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7 半天風
陰沉沉的光線中,隻見這人慘白的一張臉,絕無絲毫表情,像是沒有任何事能打動他的心。但那雙眼睛,卻尖銳得可怕,冷得可怕,自從他一走進來,屋子裏的空氣就像是突然凝結住,賭錢的停住了呼喝聲,掌櫃的也睜開眼睛,大家都覺得身上冷颼颼的,卻不知自己為何要害怕,怕的是什麽?隻見這人揚長走了進來,根本就未將滿屋子的人瞧在眼裏,他手裏還牽著兩根繩子,繩子一拉,門外又有兩個人跌了進來,一個彎腰駝背,一個又醜又麻,一跤跌在屋子裏,還在不住喘氣。
老顏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朋……朋友是來幹什麽的?”他雖已壯起膽子,但也不知怎地,聲音還是有些發抖。
黑衣人說道:“你這裏是幹什麽的?”
老顏怔了怔,說道:“咱們……咱們這裏是客棧。”
黑衣人已坐了下來,叭的一拍桌子,說道:“既是客棧,還不奉茶來?”
老顏眼珠子一轉,隻見旁邊七八個人都在瞧著自己,他心裏暗道:我怕什麽?你小子一個人又有什麽可怕的?想到這裏,膽子又壯了幾分,冷笑道:“咱們這裏一向講究先錢後貨,要喝茶得先拿銀子。”
誰知這黑衣人卻冷冷的說道:“沒有銀子。”
老顏又怔了怔,本想說幾句狠話,突見這黑衣人眼睛刀一般地瞪著,他心裏一寒,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掌櫃的卻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笑道:“這位客官既然要喝茶,還不快倒茶來。”
老顏竟真的低著頭去倒茶了。
被拋在桌上的那人,瞧得又是驚奇,又不禁在暗中稱快:“原來這批強盜,還是怕惡人的。”
茶倒是來得真快,黑衣人端起茶壺,大喝了一口,突然將滿嘴茶都噴在老顏臉上,怒道:“這茶葉也喝得的麽,換一壺來。”
老顏七尺高的身子,竟被這一口茶噴得仰天跌倒,隻覺滿臉熱辣辣的發疼,忍不住跳起來怒吼著撲過去。
旁邊七.八條大漢見他動了手,也立刻張牙舞爪,紛紛喊“打”,有的搬起了板凳,有的卷起了袖子。
黑衣人雙手按在桌子上,忽然吸了口氣,連桌帶板凳,竟立刻隨著滑開了好幾尺。
老顏本來瞧得準準的,誰知這一撲卻撲了個空,反而撞在對麵的大漢身上,那大漢手裏的板凳剛好往下打。
隻聽砰的一聲老顏的身子已矮下去半截,若不是頭恰好往外邊一偏,腦袋已保險已開了花。他跳起來怒吼道:“小黃,你這狗養的瘋了麽?”
那小黃臉也紅了,說道:“誰叫你瞎了眼撞過來,你才是狗養的。”
這人正是大嬴家,老顏瞧他本有些不順眼,這時半邊肩膀已疼得發麻,更覺氣往上撞,大吼道:“老子倒要瞧瞧誰是狗娘養的?”吼聲中,兩人已扭在一團,你一拳,我一腳,砰砰篷篷打了起來,兩人出手都不輕,隻顧了打人,竟忘了閃避,霎眼間已打得鼻青臉腫黑衣人反而在旁邊著起熱鬧來,連眼睛都沒有霎一霎。
那掌櫃的居然也沉著臉,沒有說話。
旁邊的六、七條大漢,有的和老顏相好,有的和小黃交情厚,居然也都在旁邊拍掌,為兩人助威。
突聽黑衣人又叭的一拍桌子道:“叫你們換壺茶來,誰叫你們狗咬狗的。”
老顏和小黃這才想起自己要打的人遠在那邊,兩人俱都一怔,訕訕的停住了手,老顏更是惱羞成怒,狂吼道:“老子和你拚了!”他瘋了似的撲過去,那黑衣人身子一縮,連桌子帶板凳,又滑開了好幾尺,老顏又了個空。
這次大家都學了乖,誰也沒有過去幫手,隻見老顏拳打腳,左衝右撲,卻沾不著別人一片衣袂。
那桌子和板凳竟已像長在那黑衣人身上,他身子往那裏動,板凳和桌子就跟著往那裏走。
這地方並不大,又擺著不少桌椅,但他卻偏偏能在小小的空隙裏遊走自如。
老顏眼睛也紅了,臉也腫了,此刻更是滿頭大汗,跳腳罵道:“你小子若有種,就站起來和老子痛痛快快的打一架,誰要再逃走,誰就不是人,是畜牲?”
黑衣人冷冷一笑說道:“憑你也配和我動手。”
老顏怒道:“你要再說風涼話,你也是畜牲!”
黑衣人眼睛突然一瞪,寒光暴射,緩緩的說道:“你真要我出手?”
老顏卻猶豫了,這人這麽厲害,自己打了這麽久,連人家的衣服都沒有碰到,要是他出手的話,那還有的自己好的?結結巴巴的說道:“我……我……”他本來狠得很,但此刻被黑衣人一瞪,隻覺兩腿發軟,竟轉身衝到那些大漢麵前,怒吼道:“你們這些龜孫子,瞧什麽熱鬧?你們的手難道斷了麽?”
大家被這一吼,也不好意思再不動手了。
隻見那黑衣人緩緩自背後解下一柄又長又細,黑皮劍鞘,看來就像毒蛇般的長劍,放在桌上,輕輕撫摸著,冷冷的說道:“此劍不輕出,出必見血,見血必死!”
他像是在喃喃自語,眾人卻聽得身上冷汗直冒,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不敢先去動手。
那掌櫃的忽然歎口氣,說道:“既不敢動手,還不快滾,留在這裏丟人現眼麽?”
大漢們全都垂下了頭,那掌櫃的瞧著黑衣人哈哈一笑,說道:“朋友好俊的身手,是存心來這裏拆台的麽?”
黑衣人眼角都未瞧他,冷冷的說道:“哼!”
掌櫃的大笑著說道:“好,朋友既來了,咱們不能讓朋友失望。”櫃台上有個小鈴鐺,他握在手裏搖了搖。
一陣清悅的鈴聲響過,四壁七八個一尺見方的小窗子,全都打了開來,窗子外有人頭閃了閃,接著,每個窗子裏都放出了一根利箭,箭頭正對著那黑衣人,顯見已是箭在弦上,引弓待發。
那被人拋進拋出的旅人,方才乘別人打得熱鬧時,早已偷來壺水喝了,此刻正在喘著氣,又不禁暗暗為那黑衣人擔心。
黑衣人自己卻仍是神色不動,這些強弩硬箭正對著他,他卻似根本沒有瞧見,隻是不住冷笑。
隻聽門外有人哈哈大笑,說道:“朋友好大的膽子,難道真的不怕死?”笑聲如洪鍾巨鼓,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屋子後的一扇門裏,已大步走出一個人來。
隻見這人身長九尺開外,滿臉虯髯如鐵,那門雖不大,卻也不小,這人卻得彎著身子,低著頭才走得進來。
他身上衣襟敞開,露出了黑鐵般毛茸茸的胸膛,手提一柄九環金背刀,長達五尺,看來竟似有四五十斤重。這樣的人,這樣的兵刃,當真教人見了膽寒。
黑衣人卻隻淡淡瞧了也一眼,冷冷的說道:“你就是半天風?”
虯髯大漢狂笑道:“好小子,原來你知道這裏有個半天風,原來你真是成心來搗蛋的,好,老爺子索性成全了你!”狂笑聲中,五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已直砍而下,刀鋒劈空聲,刀環響動聲,震得人魂魄全部飛散。
那黑衣人似乎也被這一刀之威懾住了魂魄,限睜睜瞧著刀鋒劈下,竟連動也沒有動。
四下大漢們麵上不禁都露出喜色,隻道這一刀砍下,那黑衣人不被活生生劈成兩半才怪。
隻聽得喀嚓一聲,金刀已砍下。
一張沈重結實的木桌子,果然被生生劈成兩半,那黑衣人卻還是好生生地坐在那裏,大家明明看到他動也未動,但也不知怎地,這一刀竟偏偏砍不著他,大漢們麵麵相覷。
老顏突然大笑起來,說道:“你們還沒有看出來麽?這是二哥刀下留情,故意先嚇這小子一跳,然後再讓他惱袋搬家。”
大漢們立刻又高興起來,歡呼笑道:“不錯,二哥的下一刀,可就不會再留情了,是麽?”
那虯髯大漢擦了擦頭上汗珠,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刀怎會砍空的,隻有格格幹笑,說道:“弟兄瞧著,二哥這一刀就要他的命!”
黑衣人忽然冷冷道:“像你這樣的刀法,最多也隻配用來劈桌子砍板凳,若想殺人……嘿嘿!遠差得遠呢!”
虯髯大漢漲紅了臉,怒道:“要怎樣的刀法才能殺人,你說?”
黑衣人輕輕撫摸著烏鞘長劍,淡淡的說道:“殺人的刀法,要像這樣。”語聲中,眾人似乎見到他長劍出鞘,劍光一閃,但短短九個字說完後,那柄毒蛇般的劍,遠是靜靜地躺在他膝蓋上。
那虹須大漢也還是好生生站在那裏,隻是麵容卻在一陣陣扭曲,一雙眼睛也似乎要凸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