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還吃什麽夜宵
宋慈緩緩走過去,那給兒子喂食的母親對走近自己的宋慈全然不覺,仿佛這個世界上除了她兒子,什麽也不存在了,她抬了抬手臂,衣袖滑落,麻稈般的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露了出來。
宋慈一見那傷疤心頭猛地一顫。
老人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注意那條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疤,便不經意地拉上衣袖遮蓋了一下。
宋慈上前輕聲問道:“老媽媽有幾個兒子?”
老人對宋慈的話充耳不聞,隻對兒子說道:“墨兒,你從小喜歡吃這個糯米糍,多吃點,娘明天再給你舂啊。”
宋慈透過柵欄仔細地審視牢籠內的死囚,那人蓬頭垢麵,神情呆滯,耷拉著眼皮默然接受母親的喂食,不時地用左手幫助母親把飯食伸到自己的嘴邊,而右臂卻一直垂掛著像是一條廢臂!
宋慈再次問道:“老媽媽你兒子犯了什麽罪啊?”
那母親愛理不理的說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兒子卻說道:“我殺人了,我殺了王四。”
曹母以一種誇獎的口吻說道:“墨兒小時候你連殺雞都不敢看,娘還罵你沒出息呢,想不到啊,長大了連人都能殺了,也多虧了十年寒窗,讀了些聖賢之書,要不哪會有這麽大的出息啊……”說著兩行悲淚潸然而下。
宋慈輕聲問身後的吳淼水說道:“那犯人叫什麽?”
吳淼水說道:“曹犯名墨。”
宋慈轉身往外走去走了十幾步,又突然回頭撥開緊跟在他身後的吳淼水,大步回到那母子身後,衝那囚犯厲聲喝道:“曹墨你因何殺人從實招來!”
曹墨脫口大呼:“我沒殺人!”
吳淼水躥上前去,說道:“曹墨,你見色起意,殘殺王四,證據確鑿你竟敢翻供?”
曹墨回過神來,急忙改口說道:“不,我不翻供,王四是我殺的,是我殺的!”
吳淼水解釋道:“宋大人,此犯常常神情恍惚胡言亂語……”
宋慈不聲不響轉身向外走去,扔下一串帶著回音的腳步聲,這一記記腳步聲就像踩在吳淼水的心窩令他大汗淋漓。
太平縣的公門衙役們在唐書吏的招呼下,把一卷卷塵封卷宗往驛站送去,英姑在門口把他們堵住了,“等等這都是些什麽呀,怎麽都往這兒搬?”
唐書吏說道:“哦,這些都是本縣這些年來的牢獄囚賬,是宋大人吩咐送來審閱的。”
風一吹案卷中揚起塵灰。
“噯,等等等等。”英姑轉身進去拿個雞毛撣子出來,說道:“來來來,都在外麵把灰塵撣撣幹淨,再往屋裏搬,哎呀,這是什麽年歲的囚賬啊,都發了黴啦,我家大人又得挑燈熬夜了。”
卷宗擺放好,唐書吏卻欲去又還,伸著顆腦袋往裏屋張望著,說道:“呃……提刑大人不在呀?”
英姑問道:“你有什麽事嗎?”
唐書吏說道:“不,不,我沒什麽事,沒什麽事,姑娘,聽說宋大人斷案如神,什麽疑難案子他老人家隻要一驗一推理,就水落石出了,傳得可神了,可小吏們卻沒親眼見識過……”
瑛姑說道:“這回不就有機會見識了嗎?”
唐書吏說道:“正是正是,昨日宋大人抓獲那夥盜賊就已經讓小吏大開眼界啦!小吏入了公門差不多二十幾年了,可從來沒見識過有如宋大人這麽神的官威,噯,姑娘真好福氣啊!”
英姑反感地說道:“什麽福氣不福氣的,你什麽意思?”
唐書吏不知道為什麽瑛姑會生氣,忙說道:“小吏是說姑娘有幸在宋提刑身邊幹事,是天大的福氣啊!”
瑛姑不耐煩了,說道:“沒事了,你就走吧,這兒沒人聽你扯閑篇。”
“是是這就走這就走。”唐書吏出了客棧順便往自己家走去,一進家門他就覺出不對,躡手躡足地到臥房門前,從門縫裏往房內窺視。
房內衾帳低垂,唐書吏的嬌妻正依偎在一小白臉男人懷裏。
小白臉把嘴湊到婦人耳根正甜言蜜語著。
唐書吏恨得咬牙切齒,把耳朵往門板上一貼,房內男女的話字字傳入了他的耳朵。
婦人重重地歎了口氣。
男人連忙問道:“娘子為何歎氣?”
婦人半天沒有回答眼裏卻流下淚來。
男人說道:“你怎麽哭了?後悔了嗎?”
婦人哭喊著說道:“後悔!與君有此一會,死也瞑目我後悔什麽?”
男人說道:“那你……”
婦人抽泣著說道:“我流淚是因為我嫁了個既無能耐,又毫無情趣的男人!跟這樣的男人過一輩子,簡直就白來這世上做一回人了,唉,我的命好苦啊。”
男人抱著婦人說道:“想不到,娘子這麽花容月貌的絕色美女,心裏卻也這麽苦啊,要不你我想想辦法,做一對長久夫妻……”
唐書吏衝進廚房操起一把刀,像一頭怒獅衝出來,卻並沒有往臥房衝,而是徑直衝出門外,對著院子裏的一棵樹幹發泄,拿刀子狠狠地往樹幹上胡劈亂砍,嘴裏罵道:“不就一張漂亮的臉蛋嗎?老子拿刀破了你的相,讓你成個醜陋的女人,看你還能招奸養漢!痛吧!哭吧!哭也沒用這是女人不守婦德的報應!報應!”唐書吏一通發泄後心理平衡了“聖人曰: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唐某萬卷在胸豈能因婦人而失大體!”他把刀往樹幹上一砍,氣呼呼地走出家門,出了弄口,一見行人就雙手一背,端著一副衙門公人的派頭,往長街走去。
唐書吏負著雙手,十分悠閑地在街頭走著,忽聽一聲門響,回頭一看,從玉娘家走出一位錦衣男子來,他連忙往暗處一閃偷眼望去。
錦衣男子回頭說道:“噯,玉娘子要是你願意……”
玉娘說道:“願不願意不都是你的了。三天後你就是這裏的主人了。”
錦衣男子笑著說道:“在下是說……”後麵的話說得很輕,唐書吏努力聽也沒能聽見。但隨後砰的一聲關門聲卻很響。
錦衣男子高聲說道:“玉娘子別生氣呀,說句笑話,何必當真呢,噯,那就按我們剛才說定的,三天後,在下可就登堂入室了,這樣的便宜上哪兒撿?哈哈。”說罷揚長而去。
唐書吏暗自感歎:“我早知道這女人也不是個正貨!這才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回來了宋提刑,看你還能逍遙法外!”忽然門又開了他連忙又閃回到暗處。隻見玉娘手臂上挎著個籃子,先探頭往街上左顧右盼了一陣,然後出門往街頭走去。
唐書吏一想暗中跟蹤著。
夜色深沉。官驛外忽有人影閃動。
捕頭王巡夜外出,見有來人,大喝一聲:“什麽人?”
卻是一個廚子,手捧著砂鍋走來,說道:“是我縣衙的廚子,按知縣大人吩咐,給宋大人送夜宵來了。”
“是什麽呀?”捕頭王打開砂鍋蓋一看,砂鍋內是一隻燉得很熟,色香俱佳的甲魚,說道“給我吧。”
廚子交代說道:“哦,這可是知縣大人親手調料把火燉的,務必請大人趁熱吃,這東西一涼就會有腥味的。”
捕頭王捧著砂鍋高高興興向書房走來。
英姑聽到腳步聲出來,把捕頭王堵在門口,“怎麽了?”
捕頭王問道:“大人還在閱卷?這可正是雪中送炭。”
“你輕點聲,這是什麽呀?”英姑打開砂鍋蓋一看,說道:“好香,不過他心裏窩著火呢,你還是別去惹他,先放一邊吧。”
捕頭王說道:“這東西一涼可就有腥味了。”他剛走到書桌前,宋慈一臉怒氣地從囚賬堆中直起身來,拍著手中一個塵灰飛揚的卷宗。
宋慈咆哮道:“這都是些什麽糊塗囚賬!十數倒有八九案由不明,有的滯獄三五年,甚至十幾年未得查實決案,獄事之亂,竟至如此,大宋王法豈不成了破網漏壺?”說著憤怒地一拍桌子,如山堆積的囚賬嘩啦啦地傾了一地。
捕頭王叫了一聲:“大人……”
宋慈憤然地擺擺手說道:“出去,出去你們都離我遠點!”
捕頭王說道:“這是縣衙夥房專門為大人做的夜宵……”
宋慈怒道:“看著這些糊塗囚賬我就一肚子的氣,還吃什麽夜宵?扔出去!”
一旁的樂丹看著宋慈說道:“別介,你不吃我吃,正好給我配酒下菜。”
“那就給他吧。”宋慈看著捕頭王怒氣衝衝的說道。
“給誰?”捕頭王有些尷尬,還以為宋慈是氣糊塗了。
英姑上前說道:“大人現在已近三更啦,您還是用點吧,說實話,我還從來沒聞到過這麽誘人的甲魚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