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黑雲低壓,朔風狂猛,海面上一副末日降臨的景象,十幾米的高大浪頭像一座座大山般壓來,密集的雨點也同時傾瀉而下,像在空中編織出的一張張囚網,鋪天蓋地地降臨。


  一艘典型的阿拉伯式三角帆船,正迎著大浪掙扎航行。


  這艘船已經稱得上大型三角帆船,船隻總長超過50米,擁有3桅3葉巨大的三角帆,順風時速度接近10節,滿載可裝300噸的貨物。


  不過在這時候,靠近船隻的海面上已經漂滿了各種貨物,隨著狂濤起降,船隻從前到后不斷有浪花席捲過來,也同時帶走無數原先堆積在甲板上的木桶和貨物。


  「快把出入口都釘死」有人手抓一根桅繩,站在艉樓高處指揮道。


  甲板上仍有不少水手,所有人都赤著腳,尤其是在雨中上桅的傢伙們,他們要頂著狂風,冒著被吹走的危險,將帆葉卷好,並捆紮妥當,在暴風雨中這種行為是最冒險不過的,但卻是任何一艘船不得不進行的最必要的動作!

  木匠將巴掌長的粗鐵釘狠狠釘在吊艙口的落板上,為了避免甲板涌浪灌入船中,這是不得已的措施。


  比起外面露天工作的水手,二層甲板中的任何人也不見得輕鬆。所有人都要忍受著劇烈的搖晃和震動,無論是高低落差,還是翻覆般的傾斜,都會讓人將胃裡的食物殘渣嘔得乾乾淨淨。尤其這種時候是絕對不能坐下的,大家都站在一起,有些人乾脆捧著個木盆,哇哇地一邊吐,一邊享受淅淅瀝瀝的漏水……


  整艘船從裡到外,沒有一處是不潮濕的,那些槳手最是無奈,他們得把自己捆在位上,使出吃奶的勁划動長槳,不時有槳只折斷的傢伙被強烈的反作用力打出去,便會倒在一灘灘黃水中,繼續為地面貢獻難聞的反芻物。


  封死甲板入口之後,貨艙內所有的人就只能默默祈禱了,有些人嘴唇發白、渾身發抖;有些人閉目塞聽,手卻牢牢抓著柱子;還有些則反覆划著十字,喃喃自語著什麼。


  「陛下!王后請您立刻回到客艙中去!」


  喊話者正是索尼婭的心腹保鏢頭子托雷塔男爵,此時的他也脫去沉重的鎧甲和頭盔,僅僅穿著一件帶肩護的水獺皮甲,他從艉樓的安全門發出聲音,並將灌風灌水的門使勁地頂了半開。


  「告訴她,安心呆著!」塞拉弗吼叫道,「亞哥歇,過來!拉住這根纜繩!」


  那位醫院騎士團現役大團長的弟子,剛剛一直在幫忙掌舵,這艘船的舵很難*縱,不是哈國那樣通過液壓舵盤*縱的平衡舵,而是純粹人力推動的巨大舵桿。發生了這樣劇烈的風暴后,普通的*舵手已經不管用了,只能由一位經驗豐富的舵手長領導喊話,再由一群以「聖力」著稱的醫院騎士們親自扶舵了!


  可以說,船隻迄今仍未翻覆,這群騎士立了最主要的功勞。


  一旦航線偏移,大浪會頃刻間輕易地打沉船隻,在這種暴風中,也不能一味地順風走,最保險的方案就是頂風前進,哪怕是毫無用處的被風浪帶得節節後退,船頭也須毫不動搖地面對著滔天巨浪!

  亞哥歇?洛維斯基很快跑來,他一句話沒說,抹了把臉,就微微屈身,雙手把住了那根手臂粗細的纜繩。


  作為船長的塞拉弗,是無法解決所有問題的,他必須把大部分事務下放出去,以期在這場嚴重災難面前,將損失降至最低的幅度。


  眼見亞哥歇做好了準備,塞拉弗輕輕點頭,那邊主甲板上一名水手便拼了命般揮斧剁著那已經紮好的主帆桅索,砍了幾十斧后,只聽砰地一聲響,那斷裂的纜繩由緊繃狀態迅速抽離,蛇形般彈起數丈,重重打在橫桁之上。


  與此同時,洛維斯基騎士卻是一聲暴喝,雙臂肌肉綻起,身形往前趔趄了幾步,隨後往後一仰,兩臂抽緊,死死地頂住那千多斤沉重主帆的重量;他的臉色由白轉紅,漲得如同豬肝顏色,環抱著的纜繩一點點鬆動,只見在暴風中如風箏般飄動的巨大紡綞型帆桁,竟然一尺尺地降低了高度!


  「撐住!」塞拉弗吼道,「洛卡蒙卡,再上兩個人,托住它,釘在桅底,讓管損趕緊排水,混蛋,甲板上多餘的東西都扔出去!」


  公爵衛隊的代理指揮官忙不迭地布置著任務,在暴風雨肆虐的大海中,四下一片漆黑,最為令人膽怯,然而國王陛下卻一直堅定地站在艉樓高處,用他吼叫的聲音,來鼓舞士氣。甲板上雖然忙亂,但卻無人畏懼,哪怕看見某些人已被海浪卷得無影無蹤,在劃過十字后,他們沉穩地繼續著手頭的各項工作。


  「陛下,又有兩個艙室破損,海水倒灌了!」


  「讓黎牙實比船長親自去堵漏,如果船沉了,他就死在艙里吧!」


  塞拉弗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剛要回頭,突然身邊的衛兵們又大叫起來:「小心!」


  泰山壓頂般的一個浪頭打下,沖得甲板上所有人都不得不緊緊抓住纜繩。浪花同樣從艉樓上掃過,幾個人*都橫漂了起來,一名衛隊士兵摔下舷梯,跌成重傷。


  「錫德,先把他捆在那裡,現在不能動他。」塞拉弗叫道,他能看出這是折斷骨頭的傷勢,要不然那些經過專業訓練的士兵不會那麼痛苦的樣子,同樣不會完全爬不起來,「快快快……亞哥歇,撐住!」


  然而事情仍然向著不好的方向轉化,突然間這艘船便向左傾斜,那些掌舵的騎士們被巨大的力量帶得差點跌倒;而又一個大浪同時打來,那葉還沒完全降落在地並被捆好的巨大帆葉迅速被捲走,它擊碎了一條4公尺的舷桿,並將幾名站在桅下的衛隊士兵也捲入海中!


  亞哥歇手中的纜繩突然鬆勁,他已經油干燈枯了,差點也被搖晃著捲走,好在塞拉弗及時將一隻水手上桅用的安全索套丟過去,套住了亞哥歇的一條腿,將他倒吊在舷幫上!


  「洛卡蒙卡,你這個笨蛋!」國王陛下暴怒中口不擇言地大罵,「讓所有人至少系一條安全繩索,清點人數,不要再發生這種事情!費根,費根!讓騎士們輪換休息一下!」


  過了一會兒,水手長來報告傾斜的原因,底艙灌水了!現在,幾乎大部分船員都下艙去堵漏排水了,連索尼婭王后,都親自上陣,指揮侍女和僕役們將二層炮甲板上的一門門大炮往艙室高的一面拖,以平衡整船的配重。


  此時在艉艙下部,兩名貴族服飾的女子正面色蒼白地跪倒在濕漉漉的地上,各自緊緊抱住手邊捆紮牢靠的木桶。她們都已經吐幹了胃裡的東西,但天旋地轉的感覺一直伴隨著,令她們煎熬無比。


  「瑪麗,我們真不應該選擇出海!」


  「別說了,還不是你興緻勃勃要來的……」


  「我錯了,上帝寬恕我!」黛安娜雙手抱拳,剛準備祈禱,船隻忽然慢慢地傾斜起來,兩個女人都連忙抱住木桶,大聲尖叫!

  「我們會死嗎?」黛安娜的聲音都帶著點哭腔了。


  「我也很怕,親愛的。」瑪麗咬了咬下唇,她突然抬起頭,上方的一個孔蓋移開,有人探下頭來。


  「是喬托,是喬托!」黛安娜失態地大叫道,她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快,快讓我們離開這兒,我再也不想呆下去了,我寧願在甲板上被海浪沖走,也不想呆在這森冷陰暗的地方被臭氣熏死!」


  喬托卻是從那狹小的孔洞中硬擠了進來,單手趴著孔洞邊沿,目測了一下距離,這才跳下,他膝蓋打彎,做了個卸力的動作。


  「喬托,你下來幹什麼?」黛安娜不能理解地說道,「這麼高,難道你要把我們舉上去?」


  「不,夫人,我只是奉王后的命令來這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美第奇王后是個非常了不起女人!」


  他向兩位夫人講述了剛剛他親眼目睹的事情,塞拉弗一直在甲板上,他沒能見識到,但通過索尼婭的行為他能夠輕易猜測到國王陛下的不凡勇氣。眼見為實,他現在終於知道,塞拉弗在哈國中為何能有如此高的人氣與威望了!

  黛安娜和瑪麗瞠目結舌。


  瑪麗激動得都顫抖起來,她當初跟國王一起坐過船,但在那路上卻是無比滋潤,充滿貴族氛圍的,今天她才領略到大海及自己身邊男人的另一面,就像那位身份地位都在她們之上的索尼婭所做的那樣,他們並沒有拋棄任何人,也沒有放棄這條船,他們都在拼盡全力。而相形之下,兩位夫人都覺得有些失落與汗顏。


  「黛安娜,我想我們該去做點什麼。」瑪麗低聲道,在搖來晃去黑漆漆的艙室里,她們只能勉強看清對方的身影,表情卻無論如何也看不見。不過黛安娜卻能感受到那句話的分量,即使她們吐得死去活來,彷彿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我也不想聽天由命,死在這種老鼠窩裡。」黛安娜喃喃回道。


  瑪麗渾身起了陣雞皮疙瘩,她勉力地扶著網繩站起,「喬托!想想辦法,我們要回到上面去,陛下能做的,我們也能做!」


  「拉我一把,我也要上去。」黛安娜咬緊了牙,「我是貴族,我不能被別人小瞧了,玷污了普瓦蒂埃爾家族的名譽!」


  兩女互相攙扶著立起。喬托先是登上捆好的木桶堆頂,再躍起扒住孔洞,鑽了出去。過不多時,一條繩索放了下來,黛安娜連忙過去把自己綁好,兩手拉緊。


  喬托把兩位夫人拉出了「女士洞」。在上層,船隻搖晃明顯加劇,不時有海水滲漏進來,艙壁發出不堪承受的嗄吱聲,令人毛骨悚然。黛安娜和瑪麗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著……忽然,有火光燃起,一個少年舉著火把,來到她們面前。


  「前面不能再走了,11艙崩漏,已經封閉了!」


  「我要去找王后陛下。」瑪麗說道,「她在哪兒,有危險嗎?」


  「王后很安全,不過剛剛碧昂絲女官和幾位衛隊的士兵都被困在11艙了,他們凶多吉少。」


  「你是誰,我的孩子?」黛安娜驚異地問道。


  「我是里奧斯?卡沃托,塞瓦斯蒂安是我的父親,這半年我被委派到王后的御前聽用。」那位少年毫無懼色地說道,他穿著短一截的破落麻衫麻褲,赤著腳,頭髮濕乎乎地糾結成一團;他是個還未發育開的小傢伙,雖然努力地裝作大人樣,但身形看上去既瘦弱又矮小,頂著個大腦袋,顯得非常童稚。


  「我聽說過他塞瓦斯蒂安先生,王國著名的探險家。」黛安娜向瑪麗解釋道,「沒想到是他的孩子,真不容易,在這樣的災難面前,還能保持如此鎮定的態度。」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兩位應當是亨斯科特伯爵夫人和都鐸女騎士。」里奧斯非常禮貌地躬身,「如果兩位想見到王后陛下的話,我們必須得穿過一條積水的危險通道。」


  黛安娜微微一怔,朝喬托看去,那位精勇的騎士聳了聳肩,「我路過的時候,那裡的水才到膝蓋,勉強能趟過去。」


  兩位貴族婦女面面相覷,最終還是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不多時,一道封閉的水密艙門出現在眼前,臨時釘上的巨大的木條,每顆釘子的冒腳都還很清晰,在緊急時刻木匠揮動鎚子力氣太大,也使得許多釘子邊緣有木紋綻開的痕迹,有些甚至裂開了很深的小口。


  「從這裡走,夫人們。」


  那位少年將*探進一個明顯是被砸開的艙壁里,將火把插在燭托上,隨即朝後示意道。


  黛安娜先看了看那裡,搖晃不定的艙里滿是水,水面上漂滿了雜物、髒東西和老鼠屍體。她禁不住倒抽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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