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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七章計議羅刹

  韋小寶又再盤問良久,實在問不出什麽了,便道:“你在這裏休息,我去回報父王。”低聲道:“咱們的說話,你如泄露了半句。我哥哥非下毒手害死我不可,隻怕連父王也救我不得。”蒙古部族中兄弟爭位,自相殘殺之事,罕貼摩見得多了,知道此事百同小可,當即屈膝跪倒,指天立誓。


  韋小寶召集天地會群雄,又請來樂丹和茅十八還有楊溢之,將罕貼摩的話說了。


  群雄無不憤慨,痛罵吳三桂做了一次大漢奸,又想做第二次。


  玄貞道人咬牙切齒,突然解開衣襟,說道:“各位請看!”隻見他胸口有個海碗大的疤痕,皮皺骨凸,極是可怖,左肩上又有一道一尺多長的刀傷。眾人和他相交日久,均不知他曾負些重傷,一見之下,無不駭然。


  玄貞道人說道:“這便是羅刹國鬼子的火槍所傷。”


  韋小寶問道:“道長曾和羅刹國人交過手?”


  玄貞道人神色慘然,說道:“我父親、伯叔、兄長九人,盡數死於羅刹人之手,貧道出家,也是為此。”當下略述經過。原來他家祖傳做皮貨生意,在張家口開設皮貨行,是家百年老店。這一年他伯父和父親帶同兄弟子侄,同往塞外收購銀狐,紫貂等貴重皮貨,途中遇上了羅刹人,覦覬他們的金銀貨物,出手搶劫。他家皮貨行本雇有三名鏢師隨同保護,但羅刹人火器厲害,開槍轟擊,三名鏢師登時殞命,父兄伯叔也均死於火槍和刀馬之下,玄貞肩頭中刀,胸口被火藥炸傷,暈倒在血泊之中。羅刹人以為他已死,搶了金銀貨物便去。玄貞醒轉後在山林中掙紮了幾個月,這才傷愈。經此一場大禍,家業蕩然,皮貨行也即倒閉,他心灰意冷之下,出家做了道人。國變後入了天地會,但想起羅刹人火器的淩厲,雖然事隔二十餘年,半夜裏仍是時時突發噩夢,大呼驚醒。


  李力世說道:“羅刹人最厲害的火器,隻要能想法子破了,便不怕他們。”


  玄貞搖頭道:“火器一發,當真如雷轟電閃一般,任你武功再高,那也是閃避不及,抵擋不了。”


  徐天川說道:“羅刹人要跟吳三桂聯手,他奪韃子的天下,咱們正好袖旁觀,讓他們打個天翻地覆。咱們漁翁得利,乘機便可規複大明的江山。”


  玄貞說道:“就怕前門拒虎,後門進狼。羅刹人比滿洲韃子更凶狠十倍,他們打垮了滿清之後,決不能以山海關為界,定要進關來占我天下。”


  徐天川說道:“難道咱們反去幫滿清韃子?”


  群雄議論紛紛。


  韋小寶自然決意相助康熙,卻也不敢公然說出口來,說道:“這件事現下不忙決定。咱們劫了楊大哥,捉了罕帖摩和盧一峰,轉眼便會給吳三桂知道,那便如何應付?”


  眾人沉吟籌思,有的說立刻跟他翻臉動手,有的說不如連夜逃走。


  韋小寶說道:“這老烏龜手下兵馬眾多,打是打他不過的。雲貴地方這樣大,十天半月之間,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嗯,這樣罷,各位把盧一峰這狗官屍體,立刻送回黑坎子太監去。”盧一峰卻是熬不住,死了。


  群雄一怔:“送回去?”


  韋小寶說道:“正是。盧一峰這狗賊已死,死的又是和楊大哥之前的慘狀一樣,吳三桂定然以為是楊溢之的兄弟朋友做下的事情,就算他猜到是我做的,也沒有證據。”


  送屍體這事,就交給茅十八去做了,還有一件事情,韋小寶想請樂丹想法對付羅刹鬼,樂丹想了想,羅刹鬼其實並不難對付,難對付的是火槍而已,隻要清朝也擁有了火槍,那麽羅刹鬼便討不得好去,韋小寶聽了大點其頭,準備回去就跟康熙說道說道。


  此後數日,天地會群雄提心吊膽,唯恐吳三桂派兵來抓人,但居然一無動靜,吳三桂老奸巨滑,要待謀定而後動。群雄心下均感不安,連日眾議。


  韋小寶說道:“這樣罷,我去拜訪吳三桂,探探他口氣。”


  徐天川說道:“就怕他扣留了韋香主,不放你回來,那就糟了。”


  韋小寶笑道:“咱們都在他掌握之中,老烏龜如要捉我,我就算不去見他,那也逃不了。”點了驍騎營官兵和禦前侍衛,到平西王府來。


  吳三桂親自出迎,笑吟吟的攜著韋小寶的手,和他一起走進府裏,說道:“韋爵爺有什麽意思,傳了小兒的吩咐,不就成了?怎敢勞您大駕?”


  韋小寶笑道:“啊喲,王爺可說得太客氣了。小將官卑職小,跟額駙差著老大一截。王爺這麽說,可折殺小將了。”


  吳三桂笑道:“韋爵爺是皇上身邊最寵幸的愛將,前程遠大,無可限量,將來就算到這王府中來做王爺,那也是毫不希奇的。”


  韋小寶嚇了一跳,不由得臉上變色,停步說道:“王爺這句話可不大對了。”


  吳三桂笑道:“怎麽不對?韋爵爺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已貴為驍騎營都統、禦前侍衛副總管、欽差大使,爵位封到子爵。從子爵到伯爵、侯爵、公爵、王爵,再到親王,也不過是十幾二十年的事而已,哈哈,哈哈。”


  韋小寶搖頭說道:“王爺,小將這次出京,皇上曾說:‘你叫吳三桂好好做官,將來這個平西親王,就是我妹婿吳應熊的;吳應熊死後,這親王就是我外甥的;外甥死了,就是我外甥的兒子的。總而言之,這平西親王,讓吳家一直做下去罷。’王爺,皇上這番話,可說得懇切之至哪。”


  吳三桂心中一喜,說道:“皇上真的這樣說了?”


  韋小寶說道:“那還能騙你麽?不過皇上吩咐,這番話可不忙跟你說,要我仔細瞧瞧,倘若王爺果然是位大大的忠臣呢,這番話就跟你說了,否則的話,嘿嘿,豈不是變成萬歲爺說話不算數?那個一言既出,死馬能追?”


  吳三桂哼了一聲,說道:“韋爵爺今日跟我說這番話,那麽當我忠臣了?”


  韋小寶說道:“可不是麽?王爺若不是忠臣,天下也就沒誰是忠臣了。所以哪,倘若韋小寶將來真有那一天,能如王爺金口,也封到什麽征東王、掃北王、定南王,可是這裏雲南的平西王府,哈哈,我一輩子是客人,永遠挨不運做主人的份兒。”


  兩人一麵說話,一麵向內走去。吳三桂給他一番言語說得很是高興,拉著他手,說道:“來,來,到我內書房坐坐。”穿過兩處園庭,來到內書房中。這間屋子雖說是書房,房中卻掛滿了刀槍劍戟,並沒什麽書架書本,居中一張太師椅,上鋪虎皮。尋常虎皮必是黃章黑紋,這一張虎皮卻是白章黑紋,其是奇特。


  韋小寶說道:“啊約,王爺,這張白老虎皮,那可名貴得緊了。小將在皇宮之中,可也從來沒見過,今日是大開眼界了。”


  吳三桂大是得意,說道:“這是當年我鎮守山海關,在寧遠附遠打獵打到的。這種白老虎,叫做‘騶虞’,極中少見,得到的大吉大利。”


  韋小寶說道:“王爺天天在這白老虎皮上坐一坐,升官發財,永遠沒盡頭,嘖嘖嘖,真了不起。”隻見虎皮椅兩有座大理石屏風,都有五六尺高,石上山水木石,便如是畫出來一般。一座屏風上有一山峰,山峰上似乎有隻黃鶯,水邊則有一虎,顧盼生姿。韋小寶讚道:“這兩座屏風,那也是大大的寶物了。我在皇宮之中,可也沒見過。王爺,我聽人說,老天爺生就這種圖畫,落在誰的手裏,這是有兆頭的。”


  吳三桂微笑道:“這兩座屏風,不知有什麽兆頭?”


  韋小寶說道:“依小將看哪,這高高在上的是隻小黃鶯兒,隻會嘰嘰喳喳的叫,沒什麽用,下麵卻是一隻大老虎,威風凜凜,厲害得很。這隻大老虎,自然是王爺了。”


  吳三桂心中一樂,隨即心道:“他說這隻小黃鶯站在高處,隻會嘰嘰喳喳,不管什麽用,說的豈不就是小皇帝?他這幾句話,是試我來麽?”問道:“這隻小黃鶯兒,不知指的又是什麽?”


  韋小寶笑道:“王爺以為是什麽?”


  吳三桂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還請韋爵爺指教。”


  韋小寶微微一笑,指著另一座屏風,說道:“這裏有山有水,那是萬裏江山了,哈哈,好兆頭,好兆頭!”


  吳三桂心中怦怦亂跳,待要相問,終究不敢,一時之間,隻覺唇幹舌燥。


  韋小寶一瞥眼間,忽見書桌上放著一部經書,正是他見之已熟的‘四十二章經’,不過是藍綢封皮,登時心中怦的一跳,尋思:“這第八部經書,果然是在老烏龜這裏,妙極,妙極!”當下眼角兒再也不向經書瞥去,瞧著牆上的刀槍,笑道:“王爺,你真是大英雄,大豪傑,書房中也擺滿了兵器。不瞞你說,小將一字不識,一聽到‘書房’兩字,頭就大了,想不到你這書房也這等高明,當真佩服之至。”


  吳三桂哈哈大笑,說道:“這些兵器,每一件都有來曆。小王掛在這裏,也隻是念舊之意。”


  韋小寶說道:“原來如此。王爺當年東掃西蕩,南征北戰,立下天大汗馬功勞,這些兵器,想來都是王爺陣上用過的?”


  吳三桂微笑道:“正是。本藩一生大小數百戰,出生入死,這個王位,那是拚命拚得來的。”言下之意,似是說可不像你這小娃娃,隻不過得到皇帝寵幸,就能升官封爵。


  韋小寶點頭稱是,說道:“當年王爺鎮守山海關,不知用的是哪一件兵器?立的是哪一件大功?”


  吳三桂倏地變色,鎮守山海關,乃是與滿洲人打仗,立的功勞越大,殺的滿洲人越多,韋小寶問這一句話,那顯是譏刺他做了漢奸,一時之間,雙手微微發抖,忍不住要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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