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3章

  「我要打斷一下,尊敬的主教閣下。」哥白尼有些激動起來,「我不斷聽說過您說的那類作物,聽說它們能緩解飢荒,即使年景不好,這東西也不會絕收。」


  「他們絕不是緩解飢荒那麼簡單!」里瓦爾多笑了,「那是上帝的恩賜,只不過我們從前被黑暗蒙蔽了雙眼,沒有發現而已。我在靠近墨西哥的地方有一處合作莊園,種植土豆這種作物,只要條件適宜,每英畝4000磅是非常容易達到的,經過我們研究院的試驗,即使處於寒冷地帶,也能種植。不要說波蘭這裡,再往北去的普斯科夫領地、大諾夫哥羅德領地甚至芬蘭、瑞典地區也都適用。」


  「這,這簡直是太好了!」哥白尼抑制不住心緒,起身不住地搓著手,「我想引種這兩種作物,不知道……」


  「哦,這個,我需要問問伍德洛爵士。」里瓦爾多說著,向旁邊的人遞了個眼色,意思是不要太過分地要價。


  哥白尼心情忐忑地看著他,他可以看得出這些東西的非凡作用。波蘭國土大部分都在北緯50度線以上,好在鄰近海洋,仍屬溫帶,不過小麥、燕麥等作物的產量明顯不如西歐諸國,人口也少。要想提高國力,最關鍵的問題就是保證人口增長所需要的食物。


  伍德洛自然清楚自家的優勢,他再度請哥白尼坐下,隨後鄭重地說道:「我們來此,是因為尼德蘭諸地爆發的宗教改革事件。我們想請教您對於新教思潮的看法。」


  哥白尼非常審慎地看了看他,面色沉肅,「信仰耶穌**,自得救贖,作為我個人來說,我很不理解馬丁?路德的異端邪說,我也很懷疑他們將教會的歷史地位置於何處。我當然理解他們對於教廷腐敗、宗教裁判標準過於苛刻、教會賣官鬻爵、贖罪券等問題的不滿,但這並不是他們否定羅馬教皇、教廷權威的依據。我也不贊同在領地內砸毀神像,破壞正常的宗教活動等行為,這是違背經義的。」


  「你寫過一些東西,哥白尼先生。」伍德洛爵士不想在這裡展示辯論的口才,他直接給出了那些哈國方面得到的情報,「叫做《天球運行論》,是嗎?」


  那位已經臨危正坐的神甫,臉色微微一變。


  「在這本著作中,你宣稱地球並不是恆定不動的,也不是宇宙的中心,是嗎?」


  「在這本著作中,你還提到五大行星和太陽的關係,你認為它們都像地球一樣,圍繞著太陽旋轉,是嗎?」


  ……


  十息過後,這位年老的波蘭人已經捂住*住,臉上也滲出無數的汗珠來,他的嘴唇顫動得厲害,唇色明顯發紫,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伍德洛停止了說話,憐憫地看著他。


  里瓦爾多主教則吩咐侍女趕緊為他捶背,好舒緩他緊張的心情。


  「抱歉,我們了解得還不夠多,尼古拉。」里瓦爾多示意伍德洛暫時不要開口,自己盡量和靄地解釋道,「你如此激動,想必是知道你所提出的假設,會引起多麼嚴重的後果!雖然,我個人也贊同你的觀點。」


  哥白尼咳嗽了幾聲,又喝了兩口茶,方才稍稍平息了心情,他面帶苦色地求情,「我不知道你們想要什麼,但這本東西,是我20多年來的心血結晶,哪怕它不能被出版,我也不想被教會置於異端邪說之列。」


  「您是個認真的人。據說您從1512年開始,就購置了城堡西北角的箭樓作為觀星台,你用儀器測量、觀察、計算那些我們無法探究的世界。您的認真和堅持,是您不同與普通人的地方。更何況作為一個天主教修士,您有膽量去打破常規,去拷問克羅狄斯?托勒密、亞里士多德這些先哲聖人,去提出完全不同的論斷,這是需要極大勇氣的。令人高興的是,您沒有無端地去猜測和假想,而是用了幾何、數據等手段,證實您的觀點。據說1500年您還在羅馬親自觀測和記錄了日食的過程?」


  哥白尼不禁感到既荒唐、又恐懼,眼前這位初次見面的爵士,來自遙遠的國家,卻像自家親戚好友般,一口報出自己諸多的事迹。要知道這可不是以後信息發達的時代,在此世紀,要想得到這般清晰無誤的情報,非得花大量的金錢、人力物力不可。


  而只要想想其中可怖的投入,哥白尼就不能不膽寒。他究竟在和一個怎樣的勢力接觸?那究竟是不是異端邪教的大本營呢?

  一時間,他望著里瓦爾多主教的眼神,都有些不太信任了。


  這位老年主教用勘破世情的目光微微一掃,便知道對方在懷疑著什麼,他自己心中也不禁微微嘆息起來。


  「不要擔心,我的孩子!」他說,「您的手稿並沒有保密,同時您還將之發諸於多位主教和神職人員,以及大學院的教授、您的好友等等,我們想得到這樣的東西實在太簡單了。不過你可以放心的是,我方絕無惡意,正如伍德洛爵士所稱讚的,認真、堅持,這兩點是難能可貴的情*。這幾十年隨著教會勢力的不斷衰弱,我們悲哀地看到,人們的生活態度發生著劇烈轉變,隨著對黃金的渴求,越來越多的人變得自私自利,他們在榮譽感、優雅禮貌的舉止、仁慈心、對個人及社會的責任感、容忍和剋制力以及對生活奧理的虔誠等方面,比起古代要低劣得多!你有著罕有的認真,非凡的毅力,你對於事物真理的執著,也令我肅然起敬。尼古拉,我的孩子,我年幼時也相信地球是平的,到了邊緣就會掉下去,可是蒙彼斯伯爵的環球航行告訴我們,地球是圓的!因此真理永遠都是真理,他不因人的意志而改變,即使所有人都相信地球是平的,但它依然是圓的。我記得聖經的啟示錄中說,『此後我看見四位天使站在地的四角、執掌地上四方的風、叫風不吹在地上、海上和樹上。』此外還有多處記錄,都暗示地角的存在,這樣人們就普遍誤會地球是個平整的物體。我們不能置疑聖經,我們只能以科學的方法,解釋經義,來獲得主的啟示。」


  哥白尼默默地低下頭受教,隔了片刻才說道:「那以何來解釋經義?」


  「當然還是我們唯一的真理,《聖經》。」里瓦爾多主教說道,他看到對方的疑色,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個時代,聖經還沒有什麼各語種的版本,拉丁語的版本很多人看不懂,也因為書籍的昂貴而無法擁有。甚至當時有些主教手頭都沒有一本完全的聖經,只有部分手繪冊。


  雖然包括尼德蘭著名人文主義思想家、神學家德西德里烏斯?伊拉斯謨以及德意志的馬丁?路德在內,都在積極翻譯聖經,前者將聖經重新轉為「流暢的」希臘文,而後者則乾脆在前者譯本的基礎上,轉譯成德文,不過他們的版本完全頂不過來自新大陸的版本。


  那是多種文字的譯本,主編自然是特立尼達?朱?塞拉弗一世陛下,除他以外,執筆的那些神學家、語言學家和文學家們,也都各有造詣,是世界知名的人仕。團隊中甚至包括列奧納多?達?芬奇伯爵。


  塞拉弗共翻譯校定了四種文字,分別是法文、英文、德文和瑪雅文,作為立足新大陸的國家,他無法不將聖經直接翻譯成印第安社會,尤其是其上層祭祀階層能夠讀懂的文字,這同樣是當初他討好教會的主要內容之一。


  不過現階段,瑪雅文版本幾乎沒有市場。


  其他的三種文體譯版,甫一出現在歐洲市場就受到了廣泛的關注與歡迎。1526年休達戰役后,伊拉斯謨在滿是叫罵新大陸異教徒的聲音中找到了法文版聖經,並將之通讀,在此之後,他提筆寫下了《主的光輝普照》,盛讚特立尼達一世對於積極拓展天主教影響、明釋教義的不遺餘力,而且十分欽佩於他嚴謹的譯文表達與忠於原著的客觀主義思想,他說,「這正是我畢生追求的境界」!

  伊拉斯謨的《新約》希臘文譯本,因為想趕在西班牙主教之前發表,因此並沒有做詳細考據,只是把手上的希臘文手卷排出來,如有異句便選擇看起來最流暢的。而由於他找不到啟示錄的最後一部分,因此便用公元3世紀時甘大武拉丁文聖經倒譯出來。


  這種版本的聖經已被人十分推崇了,至少馬丁?路德是完全照此翻譯成德文的。


  哈布拉德王國印刷業的強大,在塞拉弗聖經三譯本的發行過程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在多次的校訂完畢后,出版商們不計成本地印刷,僅僅一個半月,就印刷了共計113700多冊!


  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新教和天主教爭端問題的愈加突出,人們更加關注起經義了,他們尤其希望見到一本本民族語言的聖經出現。三版聖經正迎合了這種需要,漸漸變得供不應求。


  以前還只是些神學家、神職人員、學者們關心的東西,到現在屢次再版。現在發行的已經是第六版,據說第七版很快就會換上嶄新的包裝再次到貨。


  塞拉弗版的聖經似乎並不是為了賺錢。這種裝幀精美,印刷字體清晰漂亮,紙張帶有淡淡墨香,並不是最粗劣容易揉皺或撕壞的那種,油墨也絕不會掉下來。而一本書的價格,更是便宜到令人不敢置信,只相當於10磅麵包的價格,1魯恩3艾居。


  當然,這仍不是一個下層社會能接受的價格。不過至少,對於那些長期缺乏書籍,尤其是長期受到教會洗腦,卻又迫切需要看到的「主的指示」的人來說,此類聖經的價格好像街邊的大白菜一樣便宜。


  即使羅馬仍頑強地緘默,似乎當此事沒有發生,但近幾年來,一些開明的大主教、地區主教們紛紛就《聖經》塞拉弗譯版表達自己的看法,他們高度讚揚了其對於**世界的貢獻,就彷彿抹開烏雲,恢復了**的光芒。


  對於中世紀以來的歐洲社會來說,書籍的確是無比奢侈的東西,而教會,則從來也不鼓勵非修士群體閱讀《聖經》。這也許很奇怪,但又十分合理,因為群眾越蒙昧,也就越容易欺騙和壓榨,就像迄今大家都在痛罵贖罪券,但仍有很多人不惜重金,不惜重賄主教,要去買一張更貴的大贖罪券據說有非凡效力。不過據說最後一張已經落到了富格爾家族手裡。


  千百年來,懂得歷史、哲學,懂得知識的人群大抵在教士、大貴族中產生,即使貴族子弟,也通常在修道院授課。而更多的被統治者們不但沒有知識,連自己的名字都無法書寫,更是被少數人*縱在手裡,捏扁搓圓,任人玩弄。他們接受的熏陶就是努力為特權階級服務,不叫苦不叫累,吃草吐奶,少拿工資甚至不拿工資(農奴),最終在死後上天堂。


  只要稍稍逾矩,就會有人嚴厲地斥責甚至**懲罰,而且會告訴他們,你們因為違犯了聖經的某某條經義,而被耶穌**所不容。


  這實際上是一種極端醜陋、極度噁心的抹殺人類集體智慧和創造力的可怖行為!漫長的中世紀,彷彿囚籠,彷彿黑暗的牢獄,人們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而絲毫看不到希望所在。


  經過了文藝復興的一場沁透靈魂的洗滌,那條骯髒腥臭的厚厚的蒙眼布終於被艱難地撕開了,人們終於又沐浴在「主耶穌」的光輝之下,此前他們與其說在宗教的指引下,不如說在宗教的統治下生活。


  里瓦爾多主教之所以能夠從容地說出以上話來,無非是因為他得到的有用信息比別人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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