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十四章最後光芒
陸小鳳說道:“你們利用李燕北和杜桐軒的豪賭煙幕,再利用這一次決戰作引子,你先安排好一個人在杜桐軒那裏,作你的替身,你出現時,滿身鮮花,並不是怕人嗅到你傷口的惡臭,而是怕人發覺你身上並沒有惡臭。”陸小鳳又歎了口氣,接著道:“這些計劃實在都很妙,妙極了。”
葉孤城沒有回頭。
陸小鳳說道:最妙的還是那些緞帶。
葉孤城說道:“哦?”
陸小鳳說道:“魏子雲以緞帶來的限製江湖豪俠人宮,你卻要王總管在內庫中又偷出一匹變色綢,裝成緞帶,交給白雲觀主,由他再轉送出來,來的人一多了,魏子雲就隻有將人力全都調來太和殿防守,你們才可以從容在內宮進行你們的陰謀。”
葉孤城仰麵向天默默無語。
陸小鳳說道:“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雖然算準了西門吹雪絕不會向一個負了傷的人出手,卻忘了還有一心想報兄仇的唐天縱。”
葉孤城說道:“唐天縱?”
陸小鳳說道:“若不是唐天縱出手暗算了你的替身,我可能還是不會懷疑到你。”
葉孤城麵無表情的說道:“哦?”
陸小鳳說道:“我發現了你的秘密,我立刻想到南王府,又想到王總管,直到那時,我才明白你們的陰謀,是件多麽可怕的陰謀。”陸小鳳看著微笑的葉孤城,無語的說道:“你在笑?”你的計劃都被拆穿了,竟然還笑得出來。
葉孤城說道:“我不該笑?”
陸小鳳看著他,終於點了點頭,說道:“隻要還能笑,一個人的確應該多笑笑。”隻不過笑也有很多種,有的笑歡愉,有的笑勉強,有的笑餡媚,有的笑酸苦。
葉孤城的笑是哪一種?不管他的笑是哪一種,隻要他還能在此時此刻笑得出,他就是個非平常人所能及的英雄。他忽然拍了拍陸小鳳的肩,道:“我去了。”
陸小鳳道:“你沒有別的話說?”
葉孤城想了想,道:“還有一句。”
陸小鳳道:“你說。”
葉孤城扭轉頭道:“不管怎麽樣你總是我的朋友。”一步走出去,走向西門吹雪,忽然覺得秋風已寒如殘冬……
司空摘星灌了一口酒,說道:“這一戰終於要開始了。”
樂丹笑著,這可比看電視好玩多了,隻是可惜了,葉孤城今日要死在此地。
司空摘星將手裏的酒瓶放下,看著樂丹說道:“我喝完了,還有沒有酒。”
樂丹笑了笑,手一揮,房頂上已經出現了好幾壇子酒,司空摘星大喜,雙手各抓取一壇,用嘴咬開蓋子,左右開弓,往嘴裏倒酒。
“想不到神偷還是個酒鬼。”樂丹笑著說道。
這時候,月已淡,淡如星光。
星光淡如夢,情人的夢。
情人,永遠是最可愛的。有時候,有人雖然比情人還可愛,這種事畢竟很少。
仇恨並不是種絕對的感情,仇恨的意識中,有時還包括了了解與尊敬。
隻可惜可愛的仇人不多,值得尊敬的仇人更少。
怨,就不同了。仇恨是先天的,怨恨卻是後天的,仇恨是被動的,怨恨卻是主動的。
也許,葉孤城恨的隻是既然生了葉孤城,為什麽還要生西門吹雪。
也許,西門吹雪所恨的也是一樣。
恨與愛之間的距離,為什麽總是那麽令人難以衡量。
現在,已經到了決戰的時候。
真正到了決戰的時候,天上地下,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這場決戰,除了一旁喝酒觀戰的樂丹之外。
這一刻,也許短暫,可是有許多人為了等待這一刻,已經付出了他們所有的一切。
想起了那些人,葉孤城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這一戰是不是值得?那些人等得是不是值得?沒有人能回答,沒有人能解釋,沒有人能判斷。
甚至連陸小鳳都不能。
可是葉孤城也同樣感覺到那種逼人的煞氣和劍氣,他所感受的壓力,也許比任何人都大得多。
因為西門吹雪是他的朋友,陸小鳳也是。假如你曾經認為一個人是你的朋友,那麽這個人永遠都是。
所以,陸小鳳一直都盯著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劍,留意著他們每一個輕微的動作,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表情,甚至每一根肌肉的跳動。他在擔心西門吹雪,西門吹雪的劍,本來是神的,劍的神。可是現在,他已不再是神,是人。因為他已經有了人類的愛,人類的感情。人總是軟弱的,總是有弱點的,也正因如此,所以人才是人。
葉孤城是不是已抓住了西門吹雪的弱點?陸小鳳很擔心,他知道,無論多少弱點,都是足以致命的。他知道,就算葉孤城能放過西門吹雪,西門吹雪也不能放過自己。
勝就是生,敗就是死,對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種人說來,這其間絕無選擇的餘地。
最怪的是,他也是同樣擔心葉孤城。他從未發覺葉孤城有過人類的愛和感情。葉孤城的生命就是劍,劍就是葉孤城生命。隻不過生命本身就是場戰爭,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戰爭。
無論是哪種戰爭,通常都隻有一種目的勝。勝的意思,就是光榮,就是榮譽。
可是現在對葉孤城說來,勝已失去意義,因為他敗固然是死,勝也是死。因為他無論是勝是敗,都是無法挽回失去的榮譽,何況無論誰都知道,今夜他已無法活著離開紫禁城。
所以他們兩個人雖然都有必勝的條件,也都有必敗的原因。
這一戰究竟是誰勝?誰負?這時候,星光月色更淡了,天地間所有的光輝,都已集中在兩柄劍上。兩柄不朽的劍。劍已刺出。刺出的劍,劍勢並不快,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有很遠。
他們的劍鋒並未接觸,就已開始不停的變動,人的移動很慢,劍鋒的變動卻很快,因為他們招末使出,就已隨心而變,別的人看來,這一戰既不激烈,也不精采,魏子雲、丁敖、段羨、屠萬,卻都已流出了冷汗。
這四個人都是當代一流的劍客,他看得出這種劍術的變化,竟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正是武功中至高無上的境界。
葉孤城的對手若不是西門吹雪,他掌中劍每一個變化擊出,都是必殺必勝之劍。
他們的劍與人合一,這已是心劍。
樂丹喝著酒,微笑的看著,不做任何點評,因為大家都已經被戰鬥吸引住了目光和心神。
陸小鳳手上忽然也沁出了汗,他忽然發現西門吹雪劍勢的變化,看來雖靈活,其實卻呆滯,至少比不上葉孤城的劍那麽空靈流動。
葉孤城的劍,就像是白雲外的一陣風。
西門吹雪的劍上,卻像是係住了一條看不見的線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這條看不見的線。
陸小鳳也已看出來了,就在下麵的二十個變化間,葉孤城的劍必將刺入西門吹雪的咽喉。
二十個變化一瞬即過。
陸小鳳指尖已冰冷。
現在,無論誰也無法改變西門吹雪的命運,陸小鳳不能,西門吹雪自己也不能。
兩個人的距離已近在咫尺。兩柄劍都已全力刺出。這已是最後的一劍,已是決定勝負的一劍。
直到現在,西門吹雪才發現自己的劍慢了一步,他的劍刺入葉孤城胸膛,葉孤城的劍已必將刺穿他的咽喉。這命運,他已不能不接受。
可是就在這時候,他忽又發現葉孤城的劍勢有了偏差,也許隻不過是一兩寸間的偏差,卻已是生與死之間的距離。
這錯誤怎麽會發生的?是不是因為葉孤城自己知道自己的生與死之間,已沒有距離?劍鋒是冰冷的。
冰冷的劍鋒,已刺入葉孤城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劍尖觸及他的心。然後,他就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刺痛,就仿佛他看見他初戀的情人死在病榻上時那種刺痛一樣。那不僅是痛苦,還有恐懼,絕望的恐懼。
因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歡樂和美好的事,都已將在這一瞬間結束。
現在他的生命也已將結束,結束在西門吹雪劍下。
可是,他對西門吹雪並沒有怨恨,隻有一種任何人永遠無法了解的感激。
在這最後一瞬間,西門吹雪的劍也慢了,也準備收回這一著致命的殺手。
葉孤城看得出,他看得出西門吹雪並不想殺他,卻還是殺了他,因為西門吹雪知道,他寧願死在這柄劍下。
既然要死,為什麽不死在西門吹雪劍下?能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至少總比別的死法榮耀得多。
西門吹雪了解他這種感覺,所以就成全了他。
所以他感激。
這種了解和同情,唯有在絕世的英雄和英雄之間,才會產生。
在這一瞬間,兩個人的目光接觸,葉孤城從心底深處長長吐出口氣。
“謝謝你。”
這二個字他雖然沒有說出口,卻已從他目光中流露出來。
他知道西門吹雪也一定會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