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王國的二線人員在穆薩山腳下,又開始緊急地修築一條更短的護牆。一旦啟用,無疑便會將廣大城區及港口統統拋棄了。因此這一措施,只留作緊急情況下的備用。


  「陛下,愛德華中校的援兵什麼時候能到?」


  「放輕鬆,很快。」塞拉弗心裡知道卡奧艦隊還未出發的事,不過他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莉拉司令也不知道,「別問那麼多了,難道你還擔心這點點敵人?」


  瓦恩莫里臉上都能掛出水來,「陛下,我是在擔心您的安全!」


  「別擔心,你們管好自己就行了,減少傷亡,按照我們訓練的內容,三人一組,抱團對付那些攻城者!受傷了就趕緊喊軍醫!」


  公爵衛隊的隊長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左手執盾,右手執槍,緊緊跟隨在陛下的身邊,為他阻擋著不時飛來的流箭。


  「吊機,把那些石頭從城下吊上來,這裡破壞得太厲害了,趕緊修補好!」


  「嗨,夥計們,箭矢要一個不漏地撿起來,全部交過來,讓你們的陛下好好教你們怎樣射箭!」


  「上尉,退後!你靠得太前了,一百人的陣線比一個人的陣線要牢固得多!好了,夥計們,聽我口令,刺!收!刺!收!對,就這樣……」


  塞拉弗像個低級軍官般邊走邊嚷,前線的士兵們縱然疲憊不堪,但在他不經意的話語中反倒放鬆了許多,紛紛笑了起來。


  進攻方看見王旗,倒是興奮了一陣,不過公爵衛隊可不是吃素的,尤其是瓦恩莫里率領的核心防禦小隊,55人的戰線,在某種特定條件下,足可抵擋千軍萬馬!


  直到傍晚,葡軍進攻逐漸乏力,吹號退去。城邊積屍已高,有些地方不得不動用長竿,將屍首一具具扳落,以免給敵人覷到可趁之機。


  細數城上,只剩下700人不到,還個個帶傷。一大半的士兵已經永遠地倒在戰場上。


  即時被稱作硬心冷肺的路易?馬勒,也是眼眶濕潤,他的鎧甲已經壞了2副,侍衛副官連續陣亡6人,戰況的激烈程度是常人難以想像的。


  所有人都在死寂般的氣氛中拚命地忙著。


  甚至包括不少城中的婦女和孩子,她們知道一旦城破,按照現在如此慘烈的情形,敵人必定會下達屠殺令的。那時玉石俱焚,覆巢之下無完卵。


  沒人會驅趕這些義工,尤其是在哈軍駐軍與被佔領地居民關係相當融洽的情況下。


  他們一點點清理著城中無數雜亂擋道的石塊,修補陣地,絡繹不絕地抬走傷員和犧牲的戰士。火把被點起來了,他們看著那面破損嚴重的旗幟,竟然仍矗立在城頭,不禁有種慶幸的感覺。他們每個人經過已經變形的城門邊的時候,都會抬起頭望上一眼。


  雨水沖刷著地面,那污積在溝里的,半是水,半是血。一條條溝壑被紅色填滿,註定今夜無人入眠。


  塞拉弗已經是又累又餓,他剛剛用心肺復甦術緊急救治了好幾個人,當然,有更多的已經無法施救了。他從戰鬥結束仍一直呆在城上,誰都沒法將他勸回去。


  「陛下,莉拉將軍來了。」瓦恩莫里吊著一條膀子,艱難地說道。他的左臂腫起老高,是被敵軍的戰錘砸傷的,肩骨估計全斷了。這種傷非常難治,更何況還是在這種情況下,這位印第安強撐著才沒有倒下。


  「去城堡療傷吧,瓦恩莫里,你不能再淋著了會感冒的。」塞拉弗抬起頭淡淡說了一句,「衛隊的戰旗永不落,你放心,任何事都難不住我們最堅強的核心!」


  那位指揮官搖搖欲墜,被衛兵緊張地扶穩了。他定了定神,奮起最後的精力,標標準准地敬了個禮。隨後,他被幾個強壯的士兵半拖半抱地弄上了擔架,眼皮無力地搭上,也不知是淚還是雨水,順著臉頰滾落。


  已經走上來的莉拉,只能用敬禮目送這位英勇的衛隊長。


  「陛下,路易?馬勒請求我將陛下帶走休息,如果您打算不撤下城去,那麼我們也沒必要回去了。」她語氣鏗鏘地說道。


  「我們必須留在這裡,反覆巡視陣地,布置明暗哨,慰問休息和受傷的士兵。」塞拉弗說道,語氣中有種不容置疑的聲調,「王家旗幟立在哪裡,我就出現在哪裡,尤其是這種時候,你覺得我們還有退路嗎?還有閑暇休息嗎?」


  莉拉怔怔的,「奧瑪中將的衛兵都在城下,請求明天在一線作戰,此外,穆薩山炮台的炮兵們也都請求作戰!」


  「奧瑪呢。」


  「他傷情嚴重,很可能支撐不到明天……」


  塞拉弗沉默了片刻,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將雨布緩緩地蓋在一位剛斷氣的士兵臉上,那是張多麼稚嫩的臉上,唇角甚至只有淡淡的絨毛。也許,他懷著理想憧憬,為了榮譽熱血沸騰時,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如此殘酷的一面吧?


  奧瑪原來是穆薩山炮台的司令,後來因摩爾人的血統被調任丹吉爾要塞,負責緩和與摩洛哥的關係。沒想到在前次戰鬥中會全軍覆沒。


  他能回來也許是幸運奧瑪一直衝殺在一線,並且穿著普通士兵的鎧甲,手執矛槍。因此重傷后被不識貨的敵人隨意丟在路旁,結果英勇的侍衛們最終將他搶了出來。


  他回來的時候就快要斷氣了,全身血幾乎流干,整個人像打了蠟般顯現出奇異的黃色。唯一遺憾的是,他並沒有留下隻字片言的囑託。


  「奧瑪的家人在哪裡?」


  「他們都失陷在丹吉爾,有一個女兒,聽說在蜜特拉大學。」


  「無論如何,保證她女兒的安全。」塞拉弗沉默了片刻,由莉拉攙扶著緩緩站起來,並踢了踢腿,緩解久蹲的麻痹感;他揮了揮手,叫來一名衛隊成員,「搭一頂帳篷在這裡,放干布、火盆和熱湯。哨兵輪流休息。」


  等了會兒,有許多裹著頭巾的穆斯林在後勤軍官的指揮下,抬著大卷的帳篷布、木條和其他物品走了上來,每個人都用熱烈的眼神注視著旁邊站著的兩人。


  「他們感激我什麼,莉拉?」塞拉弗若有所思,低低地問道。


  「您比任何君主更懂得如何去收買人心,陛下。」莉拉直言不諱地說道,「您取消了教會特權,免征什一稅和市場捐。您不再指派那些喜歡壓榨農民的領主;您不再指派移民局審查摩爾人、猶太人,並且沒收他們的財物;您不再嚴格控制港口,收取高額的泊位費。您甚至還鼓勵他們經商和異族通婚。現在他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嚴格按照海關條例申報並繳納進出口關稅、增值稅及其他附加稅種,或者按照農業規模向稅務局申報並按比例上繳糧食。除此之外,一切擔子都沒有了。您不知道這些年究竟有多少人移居休達和丹吉爾!甚至許多歐洲人也想到這裡定居!他們是被您的政策吸引來的,而且這個世界上,也只有您,有能力、有魄力提供這樣優惠的政策!」


  塞拉弗聳聳肩,「金銀貨幣只有流通起來,才能創造財富,這是最基本的道理,可惜總有人不明白!我絲毫看不出埋在城堡地下室里的金子會有什麼用處,可主教們,貴族們似乎樂此不疲!雖然丹吉爾、休達是地中海-大西洋貿易的重要中轉,可我卻沒有聽過葡萄牙人在此盈利過,這簡直不可思議!縱然他們要花掉很多錢在維修城防、抵抗摩爾人進攻方面,但也不至於拚命砸錢維持吧?我在這裡僅僅用了五年,甚至不到的時間,就讓商品市場極大豐富和繁榮起來了,不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同時我的國庫也充盈了……」


  他說著,表情漸漸嚴肅,「但是我想,這並不是他們感激我的主要原因,莉拉。是我給了他們尊嚴,尊嚴,你明白嗎?他們可以像王國公民一樣,在城裡自由行走、自由呼吸,沒有宗教裁判所,沒有火刑架,也沒有高舉馬鞭的封建貴族!每個人都必須遵守法律,例如靠左行走,不得隨地大小便,不得讓馬匹拉糞在街上,不得趕車超速等等……莉拉,我很遺憾沒有帶你親自到印加去看看,那裡的人為何生活得如此井井有條、如此禮貌、如此善良,因為他們的文明程度遠遠超過我們!我是說精神上的文明,無論是歐洲人、摩爾人、猶太人、土耳其人,甚至是*人,都不可能跟他們比較!」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對印加也早有耳聞,總想去看看。也許,當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您能夠批我一段時間的假期?」


  塞拉弗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他輕輕咳嗽了幾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莉拉趕緊招呼侍從過來,重新端了一杯熱湯。這是牛雜碎和辣椒、花椒以及大量生薑合煮的濃湯,不限量供應。然而即使如此,對於好些天都站在風雨里的人來說,仍是不夠的。


  塞拉弗倒是沒有普通人那種反應,他是有特殊防護設備的;喝了幾口湯,他遞還給莉拉,問道:「卡奧那邊怎麼樣了?」


  「他們已經出發了,卡奧親自去的。」


  塞拉弗的眼睛猛地射出嚴厲的光芒,眉頭絞著,狠狠瞪了莉拉一眼。


  歐戰軍區的司令官竟然被嚇得後退了一步,半晌才委曲地解釋了幾句。塞拉弗疾走幾步,內心復又被懊惱、悔恨及擔憂佔滿:這種天氣出航,哪怕是日月艦也受不了啊!


  真不該訂那個冒險的計劃!塞拉弗的心裡,頭一次產生了這種否定自己的念頭。


  翌日清晨,即傳來了噩耗,丹吉爾要塞司令、陸軍中將奧瑪去世了。


  歐戰軍區海岸警備區及炮台司令湯尼**上將暫時兼任丹吉爾要塞司令,這一決定亦是同時作出的。


  陛下即令在巴厄巴堡中央庭院,搭建起莊嚴的靈台,並要求要塞所有軍人分批前往瞻仰奧瑪將軍遺容,並作最後道別。


  連續執勤一夜的公爵衛隊成員大批撤下城頭,包括二線非戰人員、炮兵、艦隊所屬陸戰隊甚至部分水手,都被配發武器鎧甲,登上城頭。大量城中居民也被動員起來,加固城防、燒起熱油、推出巨大的礌石和扎滿釘子的圓木、製作簡易的木盾,等等。每個人都懷著必死的心情,肅穆地等待著敵軍的再度進攻!


  塞拉弗不禁想起了那首著名的蘇格蘭風笛名曲,《森林裡的花朵》:擠羊奶的人們不再吟唱,女人和孩子沮喪悲傷,嘆息和**來自每條小徑,森林中的花朵不再開放……


  他哆嗦了一下,決定說些什麼。如果今天再等不來摩爾人的援兵,那麼,他們只能退守穆薩山炮台,甚至退回到船上。暫時放棄休達,也許意味著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們都要受制於敵人。


  但是,無論此前做了多麼充足的準備,無論這裡的居民如何愛戴這支軍隊,但人數上的缺失無法用別的辦法彌補。那些新發給武器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是一個成熟、可靠的士兵。尤其是這麼高強度的慘烈戰事,新手是很難做好的。


  敵軍方面雖然損失慘重,積屍遍野,但他們仍有兩支保存相當完好的精銳軍團,所有人都對這一戰不抱太大的希望。


  很快,戰鼓聲隆隆作響。


  塞拉弗沉默地扶著傷痕纍纍的石牆,望著遠處。他已經下令所有人登城,並盡量打起更多的旗幟。無論怎樣,也要表現出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慷慨姿態。


  敵軍的軍容比想像的還要混亂一些,他們頂著風雨,排著隊,哆哆嗦嗦像群受驚的鵪鶉般離開營地。看起來沒有良好的補給,他們的傷病員比哈軍方面多出幾倍,而且竟然還有人身上捆著稻草行軍!其低下的軍容無不映在望遠鏡的朦朧視野中,塞拉弗不禁輕蔑地一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