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9 袖裏乾坤
那大漢瞪眼瞧著胡鐵花,也不說話。
胡鐵花這才發覺他一張臉竟像是風幹了的桔子皮,凸凸凹凹,沒有半寸光滑幹淨的地方。再看他一雙眼睛,灰蒙蒙的,簡直連眼白和眼珠子都分不開來,誰也想不到世上會有人生著這樣的眼睛。他眼睛雖在瞪著胡鐵花,卻又好像並沒有瞧見胡鐵花似的,眼睛裏顯似充滿邪氣,卻又似空洞得什麽都沒有。深更半夜,驟然在路上見到這樣的一個人,那實在不是件有趣的事,胡鐵花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但他卻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氣,人家越是不理他,他越是要問個清楚,掉轉馬頭,又迫上去,大聲說道:“隻有心裏有鬼的人,才不願回答別人的話,朋友你不是心裏有鬼麽?”
那大漢這次連瞪都不瞪他了,根本就不理他。
一點紅皺了皺眉頭,看著樂丹說道:“主人,這個商隊有問題。”
樂丹點了點頭,說道:“猜也猜到了。”
胡鐵花看著那大漢冷笑道:“有些人你的確可以不理他的,他雖生氣也拿你沒法子,但我卻不是這樣的人,我若生氣起來……”
車廂裏忽然伸出一個頭來,瞧著他淡淡笑道:“你不必生氣,他恨本聽不見你的話,他是個聾子。”
胡鐵花差點從馬背上滾下來,大叫道:“姬冰雁,是你!你這死公雞,到底在弄什麽花樣?”
馬車裏竟真的是姬冰雁。他從車窗裏伸出手來,打了一個手式,隊伍就立刻停了下來,然後他就推開車門,緩緩走下馬車。
胡鐵花更要氣瘋了,大吼道:“你的腿不是斷了麽?現在怎麽又能走路了?”
姬冰雁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隻是向剛走過來的楚留香迎了上去,楚留香也下馬迎了過來。
兩人相視一笑,姬冰雁說道:“我來了。”
楚留香點頭笑道:“很好。”
姬冰雁說道:“我因為準備出關的事,所以來遲了些。”
楚留香瞧了隊伍一眼,笑道:“你準備得太多了。”
姬冰雁說道:“多些總比不夠的好。”
楚留香說道:“你經曆自然比我多,我聽你的。”
姬冰雁說道:“車上也可以休息,明天早上再讓你檢視裝備好麽?”
楚留香點頭說道:“好。”
兩人竟是絕口不提‘斷腿’的事,更未提伴冰/迎雁,就好像根本就沒有這些事發生似的。
胡鐵花早已氣得臉發青,忍不住衝了過來。
姬冰雁卻淡淡笑道:“車上有酒,你若未醉,再喝幾杯吧!”
胡鐵花瞪著眼瞧了他半晌,終於也大笑道:“好!你雖讓我上了個當,但我對你也並非很夠朋友,我們現在可算已扯平了,上車後,我敬你三杯。”到了車上,胡鐵花才懂得姬冰雁為什麽要將馬車造得像個棺材,因為這樣,車廂裏的地方才大。
這簡直已不像是輛馬車,而像是間屋子了。
車廂裏有張又大,又舒服的軟榻,還有幾張錦墊,一張桌子,每樣東西顯然都經過苦心安排的,所以東西雖多,也並不顯得很擁擠。
胡鐵花問道:“酒呢?”
姬冰雁已伸手在榻邊按了按,這錦榻下就彈出個抽屜來,抽屜裏有六隻發亮的銀杯,還有十個用白銀鑄成的方瓶子。
姬冰雁說道:“這裏有十種酒,從茅台。大麵。竹葉青,到關外羊乳酒都有,瓶子著來雖不大,卻可裝得下三斤十二兩,你要喝什麽?說吧!”
胡鐵花已瞪著這抽屜呆住了,過了半晌,才歎道:“一彈手,各種酒就都來了,這簡直就是每一個酒徒的夢想,難怪人們都想發財,發財果然是有好處的。”
樂丹等人喝了兩杯酒,胡鐵花又忍不住說道:“現在若是有江北的大蝦米,和金華火腿腳爪來下酒,這地方就簡直像是在天上了,隻可惜……”他話還未說完,錦墊下又有張抽屜彈了出來,裏麵不但有江北的大蝦米,金華的火腿,還有福州糟魚。福州燒鵝。海寧海臭蟲。無錫肉骨頭。長白山的梅花熊掌……總之,隻要你想得出來最好吃的下酒菜,這抽屜裏就有。
胡鐵花叫了起來,說道:“你這是在變戲法嘛!我原本以為隻有樂道長會戲法,沒想到你這臭雞也會戲法。”
姬冰雁淡淡一笑,說道:“人活著,就要享受,尤其是受過太多罪的人,有一次我餓得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來吃,所以現在無論我在那裏,總要先將那裏堆滿了吃的東西,甚至在我睡覺的床下麵,都是有酒有肉的。”
胡鐵花聽得本想笑出來,但仔細一想,卻非但再也不覺得這話有什麽可笑,反而有些想哭了。
這平平淡淡幾句話裏,實在是充滿了酸苦,等到一個人對饑餓如此恐懼時,他以前所遭受的艱苦與悲慘,隻怕已不是別人所能想像的了!胡鐵花默然許久,才喝下第三杯酒,仰麵長歎道:“也許我本不該逼你來的。”
姬冰雁冷冷的說道:“你並沒有逼我,我若真的不願來,任何人也無法逼我。”
胡鐵花苦笑了一下,忽又問道:“那兩位姑娘呢?為什麽不請她們也來喝一杯?”
姬冰雁說道:“她們已回去了。”
胡鐵花說道:“你何苦急著把她們趕回去,我和楚留香,道士還有一點紅都是很知趣的人,我們總會找個機會讓你和她們道別的。”
姬冰雁淡淡的說道:“現在已沒有道別的時間,我們從現在起,已開始直奔大戈壁,從此以後,這輛馬車絕不會停歇超過兩盞茶的時侯,而且每天最多隻停三次,我相信以我們現在的耐力,已可嚴格地控製大小便了。”
胡鐵花聳然道:“難道連下車走走都不行麽?”
姬冰雁說道:“絕對不可以。”
胡鐵花問道:“為什麽?”
姬冰雁說道:“我們雖不知對方是否已在各路都布下暗卡,來偵察楚留香的行蹤,我們卻必須要提防他這一著。”
胡鐵花道:“但這也不必。”
姬冰雁說道:“我們若要成功,就得將每一個可能都計算進去,隻因對方既然敢惹楚留香,就絕不是普通的人。”
胡鐵花說道:“難道我們已是普通的人麽?”
姬冰雁說道:“我早已說過,這些生長在沙漠裏的人,已被沙漠鍛得比駱駝更能忍耐,比狐狸更精,比狼更狠,而我們在沙漠裏,卻軟弱得不及一隻兔子。”
胡鐵花笑道:“你這未免也太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吧?”
姬冰雁說道:“這隻因為不想死在沙漠裏,讓鷹來啄我的身,讓狼來啃我的骨頭,我活得還有趣得很。”
胡鐵花說道:“但我還是認為……”
姬冰雁冷笑道:“我並不想知道你的意思,隻想知道,你們既然要我來,是不是一切都願意聽我的?”
楚留香一直在聽著,這時才微笑道:“你能活著從沙漠裏帶出這許多財富來,你說的話必然有理,有道理的話,我總是願意接受的。”
樂丹笑著說道:“我可以打坐三天三夜一動不動,這隻不過是小意思而已。”
一點紅說道:“我是殺手。”殺手的忍耐力自然比一般人要強的多,一點紅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姬冰雁瞪著胡鐵花問道:“你呢?”
胡鐵花歎了口氣,苦笑道:“我隻能說本不該逼你來,你既已來了,我還有什麽法子。”
姬冰雁說道:“好!”他忽將酒菜都從桌上拿了下來,伸手一按,那桌麵竟整個翻轉過來,背麵竟刻著幅詳細的地圖。
姬冰雁用筷子蘸著酒,在地圖上劃了條線,說道:“我們本不該由這裏出關的,隻因為你不認得路,已來到這地方,所以我們現在隻有沿著這條路走。”
楚留香問道:“這條是黃河麽?”
姬冰雁點頭說道:“不錯,這裏正是黃河的上流,我們可以沿著河一直走到銀川,我知道劄木合昔日的勢力,並未到過陰山以南,所以在這段路上,我們不必希望能得到他們的線索,但卻必然要防備他們的耳目。”
楚留香和胡鐵花都沒有打斷他的話。
姬冰雁接著說道:“所以,明天我們到老龍灣時,你就要將馬寄存下來,我在那裏也有夥計,你可以放心。”
楚留香忍不住道:“這匹馬我必定要帶去。”
姬冰雁搖頭說道:“不行!”
楚留香問道:“為什麽?”
姬冰雁說道:“這匹馬不但太招搖,太惹眼,而且本是對方所有,我們帶著這匹馬走,簡直無異帶著塊招牌,我們絕不能冒這個險。”
樂丹看著楚留香笑著說道:“一匹馬而已,我幫你帶去就是了。”
姬冰雁看著樂丹問道:“道長有辦法?”
樂丹微微一笑,說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貧道利用袖裏乾坤之術,將那黑馬裝起來就是了。”
“袖裏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