恨,隻有幸福平靜。他並沒有瘋。在那一瞬間,他已經天下無敵,當然也沒有人能強迫他。


  那麽他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他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


  夜已經很深了,很深很深。


  謝曉峰還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裏。


  他還是不懂,還是不明白,還是想不通,還是不明白。這個人在倒下去的時候,臉上的黑巾已經翻了起來。


  謝曉峰已經看見了他的臉。


  樂丹沒有出手,這是燕十三自己的選擇。


  長夜漫漫。漫漫的長夜總算已過去,東方第一道陽光從樹林殘缺的枝葉間煦照進來,恰好照在謝曉峰臉上,就像是一柄金劍。


  風吹枝葉,陽光跳動不停,又仿佛是那一劍神奇的震動。


  燕十三死了,他劍,被樂丹帶走,他的屍體,也被樂丹帶走。


  當燕十三醒過來的時候,他早已不是一個老人的形象,而是正當壯年。


  燕十三看著樂丹說道:“是你救了我。”


  樂丹點了點頭,丟了一壺酒過去。


  燕十三歎道:“你又何必救我。”


  樂丹看著燕十三說道:“你原本可以天下無敵了,可是因為天下無敵最是寂寞,所以你選擇死。”


  燕十三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和三少爺一戰是我畢生心願,心願已了,活著也是行屍走肉而已。”


  樂丹笑了笑,說道:“所以我帶你離開了那個世界。”


  “哦。”燕十三的眼裏總算有了些神采。


  樂丹笑了笑,說道:“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也有著劍於江湖。”


  燕十三說道:“有沒有高手。”


  樂丹點頭說道:“高手有的是,要去尋找。”


  和闐河滾滾的河水,在七月的殘陽下發著光。


  到了上遊,河水雙分,東麵的一支便是玉龍哈什河,水流處地勢更見崎嶇險峻,激起了奔騰的浪花。沿著玉龍哈什河向上遊走,便入了天下聞名,名俠輩出,充滿了神秘傳說的昆侖山區。


  此刻,雖仍是夏季,殘陽也猶未落,玉龍峰下,已宛如深秋,風在呼號,卻也吹不開那陰森淒迷的雲霧。燕南天終於來到了玉龍峰下,人既憔悴馬更疲乏,就連車輪在崎嶇的山路上,也似乎滾不動了,巨大的山影,沉重地壓在車馬上。


  燕南天左手拽著韁繩,右手懷抱著嬰兒,一陣陣惱人的香氣自車廂中傳出來,刺得他幾乎想吐。嬰兒卻又已沉睡了,這小小的孩子,竟似也習慣了奔波困苦。


  燕南天無限憐惜地瞧著他,嘴角突然現出一絲微笑,喃喃道:“孩子,這一路上你可真是吃了不少人的奶,從中原,一路吃到這裏,除了你,大概沒有別的孩子能……”


  說到“能”字,語聲突然頓住,身子也突然淩空躍起,就在他身子離開車座的那一刹那間,隻聽“篤,哧,噗”十幾聲響,十幾樣長短不齊,形式各異的暗器,俱都釘入了他方才坐著的地方。


  燕南天淩空翻身,左手已勒住了車馬,人卻藏到馬腹下,他怕的不是自己受傷,而是懷抱中的嬰兒。


  這一躍、一翻、一勒、一藏,當真是矯如遊龍,快若驚鴻,山麓陰影中,已有人忍不住失聲叫道:“好功夫!”


  燕南天怒喝道:“暗箭傷人的是……”


  “誰”字還未出口,那匹馬突然驚嘶一聲,人立而起,馬身上箭也似地噴出了十幾股鮮血。


  燕南天想也不想,鐵掌掃出,“砰,砰”兩響,套馬的車軛立斷,

  負傷的馬,筆直躥了出去,燕南天跟著又是一拳擊出,又是“砰”的一響,車廂生生被擊破個大洞,健馬長嘶未絕,他右手將嬰兒自洞口送到車廂裏去,又是數十點寒光,已暴雨般射向他身上!


  他身子也已衝天而起,隻聽“哧,哧,哧”,風聲不絕,數十點暗器,俱都自他足底掃過。


  應變若有絲毫之差,自己縱不負傷,那嬰兒也難免喪命,嬰兒縱不喪命,大車也難免要被那匹馬帶得自他身上碾過。


  健馬倒地,燕南天身形猶在空中。


  隻見銀光乍起,七八道劍光,有如天際長虹般,自暗影中斜飛而出,上下左右,縱橫交錯。哪知他身在空中,力道竟仍未消竭,雙臂一振,身子突然又向上躥起了七尺,劍光又自他腳底擦過。


  但聞“叮當”龍吟之聲不絕,七八柄劍收勢不及,俱都撞在一起,劍光一合便分,七八個人都遠遠落到一邊。暮色中雖瞧不清楚,但朦朧望去,這七八人中,竟有四個是出家的道人。


  燕南天雙足一蹬,方自掠到車頂,竟又箭也似地躥了出去,雙掌如風,當頭向一個藍衫道人擊下!他眼見這幾個人話也不說,便下如此毒手,此刻下手自也不肯留情,這雙掌擊下,力道何止千鈞!


  那道人本待舉劍迎上,但心念一轉,麵色突然大變,身形後仰,竟不敢招架,向後倒躥而去。


  燕南天劍光竟似綿綿不盡,竟跟著身子追去。


  那人心膽皆喪,拚命一劍迎上。


  隻聽“叮”的一聲,雙劍相擊,兩口劍本是同爐所煉,但不知怎地,那人掌中的劍,竟已被燕南天砍成兩段。


  那人身子落地,就地幾滾,燕南天高吭長嘯,劍光如雷霆閃電,直擊而下,這一劍之威,當真可驚天動地!

  滿天銀光突又飛來,接著“鏘”的一聲震耳龍吟!

  隻見三個藍衣道人,單足跪地,三柄劍交叉架起,替那人擋住了燕南天的一劍,那人卻已駭得暈了過去!


  燕南天虎立當地,須眉皆張,厲聲喝道:“接劍的是四鷲?還是三鷹?”


  那道人說道:“四鷲,足下怎知……”


  燕南天厲聲笑道:“當今天下,除了昆侖七劍外,還有幾人能接得住某家這一劍?”


  那道人說道:“當今天下,除了燕南天大俠外,隻怕也再無一人能令貧道兄弟三人,同時出手招架一劍!”


  燕南天笑聲突頓,喝道:“但昆侖七劍為何要向燕某下如此毒手,卻令燕某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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