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6 欠條
慕容秋荻折下了一截枯枝，說道：“這是我的劍。”
這截枯枝到了她手裏，她的人又變了，那種無堅不摧，不可抵禦的殺氣已不僅在她眼睛，已在她身上。已無處不在！
慕容秋荻說道：“現在你看著，仔細看著，這隻是他劍法中惟一的破綻。”
一陣風吹過，風忽然變得很冷。
她的人與劍已開始有了動作，一種極緩慢，極優美的動作，就像是風那麽自然。
可是風吹來的時候，有誰能抵擋？又有誰知道風是從哪裏吹來的？
燕十三的瞳孔在收縮。
她的劍已慢慢的，慢慢的刺了出來。從最不可思議的部位刺了出來，刺出時忽然又有了最不可思議的變化。可是在這種變化之間，果然有一點破綻。
狂風卷開大地時，豈非也難免有遺漏的地方？
可是當狂風吹過來時，又有誰能注意到這些地方？
燕十三忽然發現自己掌心已有了冷汗。
就在這時，她的動作已停止。
她冷冷的凝視著燕十三，說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看出來了？”
燕十三點頭。
慕容秋荻說道：“你能看出來，隻因為我的動作比他出手時慢了二十四倍。”
燕十三相信她的計算絕對正確。
一位真正的高手，對於劍法速度的估計，絕對比當鋪朝奉估計貨物的價值還準確十倍。
慕容秋荻說道：“我真正出手時，雖然比他慢一點，慢得並不多。”
燕十三也不能不信。現在他已發現這嬌柔脆弱的女人，實在是他平生僅見的高手。
慕容秋荻說道：“現在我已將出手。”
燕十三說道：“出手對付誰？”
慕容秋荻說道：“你。”
燕十三輕輕吐出口氣，說道：“你要看看我是不是能破這一劍？”
慕容秋荻說道：“是的。”
燕十三說道：“我若破了這一劍，你豈非就要死在我的劍下？”
慕容秋荻說道：“這點用不著你擔心。”
燕十三說道：“如果我還是破不了這一劍？”
慕容秋荻說道：“那麽你就得死！你若還是破不了這一劍，再活著對你我都已沒好處，我隻有殺了你！”
人沉默，木林靜寂。
燕十三凝視著她手裏的枯枝，仿佛在沉思。
慕容秋荻說道：“你為何還不拔劍？”
燕十三說道：“我的劍已在手，隨時都可以拔出來，你呢？”
慕容秋荻說道：“這就是我的劍。”
燕十三說道：“這不是。”
慕容秋荻說道：“在我手裏，這就是殺人的利器。”
燕十三說道：“我知道你能用它殺人，但是它本身卻隻不過是段枯枝。”
慕容秋荻說道：“隻要殺人，枯枝和劍有什麽分別？”
燕十三說道：“有。”
慕容秋荻說道：“你說。”
燕十三說道：“它能殺人，可是它並沒有殺過人，我的劍卻不同。這柄劍跟隨我已十九年，死在這柄劍下的，已有六十三個人。”
慕容秋荻說道：“我知道你殺的人不少。”
燕十三說道：“這本來也隻不過是柄很平凡的劍，可是現在它已飲過六十三個人的血，六十三個無情的殺手，六十三條厲鬼冤魂。”他仍然在輕撫著他的劍，慢慢的接著說道：“似乎現在這柄劍本身已有了生命，渴望再能嚐到別人的血，渴望別人死在它的劍鋒下。”
慕容秋荻冷笑道：“它告訴過你？”
燕十三說道：“它沒有，可是我能感覺得到。”
慕容秋荻說道：“感覺到什麽？”
燕十三說道：“隻要它一出鞘，就一定要殺人，有時甚至連我自己都無法控製。”他說的並不是虛玄的神話。你若也有這麽樣一柄劍，若是也殺過六十三個人，你一定也會有這種感覺。
燕十三再次凝視著她手裏的枯枝，說道：“你手裏這段枯枝卻是死的，絕不會有殺人的渴望，你自己也並不是真的想殺了我。因為你根本不是謝曉峰。”
慕容秋荻的嘴唇已發白。
一片落葉飄下，她默默的站起來，說道：“現在這片葉子是不是也死了？”
燕十三說道：“是。”
慕容秋荻說道：“可是它剛剛還在樹枝上，還是活的。”
樹葉隻要還沒有凋落，就還有生命！
慕容秋荻說道：“人的生命豈非也跟這片葉子一樣？”
燕十三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慕容秋荻說道：“你真的明白？”
燕十三說道：“你為了生育那孩子，一定受了不少苦，所以你對他的愛，絕對比不上你心裏的怨恨。”
慕容秋荻並沒有否認。
燕十三說道：“所以你對自己的生命已毫無留戀，隻要我能破得了這一劍，你就算死在我劍下，也是心甘情願的。可是你錯了。”
慕容秋荻說道：“我錯了？”
燕十三說道：“因為我就算能破得了你這一劍，也未必能破謝曉峰的劍。”他盯著她的眼睛：“因為你用的並不是殺人的劍，你也不是謝曉峰。”
慕容秋荻的手忽然垂下，殺氣忽然消失，眼淚已流下麵頰。
燕十三說道：“可是我答應你，隻要我有機會，我一定殺了他！”
慕容秋荻精神又一振，說道：“你自覺有幾成把握？”
燕十三苦笑道：“本來連一成都沒有！”
慕容秋荻說道：“現在呢？”
燕十三說道：“現在至少已有了四五成。”
慕容秋荻說道：“你已想出了破法？”
燕十三忽然也折下段枯枝，說道：“你看著。”他的動作簡單而笨拙，可是慕容秋荻眼睛裏卻發出了光。她知道他已找到了。三少爺的劍法若是一把鎖，他已找到開鎖的鑰匙。
一劍刺出，有風吹過。
燕十三手裏的枯枝忽然變成了粉末，瞬間就被吹得無影無跡。
他手裏拿著的若是一把劍，這一劍刺出，將會有是什麽樣的力量！
慕容秋荻輕輕吐出口氣，慢慢的坐了下來，說道：“你去吧。”
燕十三走出樹林時，小討厭還在外麵逛。
隻有小討厭一個人，左手拿著根雞腿，嘴裏還啃著個梨。附近根本沒有賣水果鹵菜的攤子，這些東西也不知他是從哪裏變出來的。
這些東西其實是樂丹給的，這個小討厭一點也不討人厭，反倒是有些令人歡喜。
隻是樂丹他們一行人怎麽都不在這裏。
燕十三一看見這孩子就很喜歡，想到他的身世，更覺得同情。幸好這孩子現在就好像已經很會照顧自己。小討厭正瞪著雙大眼睛在看他。
燕十三走過去拍了拍他的頭，說道：“快回去吧，你姐姐在等你。”
小討厭說道：“她等我幹什麽？”
燕十三說道：“因為……因為她關心你。”
小討厭說道：“她關心我幹什麽？”
燕十三說道：“難道你認為從來都沒有人關心過你？”
小討厭說道：“從來也沒有，連半個人都沒有，我是個小討厭，討厭我的人倒不少。”他又啃了口雞腿，說道：“可是我一點都不在乎。”
燕十三看著他甜甜的小臉，心裏忽然覺得有點酸酸的。附近連個人影都沒有，他又忍不住問：“我那朋友呢？”
小討厭說道：“你哪個朋友？”
燕十三說道：“烏鴉！”
小討厭說道：“這樹林裏沒有烏鴉，隻有麻雀。”
燕十三說道：“我是說剛才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叫烏鴉的人！”
小討厭眨了眨眼，說道：“你有沒有付我保管費？請我保管他？”
燕十三說道：“沒有！”
小討厭說道：“既然沒有，你憑什麽問我！”
燕十三說道：“因為……因為我想你一定知道他到哪裏去了。”
小討厭說道：“我當然知道，可是我憑什麽一定要告訴你？”
燕十三隻有苦笑。
這孩子問的話，竟常常讓他回答不出來。
小討厭又啃了口梨，忽然說道：“可是我也並不是一定不能告訴你。”
燕十三說道：“要怎麽樣你才肯告訴我？”
小討厭說道：“你要問我的話，多多少少總得付我一點問話費。”
燕十三已經在摸口袋，摸了半天，什麽東西都沒有摸出來。
小討厭說道：“看你穿得還蠻像樣的，難道隻不過是個空殼子？”
燕十三苦笑道：“因為從來也沒有人要收過我的問話費。”
小討厭歎了口氣，說道：“木頭裏既然榨不出油來，我也隻好認倒楣了，你就寫張欠條來吧。”
燕十三說道：“欠條？”
小討厭說道：“你要問話，就得付問話費，現在你沒錢，以後總會有的。”
燕十三說道：“這裏又沒有紙筆，欠條怎麽寫？”
小討厭說道：“你的劍削塊樹皮，再用你的劍把字寫在樹皮上。”
燕十三苦笑道：“你倒想得真周到。”
他隻有寫！“寫多少？”
小討厭說道：“一個字也是寫，十個字也是寫，既然是欠賬，就得多寫點。”他眼珠子轉了轉，說道：“你就馬馬虎虎給我寫個一萬兩吧。”
燕十三看著他，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
一個七歲的孩子，一開口就是一萬兩，這孩子長大了怎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