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尼德蘭北方重要商港布魯日。


  雖然同屬於貿易大都市的安特衛普逐漸發展起來,並大有取代其領導地位的勢頭,但此時布魯日仍極為重要。這裡的港口**著大量貨物,同時他們與威尼斯、佛羅倫薩一樣,擁有近代資本主義社會極為重要的機構交易所。


  布魯日的交易所是一幢旅館類型的大樓,名叫「北部的威尼斯」。在這座旅館中,商人們能結識不同地區、不同國家來的同行,簽訂各種買賣,聽人交流大宗貨物信息、破產等謠傳和故事,此外他們還能在交易所提供的倉庫中存放貨物。交易所的附近即有大量的義大利城市駐本地的代表處。


  交易所的繁榮與否,即看出周邊經濟的熱度。此時這座著名的大屋中卻是一片愁雲慘霧,往常排隊等候在門口的馬車,現在也只剩下一兩架,身穿簡陋服裝的小商人,則還會時時聚集在大門外,小聲議論著。他們討論的重點,總是在港口被封,商船滯留的事情上。


  「伍德洛爵士,你不是和卡羅爾有密切的聯繫嗎,怎麼不去問問他?」


  「他只是個政治掮客,跟哈布斯堡家族、拿騷-魏爾堡家族、薩克森-維滕堡家族等有點關係罷了。他不是公爵,也主宰不了勃艮第的事務。」


  兩名騎著馬往交易所方向走來者,其中一位*不很強壯,鬍子發白,但卻穿著馬克西米連式鎧甲,顯得非常威武。他的坐騎是一匹紅色良驥,窄臉寬肩腿長,腰臀緊而有力,肌肉結實,線條優美。


  另一個則是商人模樣,騎著匹矮小的騸馬,簡直像驢子一樣。他不停地抬頭看著對方,帶著討好的笑容,說話間還不停地哈腰。


  他們的身後跟著一支馬隊,十幾名懸挂著武器,披著鎧甲的戰士沉默無聲地行進著,一望就知是經過專門訓練的。


  伍德洛祖上是薩克森韋廷家族的臣子,但是如今,已向特立尼達王室效忠的他,早不再把那「還帶著臭哄哄農田氣味」的公爵放在眼裡了,談論及舊主時也絲毫沒有恭敬的表情。當然,如果不是「業務開展」的需要,他更不會把身邊這個滿腦子蠅營苟且、拚命逐利的傢伙放在眼裡。


  路德維希?巴赫,當地的貨物運銷商,擁有港口1/3的股權,盛時有1200多碼頭工人,40多間倉庫,每年貨物**的6成要通過他經手。他在此地名噪一時,屬人人鄙視的暴發戶之列。


  佛蘭德的羊毛業在上世紀逐漸受到國外衝擊而衰落,因此布魯日的經濟地位也很快被安特衛普取代。


  另外,布魯日港口淤積漸漸成了大問題,這嚴重影響了港口貿易。


  這個城市是真正的「低地」,號稱北方威尼斯,城中河道連綿,水巷縱橫,河渠如網。「布魯日」這個名字在佛蘭德語中有「橋」的意思,由此可以看出此地的經濟完全依賴於航道的便利,一旦有變,則其重要性迅速下降。


  路德維希此時已經沒有慣常那種傲慢的態度,無論是布魯日航道的淤積,抑或城市議會要求裁減碼頭工人,都沒有今天海路運輸突然被中斷來得糟糕。這簡直是掐斷了他的財路!

  當然,像路德維希一樣愁眉不展的還有許多人,他們都寄希望於帝國方面能迅速派兵「拯救」民眾。不過,最近佔領軍在荷蘭、澤蘭等地發布的命令,卻讓情況陡然複雜起來。


  那是尼德蘭革命委員會和尼德蘭宗教改革辦公室共同發布的律令,其主旨有三。第一,建立新教,廢除天主教稅收權(包括什一稅),廢除贖罪券,廢除羅馬教會任命地區主教的權利,廢止其特殊政治地位。宣布《聖經》為新教唯一指導依據,只要信天主,信耶穌,皆可得救。各級教士將在公選中產生。


  第二,教會產業皆須向宗教改革辦公室詳細申報,除確保教士生活開銷與傳教所需的必要資金以外,收繳其餘一切不正當所得。凡三口以上家庭無產業或中低產業者,皆可向革命委員會申請,按標準給予不同大小的土地。單身佃戶成婚者可保證最小額度的分配,否則不予批准。


  第三,全尼德蘭領,包括海洋、農田、森林、湖泊、城堡、莊園、磨坊、種植園、獵場等,皆屬國有。各地貴族應向革命委員會遞交詳細不動產清單,凡佔有土地在人均100英畝以上者,須將多餘部分交由革命委員會分發。貴族私產權利僅保留在「具有資本性質產業」的環節之中。


  這一命令不但使尼德蘭陷入了狂熱之中,也使得帝國和教廷方面陷入了無以倫比的震恐。此時,不但是總督發布了措辭強烈的通告,駁斥哈國方面的「荒謬」決定,更要求各地軍團積極地向布魯塞爾運動匯合,並籌措特別戰爭經費,準備以武力奪回北尼德蘭所有權。


  除了「淪陷」中的居民之外,教會人仕與貴族們都變得恐懼而憎恨了。尤其是在那些泥腿子不斷組織起來,向各佔領地革命委員會所在地行進,並真的得到應屬於他們的土地、工具之後,這些人才終於明白什麼叫做「革命」!

  「我可不想革命,親愛的伍德洛爵士。」路德維希邊說著,邊撇著嘴表達自己的不屑,「教會統治貴族,貴族統治平民,這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把貴族們的田地產業都分掉,那麼誰來維持社會的秩序呢?誰還會在乎法律的威嚴?」


  伍德洛在街角前下馬,把韁繩遞給一個戴著圓帽,穿緊窄長褲和紅坎肩的年青人,這是交易所雇傭的僕役。仍留在這裡的僕役已經不多了,絕大部分都隨著人潮向北方遷徙,哪怕是在城市發布禁令之後也不例外。


  「你當然不想……最近那些碼頭工人是不是都跑光了?」


  路德維希嘆息起來,「還剩下不到300人,都是些老弱。現在即使恢復通港,我也招不到那麼多人來維持了。再過一陣,估計我們都得破產。」


  「怎麼會呢。」伍德洛淡淡地說了一句,「據我所知,卡羅爾家族可是對你的生意眼饞得很。你在這裡三十年了,都是現款進出,估計得有個四、五十萬杜卡特的家當吧?」


  路德維希被對方銳利的眼神一瞥,不禁心慌慌了起來,連忙叫道:「上帝作證,我可沒那麼富有,跟卡羅爾比,我只是大象旁邊的一頭驢罷了!」


  「即使不吃不喝,你也餓不死。」伍德洛打了個哈欠,「進去了,路德維希,帶我去看看你那幫朋友……」


  如今的時代,可不是資產階級上位的時代,封建貴族階級依然有著最強的權勢,最勇猛的軍隊,最多的自然資源以及最龐大的人口數字。


  路德維希的朋友們,可想而知絕不可能是這些人。相反,他們都沒有貴族血統,沒有所謂的傳承之類的驕傲,他們差不多都是底層出身,依靠著精明的頭腦和敏銳的直覺,將生意逐漸做大。無論是大工坊的老闆,還是倒買倒賣的投機家,甚至是股份制工廠的董事,他們都身處於極為類似的環境之中,那就是資本的世界!

  伍德洛一行踏入交易所后,便引起眾人矚目。認識路德維希者紛紛起身來打招呼,似乎希望能結識那位「看似不凡」的貴族。伍德洛的隊伍實在是有點誇張了,除了他全身穿戴足夠供養某些小領主數年之外,那些隨扈者也統統是遍身精良,武器中不乏短火槍、鋼刀這類軍品,鎧甲戳滿紋章與各式花樣,指頭扣著馬鞭,面色冰冷,殺氣騰騰。


  這樣一支人馬,初步給人的感覺至少是侯爵的侍從隊。


  「各位,各位,都請安靜!」路德維希趾高氣揚地叫道,「我身旁的這位,就是來自德倫特的伍德洛爵士!他將有重要消息帶給諸位!」


  有人馬上就嚷嚷起來,「難道是軍隊來了嗎,封港就要解除了?」


  「那就太好了,我們巴不得趕緊把貨能運出去!」


  「我還得去英格蘭商談貸款的事呢……」


  商人們一陣亂鬨哄地交談起來。


  「好了,都別說了,別說了,沒聽到嗎!」路德維希神色尷尬地揮著手,臉色有些發紅,「誰說港口會解封?有本事你去解啊!」


  所有人都停下來,打量小丑似的看著他。


  伍德洛忽然咳嗽一聲,「鄙人只是跟哈國上層的侯爵們關係不錯罷了,如果有人願意付出必要的代價,我當然不會讓他們繼續等待下去,直至破產。至於恢復通航,在與帝**交鋒之前,你們認為有這種可能嗎?」


  這話將所有人的信心都打落回去,不少人臉上都顯出死寂的蒼白。他們開始痛恨起帝國,痛恨起伯爵,痛恨起城市議會了。尼德蘭的商船從十五世紀末期開始迅猛地增加起來,在近十年,無論是噸位、數量或是貨運數字,甚至可以與德意志的漢薩同盟相媲美。然而,他們卻並不保有任何一支像西、葡、英、威那樣令人生畏的戰艦隊。


  雖然這與勃艮第公國崩潰后,瓜分的諸侯們為保證在此地的利益而執行的政策有關,但商人們的短視行為,仍是造成這一惡果的重要因素。


  海上的環境是相當險惡的,除了風暴、迷航這些令人恐懼的因素外,海盜也是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名詞。商船結隊而行,配備中小型火炮,便可防止一般的海盜,但他們永遠也不能跟正規的海軍作對。


  被封鎖了港口還無法還擊的人們,他們對於海軍便有了更清晰直觀的認識。


  「伍德洛爵士,我們能不能籌集一些貢獻,向哈軍方面贖回通航權利呢?」有人忽然問道。


  伍德洛微微一怔,搖了搖頭,「抱歉,除非戰爭結束,一方徹底退出尼德蘭,否則禁令輕易不會解除。」


  商人們無不大嘩,路德維希也**著連連錘自己的腦袋,「特立尼達一世難道就想要一個貧脊的尼德蘭?我的上帝,我們的希望在哪裡?」


  伍德洛微感不悅,「這得要問問查理一世了。是他首先挑起了戰爭,他把漢薩同盟驅趕出歐洲貿易體系之外,把王國的款項凍結,把王國的貨物搶走。現在,他們到尼德蘭來報復了!還能說什麼呢?」


  「只是可憐了我們這些無依無靠的人。」路德維希禁不住眼眶都濕潤了,他朝伍德洛深深地鞠躬下去,「尊敬的爵士啊,我知道您是個有本事的人,要不然也不會跟卡羅爾稱兄道弟!如果您有什麼好主意,請說出來,我們沒有別的,在座者不是同業公會的高級成員,就是行會的坊主。雖然不及安特衛普的商人那麼有錢,但也不算是碌碌之輩!伍德洛,請伸把手吧,看在卡羅爾的份上,他可是我們布魯日市政會議的掌控者呢!很快他就會是佛蘭德伯爵的臣下了!」


  伍德洛不禁曬然,卡羅爾家族在布魯日的勢力這麼大,還不都是因為王國秘密的扶持嗎?如果不是樞密局第一情報處投入大把資金,他們也不可能在政治上達到如此高度。


  可惜哈國勢力滲透安特衛普的進度始終過緩,否則哪裡需要在布魯日發動革命呢?


  「各位,各位!」伍德洛伸出手來,連連安撫著廳內眾人,「路德維希先生很懂得說話,我與卡羅爾交情不俗,此次路過布魯日,就是專程來拜訪他的。當然,我也沒想到會遇到眼下這種情況,哈軍的勢力太大,無論是總督還是皇帝,都沒有十足把握取勝。縱然是像義大利戰爭般打上幾十年,也未見得能最終分出勝負!在這種情況下,各位的利益怎麼保證?」


  他漫不經心地擦了擦自己*甲前的銘文,露出狡黠的笑容,「鄙人不才,和哈國上層正好有點交情!這是個好機會,同時也能讓我合理合法地發點小財,不是嗎?」


  所有人都露出會意的微笑,連聲稱是。包括路德維希在內,都不禁放下了一半的心思:不怕你要錢,就怕你不要錢。收了錢,你就得辦事!想想開航有望,有些人不禁眼淚啪啪地滴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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