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十二章 黑珍珠
無花淡淡笑道:“肉食者鄙,你難道不想換換口味?”
楚留香笑道:“莫非你意肯下廚房了?”
無花歎道:“撫琴需用有知音,美昧也得要知味者才能品嚐,若非為了你這從小就培養得能分辨好壞的滋味的舌頭,貧僧又何苦沾這一身煙火氣。”
楚留香笑道:“你若也有煙火氣,那咱們豈非是從鍋裏撈出來的了麽?”
南宮靈笑道:“這倒也奇怪,無花大師無論從什麽地方走出來,看來都要比我待幹淨十倍,見世中的塵垢,似乎都染不到他,天女散花,雜摩不染隻怕也正是此意吧。”將酒注滿本中,舉杯說道:“幸好酒之一物,其質最純,否則大師若連酒都不喝了,我等情何以堪。”
楚留香向無花笑說道:“若是四人飲酒,唯你不醉,我才是真的佩服你了。”
這四人酒量可真是嚇人得很,若有第五人在旁瞧他們喝酒,必定要以為酒裏裝的是清水。
兩壇酒下肚,四人還是麵不改色。
楚留香突然道:“據聞江湖中還有一人,酒量號稱無敵,能飲千杯不醉,有一日連喝了三百碗關外二蝸頭,居然還能站著走回去。”
南宮靈說道:“哦,有這樣的人?是誰?”
楚留香說道:“便是那人稱沙漠之王的劄木合。”他一麵說話,一麵仔細觀察南宮靈的神色。
南宮靈隻是大笑道:“說是三百碗,其實若有半數,也就不錯了,天下喝酒的人,沒有一個不將自已的酒量垮大幾分,以小弟看來,他也未必喝得過你我。”
楚留香目光灼灼,說道:“你可曾見過他?可曾與他同席飲酒?”
南宮靈微笑道:“可惜小弟未曾見過他,否則倒真要和他拚個高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喃喃道:“這機會恐怕不多了。”
南宮靈笑道:“隻要他未死,日後總有機會的。”
楚留香放下酒杯,一字字說道:“誰說他未死?”
南宮靈動容道:“他已死了麽?何時死的?江湖中為何無人知道?”
楚留香說道:“你怎知道江湖中沒有人知道他的死訊?”
無花微笑接口道:“丐幫消息最是靈通,江湖中若已有人知道這消息丐幫的幫主還會不知道麽?”
楚留香歎了口氣,說道:“不錯,江湖中的確還沒有人知道這消息,隻因我已藏起了他的屍身,故意不要別人知道他的死訊。”
南宮靈驚訝的說道:“為什麽?”
楚留香目光閥動,緩緩說道:“殺死他的人,故布疑陣,要使江湖中人以為他們乃是互相火拚而死,而且都已死光了,我若不藏起他們的體,而將這稍息透露,那真凶便可消遙法外,我為何要讓他如此安逸?”
南宮靈額首說道:“不錯,楚兄這樣做,他們的門人親屬既不知道他們已死,想必要拚命追查他們的下落,那真凶自然也休想過得了太平日子。”
無花微笑道:“貧僧早已說過,惡徒遇楚香帥,想是前生造孽太多了。”
楚留香眼睛盯南宮靈,說道:“可願助我尋出那真凶來?”
南宮靈笑道:“楚兄莫忘了,丐幫弟子愛管閑事的名聲,縱在楚香帥之下,卻也是差不了許多的。”
楚留香說道:“如此便請你告訴我,任老幫主的夫人,此刻在哪裏?”
南宮靈訝然道:“任夫人難道也與此事有何關係?”
楚留香說道:“內中隱情,你日後自會知道,現在你隻要說出任夫人在哪裏,就等於幫了我一個最大的忙了。”他眼睛還是盯南宮靈,卻大笑道:“你若不肯說,隻怕我便要認為你是在有意藏匿真凶,我若胡說八道起來,你這丐幫幫主怕也是受不了的。”
無花微笑道:“楚兄最可愛之處便是有時他會像孩子般撤賴。”
南宮靈歎道:“任老幫主故去後,任夫人發願守節,小弟身為丐幫子弟,本不能帶領外人去驚擾於她。”他語聲微頓,瞧著楚留香一笑又道:“但小弟別人不怕,見了楚兄卻是無可奈何的。”
楚留香喜道:“你答應了?”
南宮靈苦笑道:“那藏匿真凶的罪名,小弟怎擔當得起。”
楚留香問道:“任夫人現在哪裏?”
南宮靈笑道:“任夫人居處甚是隱密,旁人也難以尋著,楚兄若肯將這剩下的大半酒都喝下去,小弟就帶楚兄走一趟如何?”
無花笑道:“你要難他一難,就該另外出個主意才是,要他喝酒,豈非正中他下懷。”
楚留香大笑道:“倒底是無花細致。”笑聲中,他已舉起酒,咕都咕都一口氣喝了個乾淨,居然仍是麵不改色,笑道:“現在可以走了吧?”
南宮靈微一沉吟,說道:“楚兄不知可否再等一個時辰,小弟幫中還有些瑣事。”楚留香想了想,說道:“咱們的去處,兩天內能趕回來麽?”
南宮靈說道:“兩天隻怕已夠了。”
無花笑道:“楚兄如此著急趕回,莫非佳人有約?”
楚留香大笑道:“別人常說什麽事都瞞不過我,我看這句話卻該轉贈於你才是。”
無花微笑道:“月下明湖,人約黃昏後,楚兄這樣的人,到了濟南府而沒有一兩件這樣的風流韻事,那才真有些奇怪了。”
楚留香瞧了瞧已被曙色剛染白了的窗紙,說道:“好,我一個多時辰後再來找你,紅兄,我們走。”他抹了抹嘴,競揚長而去,順手將無花麵前的一杯酒帶了出去,隻聽他笑聲自窗外傳來,說道:“無花好菜,南宮好酒,來了就吃,吃了就走,人生如此,夫複何求,酒足飯飽,快樂無窮。”說到最後一字,人已去得遠了,那酒杯從窗外悠悠飛了回來,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無花麵前。杯中酒已喝光了,卻多了樣東西,竟正是無花係在腰間絲條上的一根小小的玉如意。
一點紅也一個閃身離去。
南宮靈動容道:“楚留香,好快的手。”
無花卻歎了口氣,悠悠說道:“若非無足輕重之物,貧僧怎會讓他取去,他若肯稍劍鋒芒,莫要焰露,隻伯就會活得長多了。”大明湖畔,曉霧迷蒙。
楚留香在溯畔逛了沒多久,便聽得一聲馬嘶,接著,便有一陣輕碎的蹄聲,沿湖畔奔過來。
雖在迷霧之中,那馬的色澤仍黑得發亮。楚留香迎過去,笑道:“馬兒呀馬幾,隻可惜你是我朋友所有之物,否則我真舍不得讓別人騎在你的背上。”那馬競似認得他,輕嘶向他點了點頭。
楚留香暗歎道:“你隻要對馬有些許好處,它就永遠忘不了的,但你對人無論有再大的好處,他轉眼就忘得幹乾淨淨。”他在馬耳裏說了三聲“帶我去見黑珍珠。”又輕輕拉了三下馬耳,若是換了別人,必定要忍不住重重拉四下試試看,但楚留香卻認為一個人永遠不該對畜牲惡作劇的,除非他自己也和畜牲差不多。
馬果然在前麵帶路了。
楚留香並沒有騎上去,他在後麵瞧那馬肌肉的躍動,就覺得比自已騎在上麵要愉快得多。肌肉的躍動,生命的節奏,這豈非正是人生中至美至善的境界,一個懂得享受人生的人,又怎肯放過欣賞美的機會。
一點紅跟著楚留香離去,他是個一絲不苟的人,極有原則,既然和樂丹比試輸了,他就永遠是道童。
湖畔柳蔭下藏著一葉輕舟,那黑衣少年黑珍珠,正在輕舟上,麵對滿湖迷霧癡癡出神。他表麵看來,雖是那麽冷摸,天下無論什麽事仿佛都未放在他心上,其實他心事卻又似比別人都多。
楚留香咳嗽了聲,笑道:“你在想什麽?”
黑珍珠也末回頭,悠悠說道:“我在想你。”突然跳起來,麵對楚留香大聲接道:“想你是否已問出來了?”
楚留香說道:“還未問出來。”
黑珍珠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會告訴你的。”
楚留香微笑道:“他雖未告訴我,但卻要帶我去了。”
黑珍珠眼睛又亮了,道:“好,你們在前麵走,我在後麵跟。”
楚貿香歎道:“你想在後麵跟南宮靈,而不被他發現,輕功隻怕還不夠。”
黑珍珠冷笑道:“縱然被他發覺,他又能將我怎樣?”
楚留香說道:“也沒有怎樣,隻不過你我再也別想尋任夫人了。”
黑珍珠默然半晌,說道:“你要去多久?”
楚留香說道:“大概兩天。”
黑珍珠說道:“好,兩天後,我還是在這裏等你。”
楚留香沉吟半晌,說道:“兩天後,黃昏時,有個身穿淡色衣衫的少女,會到大明湖來,那時我若尚未趕回,就請你告訴她,要她等等我。”
黑珍珠突又冷笑道:“佳人有約黃昏後,楚留香倒果然風流得很,隻可惜我又不認得你那位佳人,又怎能代你轉告?”
楚留香笑道:“她姓蘇,你一見她,就會知道的,大明湖縱然地靈人傑,但像她那樣的女孩子也不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