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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章陳近南隕落

  馮錫範和風際中一挺長劍,一持單刀,將迎麵射來的箭格打開去。


  馮錫範叫道:“施琅,你這不要臉的漢奸,有膽子就上來,一對一跟老子決一死戰。”


  韋小寶心道:“原來下麵帶兵的是施琅。行軍打仗,這人倒是一把好手。”


  隻聽施琅叫道:“你有種就下來,單打獨鬥,老子也不怕你。”


  馮錫範道:“好!”正要下去。


  陳近南道:“馮大哥,別上他當。這人卑鄙無恥,什麽事都做得出。”


  馮錫範隻走出一步,便即住足,叫道:“你說單打獨鬥,幹嗎又派五艘小艇……他媽的,是六艘,連我們的艇子也偷去了,臭漢奸,你叫小艇去接人,還不是想倚多為勝嗎?”


  施琅笑道:“陳軍師,馮隊長,你兩位武功了得,施某向來佩服。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帶了鄭公子下來,一齊投降了罷。皇上一定封你兩位做大大的官。”


  施琅當年是鄭手下的大將,和周全斌,甘輝,馬信,劉國軒四人合稱“五虎將”。陳近南是軍師。馮錫範武功雖強,將略卻非所長,乃是鄭成功的衛士隊長。施琅和陳、馮二人並肩血戰,久共患難,這時對二人仍以當年的軍銜相稱。懸崖和下麵相距七八丈,施琅站得又遠,可是他中氣充沛,一句話送上崖來,人人聽得清楚。


  鄭克爽臉上變色,顫聲道:“馮師父你……你不可投降。”


  馮錫範說道:“公子放心。馮某隻教有一口氣在,決不能投降韃子。”


  陳近南雖知馮錫範陰險奸詐,曾幾次三番要加害自己,要保鄭克爽圖謀延平郡王之位,但此時他說來大義凜然,好生相敬,說道:“馮大哥,你我今日並肩死戰,說什麽也要保護二公子周全。”


  馮錫範道:“自當追隨軍師。”


  鄭克爽道:“軍師此番保駕有功,回到,我必奏明父王,大大的……大大的封賞。”


  陳近南道:“那是屬下份當所為。”說著走向崖邊察看敵情。


  韋小寶笑道:“鄭公子,大大的封賞倒也不必。你隻要不翻臉無情,害我師父,就多謝你啦。”


  鄭克爽向他瞪了一眼。


  韋小寶低聲道:“師姊,咱們不如捉了鄭公子,去獻給清兵罷。”


  阿珂啐道:“一見了麵,就不說好話。你怎麽又來嚇他?”


  韋小寶笑道:“嚇幾下玩兒,又嚇不死的。就算嚇死了,也不打緊。”


  阿珂呸了一聲,突然間臉上一紅,低下頭去。


  韋小寶問雙兒:“大家怎麽在一起了?”


  雙兒道:“陳總舵主帶了風大爺和我出海找你。我想起你曾到這通吃島來過,跟陳總舵主說了,便到這裏來瞧瞧。途中湊巧見到清兵炮船追趕鄭公子,打沉了他座船,我們救了他上船,逃到這裏。謝天謝地,終於見到了你。”說到這裏,眼圈又紅了。


  韋小寶伸手拍拍她肩頭,說道:“好雙兒,這些日子中,我沒一天不記著你。”這句話倒不是口是心非,阿珂和雙兒兩個,他每天不想上十次,也有八次,倒還是記掛雙兒的次數多了些。


  陳近南叫道:“眾位兄弟,乘著韃子援兵未到,咱們下去衝殺一陣。否則再載得六艇韃子兵來,就不易對付了。”


  眾人齊聲稱是。這次來到島上的十餘人中,除了陳,馮,鄭,風以及阿珂,雙兒外,尚有天地會眾八人,鄭克爽的衛士三人。


  陳近南道:“鄭公子,陳姑娘,小寶,雙兒,你們四個留在這裏。餘下的跟我衝!”長劍一揮,當先下崖。馮錫範,風際中和其餘十一人跟著奔下,齊聲呐喊,向清兵隊疾衝而前。清兵紛紛放箭,都給陳,馮,風三人格打開了。


  先前乘船水戰,施琅所乘的是大戰船,炮火厲害,陳近南等隻有挨打的份兒。這時近身接戰,清兵隊中除了施琅一人之外,餘下的都武功平平,怎抵得住陳,馮,風三個高手?天地會兄弟和鄭府衛士身手也頗了得,這十四個人一衝入陣,清兵當者披靡。


  韋小寶道:“師姊,雙兒,咱們也下去衝殺一陣。”


  阿珂和雙兒同聲答應。


  鄭克爽道:“我也去!”眼見韋小寶拔了匕首在手,衝下崖去,雙兒和阿珂先後奔下。


  鄭克爽隻奔得幾步,便停步不前,心想:“我是千金之體,怎能跟這些屬下同去犯險?”叫道:“阿珂,你也別去罷!”


  阿珂不應,緊隨在韋小寶身後。


  韋小寶武功雖然平平,但身有四寶,衝入敵陣之中,卻是履險如夷。那四寶?第一寶,匕首鋒銳,敵刃必折;第二寶,金剛不壞之身,刀槍不入;第三寶,逃功精妙,追之不及;第四寶,雙兒在側,清兵難敵。侍此四寶而和高手敵對,固然仍不免落敗,但對付清兵卻綽綽有餘,霎時間連傷數人,果然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心想:“當年趙子龍長阪坡七進七出,那也不過如此。說不定還是我韋小寶……”


  眾人一陣衝殺,清兵四散奔逃。陳近南單戰施琅,一時難解難分。馮錫範和風際中卻將眾兵將殺得猶如砍瓜切菜一般,不到一頓飯時分,八十多名清兵已死傷了五六十人,殘兵敗將紛紛奔入海中。眾水軍水性精熟,忙向大船遊去。這一邊天地會的兄弟死了二人,重傷一人,餘下的將施琅團團圍住。


  施琅鋼刀翻飛,和陳近南手中長劍鬥得甚是激烈,雖然身陷重圍,卻絲毫不懼。


  韋小寶叫道:“施將軍,你再不拋刀投降,轉眼便成狗肉之醬了。”施琅凝神接戰,對旁人的言行不聞不見。


  鬥到酣處,陳近南一聲長嘯,連刺三劍,第三劍上已和施琅的鋼刀黏在一起。他手腕抖動,急轉了兩個圈子,隻聽得施琅“啊”的一聲,鋼刀脫手飛出。


  陳近南劍尖起處,指住了他咽喉,喝道:“怎麽說?”


  施琅怒道:“你打贏了,殺了我便是,有什麽話好說?”


  陳近南道:“這當兒你還在自逞英雄好漢?你背主賣友,英雄好漢是這等行徑嗎?”


  施琅突然身子一仰,滾倒在地,這一個打滾,擺脫了喉頭的劍尖,雙足連環,疾向陳近南小腿踢去。陳近南長劍豎立,擋在腿前。施琅這兩腳倘若踢到,便是將自己雙足足踝送到劍鋒上去,危急中左手在地上一撐,兩隻腳硬生生的向上虛踢,一個倒翻筋鬥向後躍出,待得站起,陳近南的劍尖又已指在他喉頭。


  施琅心頭一涼,自知武功不是他對手,突然問道:“軍師,國姓爺待我怎樣?”


  這句話問出來,卻大出陳近南意料之外。刹那之間,鄭成功和施琅之間的恩怨糾葛,在陳近南腦海中一幌而過,他歎了口氣,說道:“平心而論,國姓爺確有對你不住地方。可是咱們受國姓爺大恩,縱然受了冤屈,又有什麽法子?”


  施琅道:“難道要我學嶽飛含冤而死?”


  陳近南厲聲道:“就算你不能做嶽飛,可也不能做秦檜,你逃得性命,也就是了。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投降韃子,去做那豬狗不如的漢奸?”


  施琅道:“我父母兄弟,妻子兒女又犯了什麽罪,為什麽國姓爺將他們殺得一個不剩?他殺我全家,我便要殺他全家報仇!”


  陳近南道:“報仇事小,做漢奸事大。今日我殺了你,瞧你有沒有麵目見國姓爺去。”


  施琅腦袋一挺,大聲道:“你殺我便了。隻怕是國姓爺沒臉見我,不是我沒臉見他。”


  陳近南厲聲道:“你到這當口,還是振振有詞。”欲待一劍刺入他咽喉,卻不由得想到昔日戰陣中同生共死之情。施琅在國姓爺部下身先士卒,浴血苦戰,功勞著實不小,若不是董夫人幹預軍務,侮慢大將,此人今日定是台灣的幹將,雖然投敵叛國,絕無可恕,但他全家無辜被戮,實在也是其情可憫,說道:“我給你一條生路。你若能立誓歸降,重歸鄭王爺麾下,今日就饒了你性命。今後你將功贖罪盡力於恢複大業,仍不失為一條堂堂漢子。施兄弟,我良言相勸,盼你回頭。”最後這句話說得極是懇切。


  施琅低下了頭,臉有愧色,說道:“我若再歸了台灣,豈不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


  陳近南回劍入鞘,走近去握住他手,說道:“施兄弟,為人講究的是大義大節,隻要你今後赤心為國,過去的一時糊塗,又有誰敢來笑你?就算是關王爺,當年也降過曹操。”


  突然背後一人說道:“這惡賊說我爺爺殺了他全家,我台灣決計容他不得。你快快將他殺了。”


  陳近南回過頭來,見說話的是鄭克爽,便道:“二公子,施將軍善於用兵,當年國姓爺軍中無出其右。他投降過來,於我反清複明大業有極大好處。咱們當以國家為重,過去的私人怨仇,誰也不再放在心上罷。”


  鄭克爽冷笑道:“哼,此人到得台灣,握了兵權,我鄭家還有命麽?”


  陳近南道:“隻要施將軍立下重誓,我以身家性命,擔保他決無異心。”


  鄭克爽冷笑道:“等他殺了我全家性命,你的身家性命陪得起嗎?台灣是我鄭家的,可不是你陳軍師陳家的。”


  陳近南隻氣得手足冰冷,強忍怒氣,還待要說。


  施琅突然拔足飛奔,叫道:“軍師,你待我義氣深重,兄弟永遠不忘。鄭家的奴才,兄弟做不了……”


  陳近南叫道:“施兄弟,回來,有話……”突然背心上一痛,一柄利刃自背刺入,從胸口透了出來。


  這一劍卻是鄭克爽在他背後忽施暗算。憑著陳近南的武功,便十個鄭克爽俄殺他不得,隻是他眼見施琅已有降意,卻被鄭克爽罵走,知道這人將才難得,隻盼再圖挽回,萬萬料不到站在背後的鄭克爽竟會陡施毒手。


  當年鄭成功攻克台灣,派兒子鄭經駐守金門、廈門。鄭經很得軍心,卻行止不謹,和乳母通奸生子。鄭成功得知後憤怒異常,派人持令箭去廈門殺鄭經。諸將認為是“亂命”,不肯奉令,公啟回稟,有“報恩有日,侯闕無期”等語。鄭成功見部將拒命,更是憤怒,不久便即病死,年方三十九歲。台灣統兵將領擁立鄭成功的弟弟鄭襲為主。鄭經從金廈回師台灣,打垮台灣守軍而接延平王位。鄭成功的夫人董夫人以家生禍變,王爺早逝,俱因乳母生子而起,是以對乳母所生的克臧十分痛恨,極力主張立嫡孫克爽為世子。鄭經卻不聽母言。陳近南一向對鄭經忠心耿耿,他又嫁女,給克臧為妻,董夫人和馮錫範等暗中密謀,知道要擁立克爽,必須先殺陳近南,以免他從中作梗,數次加害,都被他避過。不料他救得鄭克爽性命,反而遭了此人毒手。這一劍突如其來,誰都出其不意。


  馮錫範正要追趕施琅,隻見韋小寶挺匕首向鄭克爽刺去。馮錫範回劍格擋,嗤的一聲,手中長劍斷為兩截。但他這一劍內勁渾厚,韋小寶的匕首也脫手飛出。馮錫範跟著一腳,將韋小寶踢了個筋鬥,待要追擊,雙兒搶上攔住。風際中和兩名天地會兄弟上前夾攻。


  韋小寶爬起身來,拾起匕首,悲聲大喊:“這惡人害死了總舵主,大夥兒跟他拚命!”向鄭克爽衝去。


  鄭克爽側身閃避,挺劍刺向韋小寶後腦。他武功遠較韋小寶高明,這一劍頗為巧妙,眼見韋小寶難以避過,忽然斜刺裏一刀伸過來格開,卻是阿珂。她叫道:“別傷我師弟!”


  跟著兩名天地會兄弟攻向鄭克爽。


  馮錫範力敵風際中和雙兒等四人,兀自占到上風,拍的一掌,將一名天地會兄弟打得口噴鮮血而死。


  忽聽得鄭克爽哇哇大叫,馮錫範拋下對手,向鄭克爽身畔奔去,揮掌又打死了一名天地會兄弟。他知陳近南既死,這夥人以韋小寶為首,須得先行料理這小鬼,即伸掌往韋小寶頭頂拍落。


  雙兒叫道:“相公,快跑!”縱身撲向馮錫範後心。


  韋小寶道:“你自己小心!”拔足便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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