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十七章綢帶換饅頭
司馬紫衣一劍此來,樂丹學著陸小鳳的樣子,就伸出兩根手指來一夾。這本是個極簡單的動作,可是它的準確和迅速,卻沒有人能形容,甚至已沒有人能想像。
這動作雖簡單,卻是經過千錘百煉的,已是鐵中的精英,鋼中的鋼。司馬紫衣的心沉了下去,血也在往下沉。他的劍已被夾住。他四歲時就已用竹練劍,七歲時就有了把純鋼打成的劍。他學會劍已四十年,就隻練這拔劍的動作,已研究了一百三十多種方法,他一劍出手,可以貫穿十二枚就地灑落的銅錢。
可是現在他的劍還是被夾佐了,在這一瞬間,他幾乎不能相信這是真的。他看著樂丹的手,幾乎不能相信這真的是隻有血有肉的手。
陸小鳳也在看著樂丹的手,忽然說道:“你這一劍並沒有使出全力,看來你的確並不想要他的腦袋。”
司馬紫衣怒道:“你……”他承認自己遠遠不是樂丹的對手,但是也不需要憐憫。
陸小鳳笑了笑,說道:“我不是個好人,你卻不壞,你不想要我們的腦袋,我送你條緞帶。”他抽下條緞帶,掛在劍尖上,就大步走了出去,連頭都沒有回。他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
肚子雖然還沒有吃飽,陸小鳳心裏卻很愉快,因為他知道司馬紫衣現在一定已明白了兩件事,無論誰的劍都可能被夾住。有些人是吃軟不吃硬的。
樂丹麵前的酒菜已經吃完,也跟著離開了。
他相信司馬紫衣受到這個教訓後,一定會改改那種財大氣粗,盛氣淩人的樣子。這對他又有什麽好處呢?他完全沒有去想。
陸小鳳剛才可什麽都沒吃,於是他的肚子在抗議了。他的肚子雖不大,兩口魚翅卻也填不滿。對他說來,想要舒舒服服的吃頓飯,已變成件很困難的事。隻要他還有緞帶在身上,無論他到什麽地方去,不出片刻,就會有麻煩找上門來。剩下的這兩條緞帶應該怎麽送出去?應該送給誰?其中有一條他是準備留給木道人的,木道人偏偏人影不見。不該來的人全都來了,該來的人都沒有來。
因為有些人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卻偏偏要來,陸小鳳好像總是會遇見這種人,這種事。他歎了口氣,忽然發覺老實和尚正從前麵走過來,手裏拿著饅頭在啃,看見陸小鳳,就好像看見了鬼一樣,立刻想溜之大吉。
陸小鳳卻衝過去,一把拉住了他,說道:“你想走?往那裏走?”
老實和尚翻著白眼,說道:“和尚既沒有惹你,又沒有犯法,你拉著和尚幹什麽?”
陸小鳳眨了眨眼,笑道:“因為我想跟和尚談個交易。”
老實和尚說道:“和尚不與你談交易,和尚不想上你的當。”
陸小鳳說道:“這次我保證你絕不會上當。”
老實和尚看著他,遲疑著,問道:“這是什麽交易,你先說說看。”
陸小鳳說道:“我用這兩根緞帶,換你手上的這個饅頭。”
老實和尚道:“不換。”
陸小鳳叫了起來,道:“為什麽不換?”
老實和尚說道:“因為和尚知道天下絕沒有這種便宜事。”他又翻了翻白眼,說道:“卜巨用二塊玉壁跟你換,你不換,司馬用五萬兩銀子跟你換,你也不換,現在你卻要來換和尚的饅頭,你又沒有瘋。”
陸小鳳說道:“難道你以為我有陰謀?”
老實和尚說道:“不管你有沒有陰謀,和尚都不上當。”
陸小鳳問道:“你一定不換?”
老實和尚說道:“一定不換。”
陸小鳳笑著說道:“你不後悔?”
老實和尚說道:“不後悔。”
陸小鳳說道:“好,不換就不換,可是我要說的時候,你也休想要我不說。”
老實和尚忍不住問道:“說什麽?”
陸小鳳說道:“說一個和尚逛妓院的故事。”
老實和尚忽然把饅頭塞到他手裏,抽下他肩上的緞帶,掉頭就走。
陸小鳳大聲說道:“莫忘記其中有一條是木道人的,你一定要去交給他,否則我還是要說。”
老實和尚頭也不回,走得比一匹用鞭子抽著的馬還快。
陸小鳳笑了,隻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從來也沒有這麽樣輕鬆愉快過。
樂丹看著陸小鳳說道:“你丟掉了十萬兩銀子,用來換一個饅頭,值得嗎?”
陸小鳳笑了笑,說道:“隻要沒有煩惱,別說十萬兩了,就是一百萬兩,我也不皺一下眉頭。”他總算已將這些燙山芋全都拋了出去,肩上的一副千斤重擔,也總算交給了別人。饅頭還沒有冷透。他咬了一口。隻覺得這饅頭簡直比魚翅還好吃。他居然忘了把最後一條緞帶留給一個人,居然忘得幹幹淨淨。
陸小鳳本來一直都在懷疑老實和尚就是這陰謀的主腦,現在好像也已忘了。你說他究竟是糊塗?還是聰明?日色已漸漸偏西。現在距離陸小鳳把緞帶塞給老實和尚的時候,已有一個多時辰,沒有人知道他在這一個多時辰裏是幹什麽去了。
陸小鳳和於丹好像一直在城裏東逛西蕩,兜了不少圈子,就算有人在盯他們的梢,也早已被他們甩脫,他們當然不能把任何人帶到合芳齋。
他們是從後門進來的,後園裏人聲寂寂,風中飄動著菊花和桂子的香氣,連石榴樹下,大水缸裏養的魚,都好像懶得觀。
西門吹雪在涼亭裏喝茶,“哈哈哈。”陸小鳳笑著走了過去。
樂丹已經坐在了西門吹雪的麵前,看著西門吹雪說道:“倒茶。”
西門吹雪倒也不以為意,給樂丹倒了一杯茶,看著陸小鳳說道:“你在笑什麽,這麽開心?”
陸小鳳說道:“我……我在笑老實和尚,我剛把兩個燙手的熱山芋拋給了他。”
西門吹雪疑惑的說道:“熱山芋?”
陸小鳳笑道:“熱。”
西門吹雪搖了搖頭,說道:“既然熱,那麽就來喝喝茶。”
樂丹看著西門吹雪說道:“陸小鳳將綢帶都給出去了,沒人來煩他,他自然開心。”
“什麽緞帶?”西門吹雪問道。
陸小鳳立刻就向他解釋綢帶的意義,說到司空摘星偷他的緞帶時,他又不禁要生氣,說到老實和尚,他就哈哈大笑,開心得就像是個孩子。
西門吹雪看著他,眼睛裏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這個人用兩條價值萬金的緞帶,去換了人家一個饅頭,居然還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開心得要命。
西門吹雪說道:“現在你的緞帶連一根都沒有了?”
陸小鳳說道:“連半根都沒有了。”
西門吹雪說道:“今天晚上你去不去?”
陸小鳳說道:“當然要去,我還要給你加油呢。”
西門吹雪說道:“你的緞帶呢?”
陸小鳳怔住。直到現在他才想起來,他居然競忘了替自己留下條緞帶。難道老實和尚就因為生怕他想起這一點,所以緞帶一到手,就逃得比馬還快。
看著陸小鳳臉上的表情,樂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西門吹雪也是一聲笑了。
這麽樣糊塗的人,倒還少見得很。特別是出現在名滿天下的陸小鳳身上。
陸小鳳愁眉苦臉的坐在那裏發了半天怔,忽然跳起來,衝出去。
孫秀青正好從花徑上走過來,吃驚的看著他。陸小鳳竟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已從她麵前衝了過去,就好像被人用掃把趕走的。
孫秀青道:“陸小鳳這是怎麽了?”
樂丹笑著說道:“他去找一個和尚。”
孫秀青奇怪的說道:“去找和尚,難道他要出家?”
樂丹和孫秀青聊了幾句,不過他和孫秀青畢竟不熟,和西門吹雪也不熟悉,陸小鳳都走了他也不好一直在這,於是也告辭離去。
留下西門吹雪和孫秀青聊天。
西門吹雪說道:“女人真奇怪。”
孫秀青說道:“有什麽奇怪?”
西門吹雪說道:“你們心裏喜歡一個男人,表麵上越要裝出冷冰冰的樣子,我實在不懂你們這是為了什麽?”
孫秀青說道:“你要我們怎麽樣?難道要我們一見到喜歡的男人,就跳到他懷裏去?”
西門吹雪說道:“你們至少可以對他溫柔一點,不要把他嚇走。”
孫秀青說道:“我剛認得你的時候,對你溫不溫柔?”
西門吹雪搖頭道:“不溫柔。”
孫秀青說道:“可是你並沒有被我嚇走。”
西門吹雪看著她,眼睛裏又露出溫暖的笑意,說道:“像我這種男人,是誰也嚇不走的。”
孫秀青嫣然笑道:“這就對了,女人喜歡的,就是你這種男人。”她走過去,握住了西門吹雪的手,柔聲道:“因為女人和羚羊一樣,是要人去追的,你若沒有勇氣去追她,就隻有看著她在你麵前跑來跑去,永遠也休想得到她那雙寶貴的角。”
西門吹雪微笑道:“現在你已把你的角給了我?”
孫秀青輕輕歎了口氣,道:“現在我已連皮帶骨都給了你。”他們互相依假著,靜靜的站在九月的夕陽下。
夕陽雖好,卻已近黃昏了。樂丹遠遠的看著他們,心裏雖然在為他們的幸福而歡愉。
西門吹雪,他的劍,本不是屬於凡人的。一個有血肉,有感情的人,絕對使不出他那種鋒銳無情的劍法。那種劍法幾乎已接近神西門吹雪本就不是個有情感、有血肉的凡人,他的生命已奉獻給他的劍,他的人已與他的劍溶為一體,也已接近神。
可是現在他已變成了一個平凡的人,已有了血肉,有了感情。他是不是還能使得出他那種無情的劍法?他能不能擊敗葉孤城?夕陽雖好,卻已將西沉,月亮很快就要升起來,今夜的月亮,勢必要被一個人的血映紅。那會是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