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再次忽悠
隻是這老鴇平素接待客人十分周到,對官麵上的更是恭敬客氣,今日卻這等冷淡,話聲也很古怪,不覺微感詫異。
他走進甘露廳,隻見酒席未收,鄭克爽仍是仰坐在椅中,正待下令,隻見一個衣著華麗之人走了過來,說道:“韋大人,你好!”
韋小寶一驚,心道:“你怎認得我?”向他瞧去,這一驚非同小可,彎腰伸手,便去摸靴中匕首。突覺手上一緊,身後有人抓住了他手腕,冷冷的道:“好好坐下罷,別動粗!”左手抓住他後領,提起他身子,往椅中一送。
韋小寶暗暗叫苦,但聽得雙兒一呼嬌叱,已跟那人動上了手。
曾柔上前夾擊,旁邊一個錦衣公子發掌向她劈去,兩人鬥了起來。
韋小寶凝目一看,這錦衣公子原來也是女扮男裝,是阿珂的師姊阿琪。跟雙兒相鬥之人身材高瘦,卻是西藏喇嘛桑結,這時身穿便裝,頭上戴帽,拖了個假辮。第一個衣著華麗之人則是蒙古王子葛爾丹。
韋小寶心道:“我忒也胡塗,明明聽得鄭克爽說約了葛爾丹在此相會,怎不防到這一著?我一見阿珂,心裏就迷迷糊糊的,連老子姓什麽也忘了。他媽的,我老子姓什麽,本來就不知道,倒也難怪。”
隻聽得雙兒“啊喲”一聲,腰裏已被桑結點了穴道,摔倒在地。這時曾柔還在和阿琪狠鬥,阿琪招式雖精,苦於出手無力,幾次打中了曾柔,卻傷她不得。桑結走近身去,兩招之間就把曾柔點倒。八名親兵或被桑結點倒,或被葛爾丹打死,摔在廳外天井中。
桑結嘿嘿一笑,坐了下來,說道:“韋大人,你師父呢?”說著伸出雙手,直伸到他麵前。隻見他十根手指都少了一截,本來手指各有三節,現下隻剩下兩節,極為詭異可怖。
韋小寶暗暗叫苦:“那日他翻閱經書,手指沾上了我所下的毒,這人居然狠得起心,將十根手指都斬了下來。今日老子落在他手中,一報還一報,把我十根手指也都斬下一截,那倒還不打緊,怕的是把我腦袋斬下一截。”
桑結見他嚇得呆了,甚是得意,說道:“韋大人,當日我見你小小孩童,不知你是朝中大大的貴人,多有得罪。”
韋小寶說道:“不敢當。當日我隻道你是一個尋常喇嘛,不知你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多有得罪。”
桑結哼了一聲。問道:“你怎知我是英雄了?”
韋小寶說道:“有人在經書上下了劇毒,想害我師父,給我師父識破了,不敢伸手去碰。你定要瞧這部經書,我師父無可奈何,隻好給你。大喇嘛,你手指中毒之後,當機立斷,立刻就把毒手指斬去,真正了不起!自己抹脖子自殺容易,自己斬去十根手指,古往今來,從來沒那一位大英雄幹過。想當年關雲長刮骨療毒,不皺一皺眉頭,那也是旁人給他刮骨,要他自己斬手指,那就萬萬不能。你比關雲長還厲害。這不是自古以來天下第一位大英雄麽?”
桑結明知他大拍馬屁,不過想自己對他手下留情,比之哀求饒命,相差也是無幾,不過這些言語聽在耳裏,倒也舒服受用。當日自己狠心砍下十根手指,這才保得性命,雖然雙手殘廢,許多武功大打折扣,但想到彼時生死懸於一線,自己竟有這般剛勇,心下也常自引以為傲。他帶同十二名師弟,前來中原劫奪《四十二章經》,結果十二人盡皆喪命,自己還鬧得雙手殘廢,如此倒黴之事,自然對人絕口不提,也從來無人敢問他為何會斬去十根手指,因此韋小寶這番話,還是第一次聽見。
大喇嘛陰沉沉的臉上,不自禁多了幾絲笑意,說道:“韋大人,我們得知你駕臨揚州,大家便約齊了來跟你相會。你專門跟平西王搗蛋,壞了他老人家不少大事。額駙想回雲南探親,也是給你阻住的,是不是?”
韋小寶說道:“各位消息倒靈通,當真了得!這次我出京,皇上吩咐了什麽話,各位知不知道?”
桑結說道:“倒要請教。”
韋小寶說道:“好說,好說。皇上說道:‘韋小寶,你去揚州辦事,隻怕吳三桂要派人行刺,朕有些放心不下。好在他兒子在朕手裏,要是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朕把吳應熊這小子一模一樣的兩短三長便了。吳三桂派人割了你一根小指頭兒,吳應熊這小子也不免少一根小指頭兒。吳三桂這老小子派人殺你,等於殺他自己兒子。’我說:‘皇上,別人的兒子我都可以做,吳三桂的兒子卻一定不做。’皇上哈哈大笑。就這麽著,我到揚州來啦。”
桑結和葛爾丹對望一眼,兩人臉色微變。
桑結說道:“我和王子殿下這次到揚州來找你,初時心想皇帝派出來的欽差,定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哪知道我二人遠遠望了一望,卻原來是老相識,連這位阿琪姑娘,也認得你的。”
韋小寶笑道:“咱們是老相好了。”
阿琪拿起桌上的一隻筷子,在他額頭一戳,啐道:“誰跟你是老相好?”
桑結說道:“我們約了台灣鄭二公子在這裏相會,原是要商量怎麽對你下手,想不到你竟會自己送上門來,可省了我們不少力氣。”
韋小寶說道:“正是。皇上向王子手下那大胡子罕帖摩盤問了三天,什麽都知道了。”
桑結和葛爾丹聽到罕帖摩的名字,都大吃一驚,同時站起,問道:“什麽?”
韋小寶說道:“那也沒什麽。皇上跟罕帖摩說的是蒙古話,嘰哩咕嚕的,我一句也不懂。後來皇上賞了他好多銀子,派他去兵部尚書明珠大人手下辦事,過不了三天,就派我去催他快些畫地圖。這些行軍打仗的事,我也不懂。我對皇上說:‘皇上,蒙古、西藏,地方太冷,你要派兵去打杖,奴才跟你告個假,到揚州花花世界去逛逛罷。’”
葛爾丹滿臉憂色,問道:“你說小皇帝要派兵去打蒙古、西藏?”
韋小寶搖頭道:“這種事情,我不大清楚了。皇上說:‘咱們最好隻對付一個老家夥。蒙古、西藏要是幫咱們,咱們就當他們是朋友;他們要是幫老家夥,咱們沒法子,隻好先發製人。’”
桑結和葛爾丹對望了一眼,心中略寬,都坐了下來。葛爾丹問起罕帖摩的情形,韋小寶於他形貌舉止,描繪得活龍活現,不由葛爾丹和桑結不信。
韋小寶見他二人都眉頭微蹙,料想他二人得知罕帖摩降清,蒙古、西藏和吳三桂勾結之事已瞞不過小皇帝,生怕康熙先下手為強;眼見雙兒和曾柔都給點了穴道,躺在地下,那八名親兵多半均已嗚乎哀哉,他這次悄悄來到麗春院,生恐給人發現自己身世秘密,因此徐天川、多隆、趙齊賢等無一得知,看來等到自己給人剁成肉醬,做成了揚州出名的獅子頭,不論紅燒也罷,清蒸也罷,甚至再加蟹粉,還是無人來救;既無計脫身,隻有信口開河,聊勝於坐以待斃,說道:“皇上聽說葛爾丹王子武功高強,英雄無敵,倒也十分佩服的。”
葛爾丹微笑問道:“皇帝也練武功麽?怎知道我有武功?”
韋小寶說道:“皇上自然會武的,還挺不錯呢。殿下那日在少林寺大顯身手,隻打得少林寺方丈甘拜下風,達摩堂、羅漢堂、般若堂三堂首座望風披靡。兄弟都向皇上細細說了。”
那日葛爾丹在少林铩羽而去,此刻聽韋小寶為他大吹法螺,在桑結之前大有麵子,不禁臉現得意之色。
韋小寶說道:“少林寺方丈晦聰大師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可是王子殿下衣袖隻這麽一拂,晦聰方丈便站立不定,一交坐倒,幸虧他坐下去時,屁股底下恰好有個蒲團,才不摔壞了那幾根老骨頭……”其實那天葛爾丹是給晦聰袍袖一拂,一交坐在椅上,再也站不起來,韋小寶卻把話倒轉來說了,心想:“晦聰師兄待我不錯,但今日做師弟的身遇血光之災,眼看就要圓寂坐化,前往西天,隻好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師兄勝即是敗,敗即是勝。”嘴裏胡言亂語,心中胡思亂想,一雙眼睛東張西望,一瞥眼間,隻見阿琪似笑非笑,一雙妙目盯在葛爾丹臉上,眼光中充滿著情意。
韋小寶心念一動:“這惡姑娘想做蒙古王妃。”便道:“皇上說道:‘葛爾丹王子武功既高,相貌又漂亮,他要娶王妃,該當娶一個年輕美貌、也有武功的姑娘才是……’”
偷眼向阿琪瞧去,果見她臉上一紅,神色間十分關注,接著道:“我聽小皇帝說,真不明白你們兩位幫吳三桂是為了什麽。倘若是要得陳圓圓,那沒有法子,天下隻一個陳圓圓,連小皇帝也沒有。除了這之外,吳三桂有什麽,小皇帝比他多十倍還不止。你們兩位隻要幫皇帝,金銀財寶,要多少有多少。”
桑結冷冷的說道:“西藏和蒙古雖窮,卻也不貪圖金銀財寶。”
韋小寶心想:“他二人不要金銀財寶,也不要美女,最想要的是什麽?”念頭一轉,心道:“是了,小丈夫一日不可無錢,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我韋小寶是小丈夫,他兩個是大丈夫。”便道:“小皇帝說,葛爾丹隻是個王子,還不夠大,倘若幫我打吳三桂,我就封他為蒙古國王。”
葛爾丹雙目射出喜悅的光芒,顫聲問道:“皇……皇帝當真說過這句話?”
韋小寶說道:“當然!我為什麽騙你?”
桑結說道:“天下也沒蒙古國王這銜頭。皇帝如能幫著殿下做了準喀爾汗,殿下也就心滿意足了。”
韋小寶說道:“可以,可以!這‘整個兒好’,皇帝一定肯封。”心想:“‘整個兒好’是他媽的什麽玩意兒?難道還有‘一半兒好’的?”
桑結見他臉上神色,料想他不懂,說道:“蒙古分為幾部,凖噶爾是其中最大的一部。蒙古的王不叫國王,叫做汗。王子殿下還沒做到汗。”
韋小寶說道:“原來如此。王子殿下隻要幫皇上,做個把整個兒汗那還不容易?皇帝下一道聖旨,派幾萬兵馬去,別的蒙古人還會反抗嗎?”
葛爾丹一聽大喜,道:“皇帝如肯如此,那自然易辦。”
韋小寶一拍胸膛,說道:“你不用擔心,包在我身上辦到就是。皇上隻恨吳三桂一人。阿琪姑娘雖然美貌,隻要不給皇上瞧見,他包管不會來搶你的。至於桑結大喇嘛呢,你幫了皇上的忙,皇上自會封你做管治全西藏的大官。”他不知這大官叫做什麽,不敢亂說。
桑結說道:“全西藏是達賴活佛管的,可不能由皇上隨便來封。”
韋小寶說道:“別人做得活佛,你為什麽不能做?西藏一共有幾個活佛?”
桑結道說:“還有一位班禪活佛,一共是兩位。”
韋小寶說道:“是啊,一日不過三,什麽都要有三個才是道理。咱們請皇上再封一位桑結活佛,桑結大活佛專管達什麽、班什麽的兩個小活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