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四章奸計害武鬆
有了施恩的關照,武鬆不必天天關在牢裏,還被施恩整天拉去喝酒,簡直比尋常沒坐牢的人還要快活,一日,施恩在和武鬆在店裏閑坐說話,論些拳棒槍法。隻見店門前,兩三個軍漢,牽著一匹馬,來店裏尋問主人,道:“那個是打虎的武都頭?”
施恩卻認得是孟州守禦兵馬都監張蒙方衙內親隨人。施恩便向前問道:“你們尋武都頭則甚?”
那軍漢說道:“奉都監相公鈞旨,聞知武都頭是個好男子,特地差我們將馬來取他。相公有鈞貼在此,請看。”
施恩看了,尋思道:“這張都監是我父親的上司官,屬他調遣。今者,武鬆又是配來的囚徒,亦屬他管下,隻得教他去。”施恩便對武鬆道:“兄長,這幾位郎中是張都監相公處差來取你。他既著人牽馬來,哥哥心下如何?”
武鬆是個剛直的人,不知委曲,便道:“他既是取我,隻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話說。”隨即換了衣裳巾幘,帶了個小伴當,上了馬,一同眾人投孟州城裏來。到得張都監宅前,下了馬,跟著那軍漢直到廳前參見張都監。
那張蒙方在廳上,見了武鬆來,大喜道:“教進前來相見。”
武鬆到廳下,拜了張都監,叉手立在側邊。
張都監便對武鬆道:“我聞知你是個大丈夫,男子漢,英雄無敵,敢與人同死同生。我帳前現缺恁地一個人,不知你肯與我做親隨梯已人麽?”
武鬆跪下,稱謝道:“小人是個牢城營內囚徒;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當以執鞭隨鐙,服侍恩相。”
張都監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來。張都監親自賜了酒,叫武鬆吃得大醉,就前廳廊下收拾一間耳房與武鬆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恩處取了行李來,隻在張都監家宿歇。早晚都監相公不住地喚武鬆進後堂與酒與食,放他穿房入戶,把做親人一般看待;又叫裁縫與武鬆徹裏徹外做秋衣。武鬆見了,也自歡喜,心裏尋思道:“難得這個都監相公一力要抬舉我!自從到這裏住了,寸步不離,又沒工夫去快活林與施恩說話。……雖是他頻頻使人來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夠入宅裏來?……”
武鬆自從在張都監宅裏,相公見愛,但是人有些公事來央浼他的,武鬆對都監相公說了,無有不依。外人俱送些金銀、財帛、段匹……等件。武鬆買個柳藤箱子,把這送的東西都鎖在裏麵,不在話下。
時光迅速,卻早又是八月中秋。張都監向後堂深處鴛鴦樓下安排筵宴,慶賞中秋,叫喚武鬆到裏麵飲酒,武鬆見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轉身出來。
張都監喚住武鬆,問道:“你那裏去?”
武鬆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飲宴,小人理合回避。”
張都監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個義士,特地請將你來一處飲酒,如自家一般,何故卻要回避?”便教坐了。
武鬆看著張都監說道:“小人是個囚徒,如何敢與恩相坐地。”
張都監笑著說道:“義士,你如何見外?此間又無外人,便坐不妨。”
武鬆三回五次謙讓告辭。張都監那裏肯放,定要武鬆一處坐地。武鬆隻得唱個無禮喏,遠遠地斜著身坐下。張都監著丫環養娘相勸,一杯兩盞。看看飲過五七杯酒,張都監叫抬上果桌飲酒,又進了一兩套食;次說些閑話,問了些槍法。
當時一連又飲了十數杯酒。約莫酒湧上來,恐怕失了禮節,便起身拜謝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廳廊下房門前,開了門,覺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裏脫了衣裳,除了巾幘,拿條哨棒來,庭心裏,月明下,使幾回棒,打了幾個輪頭;仰麵看天時,約莫三更時分。武鬆進到房裏,卻待脫衣去睡,隻聽得後堂裏一片聲叫起有賊來。武鬆聽得道:“都監相公如此愛我,他後堂內裏有賊,我如何不去救護?”武鬆獻勤,提了一條哨棒,逕搶入後堂裏來。
隻見那個唱的玉蘭慌慌張張走出來指道:“一個賊奔入後花園裏去了!”武鬆聽得這話,提著哨棒,大踏步,直趕入花園裏去尋時,一周遭不見;複翻身卻奔出來,不提防黑影裏撇出一條板凳,把武鬆一交絆翻,走出七八個軍漢,叫一聲“捉賊”,就地下,把武鬆一條麻索綁了。武鬆急叫道:“是我!”
那眾軍漢那裏容他分說。隻見堂裏燈燭熒煌,張都監坐在廳上,一片聲叫道:“拿將來!”
眾軍漢把武鬆一步一棍打到廳前,武鬆叫道:“我不是賊,是武鬆!”
張都監看了大怒,變了麵皮,喝罵道:“你這個賊配軍,本是賊眉賊眼賊心賊肝的人!我倒抬舉你一力成人,不曾虧負了你半點兒!卻才教你一處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舉與你個官,你如何卻做這等的勾當?”
武鬆大叫道:“相公,非幹我事!我來捉賊,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賊?武鬆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不做這般的事!”
張都監喝道:“你這廝休賴!且把他押去他房裏,搜看有無贓物!”
眾軍漢把武鬆押著,逕到他房裏,打開他那柳藤箱子看時,上麵都是些衣服,下麵卻是些銀酒器皿,約有一二百兩贓物。武鬆見了,也自目瞪口呆,隻叫得屈。眾軍漢把箱子抬出廳前,張都監看了,大罵道:“賊配軍!如此無禮!贓物正在你箱子裏搜出來,如何賴得過!常言道:‘眾生好度人難度!’原來你這廝外貌像人,倒有這等禽心獸肝!既然贓證明白,沒話說了!”——連夜便把贓物封了,且叫送去機密房裏監收。——“天明卻和這廝說話!”
武鬆大叫冤屈,那裏肯容他分說。
眾軍漢扛了贓物,將武鬆送到機密房裏收管了。張都監連夜使人去對知府說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錢。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廳,左右緝捕觀察把武鬆押至當廳,贓物都扛在廳上。張都監家心腹人齎著張都監被盜的文書呈上知府看了。
那蔣門神和本州的張團練是親屬關係,那張都監和張團練兩個又是同姓結義做兄弟,如今蔣門神躲在張團練家裏,卻央張團練買囑這張都監,商量設出這條計來陷害武鬆。武鬆被定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盜贓物給還本主。
張都監著家人當官領了贓物。當廳把武鬆斷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麵七巾半鐵葉盤頭枷釘了,押一紙公文,差兩個健壯公人防送武鬆,限了時日要起身。那兩個公人領了牒文,押解了武鬆出孟州衙門便行。
原來武鬆吃斷棒之時,卻得老管營使錢通了,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來打重,因此斷得棒輕。武鬆忍著那口氣,帶上行枷,出得城來,兩個公人監在後麵。約行得一裏多路,隻見官道傍邊酒店裏鑽出施恩來,看著武鬆道:“小弟在此專等。”
武鬆看施恩時,又包著頭,絡著手。
武鬆問道:“我好幾時不見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樣?”
施恩答道:“實不相瞞哥哥說:小弟自從牢裏三番相見之後,知府得知了,不時差人下來牢裏點閘;那張都監又差人在牢門口左近兩邊巡著看;因此小弟不能夠再進大牢裏看望兄長。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裏,隻見蔣門神那廝又領著一夥軍漢到來廝打。小弟被他痛打一頓,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話,卻被他仍複奪了店麵,依舊交還了許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將息未起,今日聽得哥哥斷配恩州,特有兩件綿衣送與哥哥路上穿著,煮得兩隻熟鵝在此,請哥哥吃了兩塊去。”施恩便邀兩個公人,請他入酒肆。
那兩個公人哪裏肯進酒店裏去,便發言發語道:“武鬆這廝,他是個賊漢!不爭我們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須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開去!”
施恩見不是話頭,便取十來兩銀子送與他兩個公人。
那廝兩個那裏肯接,惱忿忿地隻要催促武鬆上路。施恩討兩碗酒叫武鬆吃了,把一個包裹拴在武鬆腰裏,把這兩隻熟鵝掛在武鬆行枷上。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裏有兩件綿衣,一帕子散碎銀子,路上好做盤纏;也有兩雙八搭麻鞋在裏麵。——隻是要路上仔細提防,這兩個賊男女不懷好意!”
武鬆點頭道:“不須分付,我已省得了。再著兩個來也不懼他!你自回去將息。且請放心,我自有措置。”
施恩拜辭了武鬆,哭著去了,不在話下。
武鬆和兩個公人上路,行不到數裏之上,兩個公人悄悄地商議道:“不見那兩個來?”
武鬆聽了,自暗暗地尋思,冷笑道:“沒你娘鳥興!那廝到來撲複老爺!”
武鬆右手卻吃釘住在行枷上,左手卻散著。武鬆就枷上取下那熟鵝來隻顧自吃,也不睬那兩個公人;又行了四五裏路,再把這隻熟鵝除來右手扯著,把左手撕來隻顧自吃;行不過五裏路,把這兩隻熟鵝都吃盡了。約離城也有八九裏多路,隻見前麵路邊先有兩個人提著樸刀,各跨口腰刀,在那裏等候,見了公人監押武鬆到來,便幫著做一路走。武鬆又見這兩個公人與那兩個提樸刀的擠眉弄眼,打些暗號。
武鬆早瞧見,自瞧了八分尷尬;隻做看不見。又走不數裏多路,隻見前麵來到一處,濟濟蕩蕩魚浦,四麵都是野港闊河。五個人行至浦邊一條闊板橋,一座牌樓上,上有牌額,寫著道“飛雲浦”三字。武鬆見了,假意問道:“這裏地名喚做甚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