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0 品茶

  天峰大師淡淡的說道:“施主如此闖來,不覺太魯莽了麽?”


  楚留香躬身道:“在下一時情急,望大師恕罪。”


  天峰大師凝注他半晌,緩緩說道:“二十年來,能路闖人老僧神居中的,施主還是第一人,既能來此,自然不俗,先請坐下待茶如何?”這少林高僧,修為果然已爐火純青,居然還能絲毫不動火氣,心裏不覺暗暗讚美。


  無花也正刻微笑道:“不錯,楚兄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來喝杯茶。以滌俗塵。”


  天峰大師淡淡一笑,說道:“原來是楚施主,難怪輕功之高,天下已不作第二人想了。”


  楚留香說道:“不敢。”


  天峰大師含笑說道:“老僧雖然久絕世事,但能見到當世俊傑之風采,心裏還是歡喜得很,寒寺無酒,楚施主何妨以茶作酒。”他又端起了茶杯。


  楚留香忍不佳又失聲道:“這茶喝不得的。”


  天峰大師說道:“此茶縱非仙種,亦屬妙品,怎會喝不得?”


  楚留香瞧了瞧無花眼,忽然笑道:“在下受人所托,已為大師帶來了絕妙新茶,而且在下自信對於烹茶一道,也頗不俗,大師難道不想先嚐一嚐麽?”


  天峰大師展顏說道:“既是如此,老僧就叨擾了。”這修為功深的高俗對別的事雖都無動於中,但聽到有高手烹茶竟也不禁為之喜動顏色。


  無花心裏縱然驚怒,神色間也絲毫未表露出來竟也微笑道:“不想楚兄竟也有此雅興,妙極妙極。”他立刻站起來,將烹茶的座位讓給了楚留香,卻將自己方已烹好的茶,全都倒入院子裏。


  楚留香又瞧了他一眼,笑道:“如此珍貴的水,倒了不可惜麽?”他不說茶而說水,隻口末說出天一神水四個字而已,無花競還是神色不動,微笑道:“此水乃初雪所溶,雖也珍貴,寺中窖存卻有不少,楚兄若有此嗜,不妨帶一壇回去。”


  楚留香暗中歎了口氣,恭恭敬敬坐下來,引火烹茶。


  天峰大師忽又淡談一笑,說道:“此刻水未沸,楚施主正好將來意說出,麵對名茶,正是老僧心情最好時,楚施主若有事想詢,也在此時間出為佳。”


  楚留香忽然發現這高僧平淡的笑容中,實在蘊藏無比的智慧,那雙平靜的目光,更能明察秋毫。他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晚輩此來隻是想求大師說個故事。”


  天峰大師微微皺眉道:“故事?”他實在想不到楚留香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楚留香說道:“十餘年前,有位扶桑武士天楓十四郎渡海東來,曾與兩位中士高手較量過武功,其中位是丐幫任老幫主,還有─位,不知是否大師?”


  天峰大師默然良久,方自長長歎息一聲,黯然道:“二十中前的往事,老憎都已幾乎忘懷了,不想施主今日竟又重提此事……不錯,施主說的,正是老僧。”


  楚留香眼睛一亮,說道:“天楓十四郎東渡求戰,卻無求勝之心,反似抱有必死之念,若是晚輩猜的不錯,他莫非有什麽傷心事?”


  天蜂大師又默然良久,緩緩道:“你猜的不錯,他的確有些傷心的事。”


  楚留香說道:“大師若肯示知,晚輩感激不盡。”


  天峰大師目光閃動,凝注了楚留香許久,歎道:“往事如雲煙,老僧中已不願提起,但施主你不遠千裏而來,為的隻是要問此事,其中關係,必定極大。”


  楚留香俯首說道:“大師明察秋毫,晚輩也不敢隱瞞,此事關係的確極大,但晚輩卻可保證晚輩相詢此事,絕無絲毫私心惡意。”


  天峰大師淡淡一笑,說道:“施立若有私心恐意,又豈能從而在此地。”


  楚留香心頭一凜。


  天峰大師繼續說道:“天楓十四郎堅韌卓絕,嗜武成癡,卻不幸又是個多情種子,二十多年前,華山與黃山世家兩大劍派發生慘鬥,血戰連綿多年,黃山世家終致慘敗,到後來戰到隻剩下李琦一人。”


  楚留香忍不住問道:“此事與天楓十四朗又有何關係?”


  天峰大師說道:“李琦姑娘為了避禍,便搭乘了海上商船,東渡挾桑,那時她已受了內傷,再加上海路艱難。到了扶桑島上,已是不久於世。”


  楚留香說道:“難道這位李姑娘竟遇上了天楓十四郎不成?”


  天峰大師歎道:“正是如此,天楓十四郎暗對這李姑娘一見鍾情,幾日不眠不休,治愈了李姑娘的傷勢,李始娘也難免被他真誠所動,就在始傷勢痊愈的第四天,就和天楓十四郎結成了夫婦。”


  楚留香微笑道:“良緣天定,結於海外,倒當真是段佳話。”


  天峰大師微微一歎,說道:“隻可惜他們幸福的日子並不長,李姑娘為天楓十四朗生了兩個孩子之後,竟又忽然不告而別,隻留下封書信。”


  楚留香失聲道:“她難道又重到中土來了麽?”


  天峰大師歎道:“此事雖不能確定,但想來必是如此,隻因就在這位李姑娘離開天楓十四郎沒有多久,華山七劍留下的四人,忽然全部慘死江湖紛紛傳盲都說是黃山世家中僅存的李琦,回來為父兄複仇的。”


  楚留香沉醉道:“如此說來這位李姑娘在扶桑島上,必定學會了一種驚人的武功,也許正是天楓十四郎傳給他的。”


  天峰大師說道:“這點你並未猜對,天楓十四郎並未傳授她武功,她必定是另有奇遇而對於此事,她始終都是瞞過天楓十四郎的。”


  楚留香歎道:“不錯,這位李姑娘的遇合,必定甚是離奇,否則她在短短幾年中,武功也絕不可能如此精進,竟一舉殺死華山四劍……,但她大仇得報之後,難道就沒有回到東瀛去瞧瞧她的兩個孩子麽?”


  天峰大師說道:“沒有,那時她幼子尚在繈褓中,天楓十四朗悲痛之下,就帶這兩個孩子,來到中土。”


  楚留香說道:“難道那時江湖中竟沒有這位李姑娘的消息?”


  天峰大師說道:“奇怪的就在這裏,這位李始娘做出了那般驚天動地的大事後,競突然消聲匿跡,就好像突然在這世界上消失了似的,天楓十四郎勞苦尋找她一年後,才終於絕望……這時他才來到這裏。”


  楚留香說道:“原來他並非一到中土,就向大師求戰的。”


  天峰大師長歎道:“他苦苦向我挑戰,我執意不允,到後來他竟放火去燒藏經閣,我被逼不過,才答應和他比對三掌,誰知……誰知我擊出三掌時,他竟不避不閃,我收勢不及,竟令他受了重傷。”


  楚留香悵然若失,說道:“晚輩猜的果然不錯,這時他已心灰意冷,無意再活下去,想將兩個兒子交托給適當的人,所以竟不惜故意傷在大師的掌下。”


  天峰大師淒然道:“我傷他之後,立刻將他扶到這禪房中,誰知他競又乘我去取藥時不辭而別隻留下封遺書,道出了這段傷心事又求收留他的長子,我趕到他信中所說的寺主要將他遺孤帶給他時,竟在那裏遇著任老幫主,我這才知道,他竟已死在任老幫主的手裏。”這一段既哀豔又悲壯的故事,自一個沉靜如佛的高僧中說出來,更充滿了一種窒息的沉痛與神秘。


  無花始終靜靜地坐在那裏,麵上絕沒有絲毫表情,天峰大師和楚留香也始終沒有去望他一眼。他看來就像是個完完全全置身在事外的人,天峰大師所敘說的故事,就像是和他完全沒有絲毫關係。


  禪房裏靜寂了片刻,接就響起水沸的聲音。


  楚留香謹慎而緩饅地開始衝茶。


  他每一個動作,都做得十分正確而小心,他正是想借這緩饅的動作,來澄情自己紛亂的思想。


  然後,他雙手捧起一盞香茶,恭敬地送到天蜂大師麵前,沉聲道:“多謝大師。”


  天峰大師雙手接過茶盞緩緩說道:“你想知道的事,現在都已知道了麽?”


  楚留香道:“是。”


  天峰大師淡淡一笑,說道:“很好,老僧所能說出的,也隻有這麽多。”他競沒有問楚留香為何要知道這故事,隻是開始品嗜茶的香氣,在這一瞬間,他嚴肅沉重的麵容,像是突然鬆勁了下來,但目中的悲哀之意卻更濃厚,於是他又緩緩闔起眼簾,喃喃道:“這杯茶,的確比方那杯茶好喝得多。”


  楚留香凝注了他許久,實在猜不透這睿智的老僧究竟已知道了多少,他忍不住脫口問道:“大師難道沒有什麽話要問在下的麽?”


  天峰大師默然半晌,淡淡說道:“任老幫主是否已故去了?”他並沒有張開眼來,這句話像是隨口而問出來的。


  楚留香卻長長吐出口氣道:“是。”他再次奉上一盞茶,說道:“大師所要知道的,現在隻怕也全都知道。”


  天峰大師隻是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