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章
為什麼行路的扶桑客會像書生趕考那麼累?他們到底為了什麼,又在追求什麼,意無反顧地上路呢?
只有題跋處才漏了底,大明、朱匡龍……立花道雪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些扶桑異客,只有真正被陛下接受,成為大明人,或者說成為漢人,他們才能登上這座似乎高不可攀的山峰。而家兼將軍,已經做到了,因此他才能如此得意地將漢名題於作中。
雖然聽說遙遠的東方正發生劇變,不過那跟他們這些扶桑遠征者關係已經不大了。從明武宗後期,實力強大的大明武定王就開始了對日遠征,而現在一晃都快十年了。
在這十年內,大明對日政策完全是武定王一手主導的。他屯重兵於扶桑,手握廢立之權,對內廢除天皇、剪除異己、消滅割據軍閥,弱化舊有的王室和貴族勢力;對外則以遷民實邊,將扶桑人大量變為奴隸、役力、工人和佃戶。而憑藉著他們強大的艦隊,又徵發大量的漢民入境,和扶桑人雜居,現在已經有不少二代殖民地性質的新混血兒出生了,這些人的戶籍都被列入「一等漢民」之列。
只要想想看,頂多再有兩三代人,整個日本原有的民族必將不存了,在強制說漢話、寫漢字、學習大漢民族歷史的扶桑省,轟轟烈烈的變更漢名運動也在蓬勃興起,但對於這種運動,政府的對策是提倡,但不允許私自更換,必須對朝廷有「傑出貢獻」者方可正式登記、認證。
像龍造寺家兼這樣傑出的武將,又因為年紀的緣故而被陛下信重,才有了出頭之日;或者便是像那位忠勇護主而死的佐佐木三郎一樣,身後極盡榮耀,甚至還有大明禮部低級官吏負責主持喪葬事宜,陛下的*侍衛親自抬棺,墓碑上題有陛下親筆「大明中騎都尉領錦衣衛千戶佐佐木三郎之墓」,雖然名字未改,但身份自不與其他扶桑人等同了!
立花道雪無時無刻不在為這一張「綠卡」而奮鬥著。他的父親戶次親家因病去世后,家族的繁盛必須依靠他來完成了,不像龍造寺家還有若干直嗣,他的家裡卻形單影隻。
在薩爾泰訥極度殘酷的一役中,立花道雪英勇無畏,置生死於度外,立下了很大的功勞。他這麼快躍升為上校,其中也不無關係。不過他還是很遺憾自己沒能像家兼將軍一樣,得到陛下的青睞,從而脫離低下人種的群體,變成人上人。
他愣神的當兒,有人就在旁邊開口了。這是個灰發藍眼的中年漢子,穿著綢制的繡花紅襟的白襯衫,打著繁複的花褶高領,一頭灰發梳扎齊整,結短辮於腦後。他靠坐在椅上,翹著一條腿,露出大紅色的緊繃呢褲,以及腳上稍嫌張揚的厚底短幫的紅色尖頭皮鞋。
就看他這一身時髦裝扮便價值不菲,何況他的手指上還有四五隻*厚重的戒指,都是純金的。頸上也掛著一條*的金鏈,拴著一隻帶鏤空雕刻工藝精湛的銀制**受難十字架。
「曼圖亞公爵恐怕是要嘗試介入貴軍與羅馬(指帝國)之間的勾斗,從而獲利吧。從政治上看,一個具有強大防禦能力的堡壘,以及一群通曉時事的政客,的確是有著進一步發揮威勢的可能。」他轉動著手指上一枚金戒指,臉上帶著毫無掩飾的可氣笑容說道,「但不是他!他做不到這一切,幸虧有個好媽媽呀!世界第一夫人的頭銜真不是一張沒有厚度的漂亮紙張,沒有她的*持,曼圖亞王朝發展不到今天這般程度,而那個公爵頭銜也只能為貢扎加家族平添笑柄。」
「我想您必定能對此給予指教,特倫托男爵,我軍現在戰術被動,四面受敵,彷彿置身於上漲的潮水之中,不能自救。瓦氏將軍遠在都靈,師長卻又陷在帕維亞,面臨後路斷絕的危險。不知道在此情況下,我能做點什麼呢?還請男爵不吝賜教。」
立花道雪面前這位被他客客氣氣施禮的男子,名叫約瑟夫·塞澤爾·德·福熙,出身於阿維農,曾經擔任過佛羅倫薩公爵亞歷山德羅的幕僚,一度受亞歷山德羅與神聖羅馬帝國皇室可能聯姻的影響,他也被封為特倫托男爵,只不過有名無實。
並且,在後亞歷山德羅時代,這位特倫托男爵毫無疑問被伊波利托政府拒之門外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是兩個素有齟齬的表親呢!
為了維持他的領地、面子和不斷增加的開銷,約瑟夫也只能屈身於他人帳下獻計獻策了,至於舊主?那位亞歷山德羅正在帝都等待渺茫的婚事,不過好歹他的秘密老爹教皇陛下已經給了他一個紅衣主教的位置。但他真的不缺人,現在還在裁人,真的……就算不裁人,難道約瑟夫還真準備去他手下當個神甫或修道院長?
開玩笑!
習慣了一副暴發戶狀態的福熙先生,為了找個賺錢的門路腦袋都削尖了,腿都跑細了,卻都沒有下文。好在他還有點聰明勁,看出佛羅倫薩的兩任公爵似乎都是被牽線的木偶,而那個提線人,卻是在比奧托爾巴吉輝煌之役中擊敗奧斯曼土耳其蘇丹的哈布拉德王國英明神武的塞拉弗一世陛下!
福熙先生對此很上心,他做過了非常仔細的調查,結果發現,跟隨這位陛下的歐洲人,大多數非富即貴,就算少數人最終沒有什麼進展,卻也比在歐洲窮困潦倒、狼狽落魄要好得多。於是他決定要跟隨這位主上,他便投身到哈國駐佛城的軍隊中毛遂自薦……可惜的是,俞大猷將軍並沒有和他對上眼,因為這個男爵沒有半分俞將軍所需要的「書生氣」,也沒有「羽扇綸巾」、「談笑不羈」的意氣,不像個軍師,不像個幕僚,反倒像個來蹭吃蹭喝的大騙子!
要叫自命不凡的天朝上國將軍改變他的人生觀世界觀,實在是太難了。好在福熙先生的運氣還算不錯,一位上校居然看中了他,這可不是窮字當頭的歐洲雇傭兵,而是東方人!東方人,明白嗎?在黃金鋪路,寶石遍地的地方,能出窮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