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6 石觀音
姬冰雁也不理他,卻向楚留香說道:“行走在沙漠上的人,唯有兩樣東西缺少不得,第一是水,第二是駱駝,缺少了這兩樣,性命便難保存,是麽?”
楚留香微笑道:“不錯。”
姬冰雁說道:“但這些人非但身上沒有水,而且還是徒步而來的,這就是表示他們住的地方,必定離此不遠,是麽?”
楚留香點頭應道:“正是。”
姬冰雁說道:“他們得到所求之物後,必定無瑕再管我們,急著便要回去報功,是麽?”
這次不等楚留香說話,胡鐵花已拚掌大笑道:“不錯,我們隻要跟蹤他們,便可直搗他們的老窩,與其等那惡魔來找我們,不如由我們先去找他……是麽?”
一點紅看著胡鐵花說道:“你還不算太笨,連我都看出他們兩個的目的,隻有你不知道。”
胡鐵花鬱悶了,連一點紅都看出來,合著在場的人隻有自己一個人傻的可憐。
楚留香微笑道:“不錯,這就叫做先發製人。”
胡鐵花一躍而起,說道:“既是如此,咱們還等在這裏幹什麽?”
姬冰雁緩緩的說道:“沙漠之中,跟蹤不可太近,反正他們是逃不了的。”他聽了聽風聲,微微一笑,又說道:“你若著急,現在就可以去了。”
那班人離他們此刻的出發地隻有半個多時辰的路,有幾間木屋,這本是昔日巡邊戍卒的守望塞,如今竟變為綠林豪強的嘯聚處。
木屋已十分陳舊,有幾扇窗子沒有關,屋子裏早已有了燈光,想來屋子裏一直都有人留守的。
樂丹他們在十丈外的三株枯樹後停了下來,隻見那些黑衣大漢們歡呼狂笑著走了進去。
但一走進屋子,他們的笑聲就停頓了。從開著的窗子裏,可以望見他們的神情忽然變得十分恭敬,一個個低垂著頭,連話都不敢說。
胡鐵花喜道:“瞧他們這副樣子,他們的頭目果然就在這屋子裏。”
姬冰雁點頭說道:“嗯。”
胡鐵花說道:“咱們現在就衝進去吧,我們要瞧瞧那惡魔究竟是什麽變的?”
姬冰雁皺眉說道:“再等一等。”
胡鐵花說道:“還等什麽?”
姬冰雁沉聲道:“這情況有些不對?”
胡鐵花說道:“這主意是你出的,怎地現在又覺得不對了?”
姬冰雁緩緩的說道:“我見到這木屋,才覺得不對……你想,以那惡魔的聲勢,會住在如此破爛的木屋裏麽?”
胡鐵花剛怔了怔,還未說話,木屋裏忽然有一陣低迷的樂聲傳出,婉轉銷魂,欲仙欲死。
樂聲乍起,那些垂首肅立的大漢,身上突然起了一陣扭曲,像是要隨著這銷魂的節拍起舞。
但驟然間,他們卻全都倒了下去。
銷魂的樂聲,仍在繼續著,隻不過聲音更低。
倒下去的人,久久未站起來。
胡鐵花聽得心跳麵熱,卻瞧得又驚又奇,嘎聲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姬冰雁寒著臉,不說話。
楚留香臉上卻忽然變了顏色,失聲道:“不好!”喝聲未了,他已向那木屋飛掠了過去。
胡鐵花那裏還肯再等,也飛撲了過去,楚留香還在窗口探望,胡鐵花卻一腳開門,大喝道:“你休想……”他隻說出三個字,聲音就在喉嚨裏疑結住了。
這屋子裏已沒有一個人。
嚴格說來,這屋子裏已沒有一個活人。方才那二十幾條黑衣大漢,此刻已全部倒斃在地上。他們的身子扭曲著,但臉上邦帶著種說不出的奇異的光輝,他們死得毫無痛苦,而且還像是開心得很。
胡鐵花怔了許久,才長長歎出氣,說道:“瘋了……這些人也瘋了。”
楚留香歎道:“我早該想到他們會自殺的。”
殘舊的屋子裏,幾乎什麽都沒有,卻供著個很大的神龕,神龕裏有尊佛像,使得這屋子看來更是詭秘。
風吹起神龕前的黃幔,胡鐵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失聲說道:“但他們為何要自殺?”
楚留香歎道:“那惡魔必定猜出他們的行蹤已被我們跟住了,為了怕我們再跟蹤下去,他隻有逼他們死。”
胡鐵花說道:“他們既然是被人逼自殺的,又為何死得如此開心?”
楚留香目中竟似也有了恐懼之色,喃喃說道:“這其中必定有個神秘的原因,那銷魂的死亡樂聲,也許……”
樂丹點頭說道:“不錯,是音波功,可以迷人心智,讓人陷入幻境之中。”
突聽小潘在屋外嘶聲狂叫道:“石駝發瘋了……石駝發瘋了……”呼聲中充滿了恐懼,在這無情的沙漠中,孤立而殘破的木屋裏,遍地死間,驟然聽得這樣的呼聲,當真令人毛骨悚然。
胡鐵花又是一驚,一點紅和楚留香、姬冰雁一齊衝出去,隻見小潘麵容扭曲,滿頭大汗,嘴裏還在不住大呼道:“石駝發瘋了。”
姬冰雁反手一掌摑過去,厲聲道:“你不準發瘋,說,是怎麽回事?”
小潘被一個耳光打得怔了怔,才定過神來,顫聲道:“你們進屋後,我忍不住也想過來瞧瞧,又怕將石駝一個人留在那裏,我實在有些不放心,就拉他一起來。”
姬冰雁冷笑道:“你哪是不放心他,你隻怕是想拉他來壯你的膽子吧?”
小潘垂下了頭,接著說道:“誰知……誰知石駝剛走到這屋子前麵,就好像瞧見鬼似的,轉身就跑,他那樣子也不知有多可怕,我雖然什麽也沒有瞧見,但也被他嚇得忍不住叫了起來。”有眼睛的人都未瞧見,瞎子又能瞧見什麽可怕的事呢?但這時楚留香等人已無瑕再深究這問題,小潘的話還未說完,他們已向石駝逃的方向追了出去。
風在呼嘯,沙在飛卷。
沙漠中的夜,已開始在顯示它可怕的威力。
他們終於瞧見石駝踉蹌狂奔的身影。
一個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瞧不見的人,在這無情的風沙中,可怖的風沙中,可怖的深夜裏亡命飛奔,這景象是何等淒慘,何等詭秘。
楚留香和姬冰雁雙雙飛掠過去,雙雙挾住了他,但他卻像隻負傷的野獸般掙脫了,再往前奔。他那瘋狂的力氣,竟連楚留香都把握不住。
胡鐵花已從後麵撲了過去,攔腰抱住了他,兩個人竟一齊跌倒在地,姬冰雁趕過去按住了他肩頭。
石駝本來還在掙紮著,直到姬冰雁用力握住他的手,他才漸漸平息下來,但猶在野獸般喘息。
胡鐵花大聲說道:“你趕緊問他,他究竟發現了什麽?”
星光下,隻見石駝麻石般的臉上,流滿了汗,充滿了極度的恐懼,這種臉莫說小潘看見了害怕,就連胡鐵花見了,也不覺自心底生出寒意。
過了半晌,姬冰雁才抬起頭來,說道:“我已問過他,但他什麽都不肯說。”
楚留香目光凝注著黑暗的遠方,緩緩說道:“莫非他有種奇異的觸覺,已覺出害他的那惡魔就在木屋裏。”
胡鐵花說道:“但木屋裏根本就沒有活人呀……那木屋裏簡直什麽都沒有,那惡魔就算躲起來也不可能。”
楚留香緩緩的說道:“那木屋裏真的什麽都沒有麽?”
胡鐵花說道:“除了幾張破桌破椅外,隻有那神龕。”
楚留香說道:“你可瞧見那神龕裏供著什麽?”
胡鐵花說道:“好像是一尊很大的觀音菩薩石像。”他語聲忽然又凝住了,整個人像是忽然挨了一鞭子。然後,他也像發了瘋似的,奔回木屋去。
木屋裏景況依舊,風依舊在吹動著褪色的黃幔。
但神龕卻是空的。
那石塑的佛像,竟已赫然不見了。
比黃豆還大的汗珠,一粒粒自胡鐵花頭上滴下來,他怔了很久,才發現木屋上多了一隻鐵鍋。
鐵鍋裏還在冒著熱氣,散發出一陣陣肉香。
鐵鍋下麵竟還壓著張字條,上麵寫到:諸君不遠千裏而來,妾本當潔樽以待住蓖,怎奈屬下頑劣,竟以凡俗之眼,視非凡之人,此妾之過也,謹備肉羹一具,聊表妾歉疚之心,稍滌諸君子之征塵,盼諸君子勿卻是幸。龕中人瞼衽百拜。
龕中人?這龕中人究竟是誰?胡鐵花轉過頭,便瞧見楚留香和姬冰雁的四隻眼睛,也在盯著他手裏的這張紙,似已看出了神。
樂丹看著楚留香淡淡的說道:“你可還記得任慈的夫人?”
楚留香說道:“當然記得。”
樂丹點了點頭,再次問道:“那你還記得當日在懸崖上,她說過什麽?”
楚留香回憶著當日的情況,任夫人揭露了南宮靈的罪行,也說了自己為什麽毀容.
楚留香驚訝的說道:“難道竟是她!”
“誰?”胡鐵花看著楚留香問道。
“石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