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十萬匯票
高維的伯爵夫人艾波莉今天起得很早。
她已經39歲了,是4個孩子的母親。兩個男孩一個19歲,一個14歲,正是羅德尼與里根。還有兩個女孩一個20歲,嫁給了斯戈萊的羅德男爵,另一個12歲,在蒂厄姆的舅舅家裡。
艾波莉伯爵夫人很有時尚之名,她在西愛爾蘭第一個購買了英格蘭呢絨,這種呢絨雖然沒有佛羅倫薩呢絨結實、顏色鮮艷,但是更適合愛爾蘭陰濕的天氣。雖然整個歐洲流行紅色,艾波莉卻認為那種不太明媚的「愛爾蘭灰」最能體現高維當地的特色。
在她的帶動下,很多時尚的元素逐漸滲入到臣民的生活當中,這也使得她在高維地區的德望絲毫不亞於其丈夫培迪。
艾波莉的馬車在小雨中駛出城堡,在1名騎士和5名騎兵的護衛下緩緩前往新建的戈爾韋貿易大市場。
聽說那裡有許多新鮮的貨物出售,對於高維的女主人來說,沒有什麼消息比這一件更值得振奮了。雖然戈爾韋港也算得上西愛爾蘭最大的港口,但和都柏林、科克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如果從新大陸能源源不斷地運來貨物,相信戈爾韋很快就能擁有全新的政治地位。
培迪伯爵對她描繪的美好未來,使她在興奮之中,也有一絲隱憂。哈伯拉德王**事和經濟實力如此強大,他們就真的甘心來無私幫助愛爾蘭人嗎?培迪伯爵會不會變成他們的傀儡呢?
艾波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勇氣,尤其是在她兩個孩子被父親徵用之後,她已經強迫自己相信,同盟軍最終必將取得完美的勝利了!
「夫人,市場已經到了。我似乎還看見了意外中的尊貴客人。」跟隨出來的管家在艾波莉的馬車邊說道。
伯爵夫人掀*簾,從晃動不安的窗口望出去。熙熙攘攘的大市場比她原本想像的還要熱鬧得多,建築在通往香農河必經大道旁的這個市場,馬車已經很難通過了。除了成百上千輛原地不動的濕漉漉的馬車以外,還有無數穿著蓑衣的人們,沿著早已布置好的蜿蜒柵欄往集市裡擠著。
艾波莉微微一怔,她的目光迅速從入口處那裡轉過來,瞧向另一邊。那裡,正有幾匹馬飛奔過來,這些人身上穿著奇怪的斗蓬,至少伯爵夫人從未見過。
「是特立尼達一世陛下!」
艾波莉心情說不上好壞,她的目光在那些騎馬者身上溜了幾圈,也沒看到自己兩個兒子的身影。
馬車停了下來,那些騎士迅速接近。
「唔,這不是拉奧騎士嗎?」
特立尼達一世陛下絲毫沒有半分架子地在近距離勒住馬,他的黑色座騎猛地抖了抖長毛,惹得他嗔怒地拍了拍馬頭。
「您記得我的名字是我的榮幸,陛下!」那位騎士連忙脫下頭盔,在馬上行禮。
塞拉弗含笑擺了擺手,眼神已經落在馬車廂那掀起的帘子上,「艾波莉伯爵夫人,早上好!」
艾波莉慌忙下車行禮,塞拉弗於是也下馬應答著。兩人寒暄了一會,發現原來都是去往市場的。塞拉弗禮貌地笑起來,「伯爵夫人,不如我們從後門走吧,這裡人太多了。」
艾波莉微笑,「謝謝陛下的美意,我也正犯愁怎麼進入市場呢,怎麼會突然來那麼多人?竟然沒有人通知我呢!」她瞥了身旁的騎士一眼,拉奧則聳聳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塞拉弗伸手示意伯爵夫人登車,這才上馬,「是鄰近各郡的商人,也有貴族親自來的,他們的兵馬多了些,所以看起來才這麼亂。我已經吩咐下去了,在市集兩側的樹林再開闢幾個停車場,讓這些馬車停靠。另外,市集中不允許任何人帶有武器。所有的私人武裝都必須留在專門的地點。」
艾波莉非常清楚那些鄰近地區統治者的嘴臉,讓他們同意這一看似天方夜譚的要求,對培迪伯爵來說根本做不到。但是眼前的年輕人卻說得煞有介事一般,她多少對這位陛下產生了一些敬畏之情。
艾波莉是很想與哈伯拉德王室拉上關係的,因此並不拒絕和塞拉弗的同行。塞拉弗則完全是因為禮貌,他當然不會說那個小後門是自己故意留的,為的就是讓自己能悄悄地來視察一番。
愛爾蘭同盟軍的軍旗在這個大市場中央石制三層樓的尖塔上飄揚。
達爾魯斯男爵的手段的確不凡,雖然此次行政院給他下達了極為苛刻的指標,他仍然是眉頭不皺地應承下來。借著塞拉弗遠征蘇格蘭的機會,他將商業局麾下的商船隊幾乎統統包攬,運輸貨物總量達到了驚人的62880巴哈爾!
戈爾韋貿易大市場的構造採取了塞拉弗灌輸的理念,貨品堆積在一個個小的柵欄里,如同一座座小山。在這些柵欄唯一的開口處,是提貨區,貨主憑著貿易商開出的單據到此提貨。這些柵欄中貨品按照屬性分門別類,糧食歸糧食,織物歸織物,商人們可以隨處參觀,遇到中意的商品便用筆紙記錄下來,到每處區域專門的櫃檯辦理交割手續。
大宗貨物甚至允許以貨易貨,所以交易場面非常火暴。
當看到那些可以參觀的大批香料時,很多人都忽略了自己口袋裡金幣的數量。他們中大多數也許一生中從未見過那麼多的香料,而且像是觸手可及。由此帶來的瘋狂購物慾望,也就不難想像了。
艾波莉在塞拉弗手下的帶領下,從一處不起眼的邊角小門溜進了大市場之中。進去之後便是迷宮一樣的高聳柵欄群,繞了半天才看見一道大門,上面寫著「戈爾韋市場管理處」。
「我的陛下,哦,還有您,艾波莉伯爵夫人……」
遠遠的就有人迎了上來,身後有一位壯碩的保鏢在為他舉著巨大的芭蕉葉傘。
塞拉弗看著此人恭敬行禮,只是點點頭;伯爵夫人則儀態姣好地向他致了禮,她與這位約瑟先生已經在前些日的接風宴上見過面了,印象不能算是太差。
「卡蜜拉公主,您也在啊!」走到面前,他方才發現穿著一套略小些騎士裝束的朱奕秋,戴著寬大防雨的牛皮帽,約瑟一時沒有認出來。
「男爵先生好。」朱奕秋嘻嘻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和任何人在一起從不拘束的達爾魯斯男爵,見到朱奕秋卻馬上變成一副苦瓜臉,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也許就是一物降一物吧,塞拉弗暗自好笑。
艾波莉也沒有看見朱奕秋,或者是剛剛無視了吧?她趕緊道歉。
朱奕秋友好地朝她笑笑,示意無妨。
「聽說從印加大陸運來了許多珍貴的貨物。」艾波莉朝對方笑道,「有些東西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朱奕秋瞥了眼塞拉弗,後者給了她一個隱晦的眼色,「哦,親愛的帕遜夫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願意當您的嚮導。平常在首都,我也經常去逛市場,哪裡有最新鮮、最熱銷的貨物,哪裡就會有我出現。」
艾波莉掩嘴輕笑,「公主殿下,您真是個誠實的孩子。我當然願意和您一起前往,不過您的父王怎麼辦?」
朱奕秋笑笑,「陛下到這裡來僅僅是為了陪我消遣,也許他一個人走會更好些,畢竟閑逛這種事,男人通常會不樂意的。」
塞拉弗大笑起來,他朝艾波莉禮貌地點頭,「既然這麼說,伯爵夫人,我還是先行告退了。卡蜜拉,我讓衛兵跟著你,千萬別玩得太晚。」
「知道了,父親。」
送走了塞拉弗之後,朱奕秋帶著艾波莉一行轉悠了起來。
市場很大,但區域劃分得很有條理,因此人雖然多,卻不雜亂。
朱奕秋先帶艾波莉去看了銀鏡,琳琅滿目的鏡子像在王國的大城市中展示的那樣,讓人看得都幾乎花了眼。隔著柵欄,重重的人牆圍攏在周圍,連絲縫隙都找不到。
好在朱奕秋有所準備,她吩咐專人帶著小小的摺疊雲梯,上面還留有插傘柄的洞眼。登上去后,雖然在人群後面,貨物卻看得一清二楚。
「伯爵夫人,您用這面望遠鏡試試。」她又取出一隻槍筒般的東西,拉開調好,再遞給艾波莉。
「這東西我也早有耳聞了。」伯爵夫人迫不及待地接過來,放在眼前,她立刻發出驚嘆的聲音,「太清楚了,就像擺在眼前一樣!如果這種東西能用在戲劇表演的舞台上,恐怕是再好不過了!」
「是啊,當然這種東西最大的用途還是在軍事上。」朱奕秋彷彿有些不經意地說道,「我們的產品通常不做普通交易,因為這屬於管製品,和火槍一樣。」
「哦,上帝!」艾波莉輕輕地叫了一聲,「那麼,很貴是嗎?」
「是的,記得兩年前,我們差點出售一隻給土耳其人,要價20萬佛羅林。」
「20萬!」艾波莉震驚地重複了一下,她放下望遠鏡,愛不釋手地撫摸了幾下,再小心翼翼地遞還給對方,「拿回去吧,公主殿下,我害怕自己會失手打碎了它!真是寶貝啊!」
「別擔心,您就暫時使用它吧。告訴我,您看上哪種款式的鏡子?我們王國的貴族都喜歡用幾面鏡子來裝飾他們的卧房,梳妝鏡是必不可少的,穿衣鏡則要量力而行了,並非所有人都能買得起。」
「是嗎,我看到一款弧形帶銀邊的,很漂亮的小鏡子。」
那面書本大小的鏡子,標價為7萬金幣。
艾波莉對這一價格表示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她知道鏡子都屬於天價,但作為高維的女主人竟然買不起任何一塊,不免有些失了面子。
朱奕秋微笑起來,「請不要懊惱,親愛的帕遜夫人,這面鏡子就當作我送給您的見面禮吧。」
「哦不,我不能要!這麼貴重的東西!」艾波莉吃驚地叫起來。
「別介意,對我們王室成員來說,很多貨物都有最優惠的折扣的,再說,很可能這件東西未必需要花錢,我也有自己的產業,同樣也生產鏡子,只是質量方面可能不如這些出口的產品好吧。」
朱奕秋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番,便讓自己的總管強公公去取來。不一會兒,在人群羨慕的眼光下,這面鏡子被包裝妥當,送到了艾波莉伯爵夫人的手中。高維郡的商人們紛紛歡呼起來,而伯爵夫人的隨從們則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膛挺得筆直。
除了銀鏡之外,各種香料、糖、鹽、酒類,都非常惹人注意。艾波莉購買了100磅鹽,好些精緻的糖塊,還買了很少的胡椒和肉豆蒄。
「這種細緻的純鹽我還從來沒有買過。」想起剛剛在擠爆的鹽交易區瘋狂搶購的人潮,艾波莉就不寒而顫,但是看到那些細砂般的鹽末,她還是忍不住激動的心情。
「這些鹽是王國七個最大鹽場的出品,我們每年出口海鹽超過1000巴哈爾。」
艾波莉聽著對方不甚在意的語氣,嫉妒得簡直不行。
作為愛爾蘭有數的幾名貴族夫人,艾波莉一直就是個驕傲的女人。她出身名門,父親是南都柏林地區首府達拉克的城主派若特伯爵。
與帕遜家族的聯姻,使得高維在實際上獲得了許多名譽。
培迪對於妻子既愛慕、又敬重,他從沒有找過情友,對艾波莉十分忠誠,這也使這對夫妻在西愛爾蘭地區聲望卓著。
艾波莉特殊的地位,造就了她能夠特立獨行裁決某事。她興辦牧場,購買西班牙人和英格蘭人的種羊,收穫不錯;她精心培養了一批騎士,結果在戰爭中發揮了奇兵的作用;她派人修建戈爾韋沿海的哨所、堡壘,十多年來海盜都沒能在高維地區得到太多的便宜。許許多多的事,都讓這位貴族女性身價倍增。
而現在,面對一位比她年輕、看起來也不太成熟的女孩,她竟然會自慚形穢,這種負面的情緒以前她還從未產生過。
愛爾蘭是個缺鹽的地方,人們在鹽交易區那種歇斯底里的樣子,就可以折射出整個國家的心態。1000巴哈爾,也就是82.5萬磅純鹽,絕對可以讓任何一個政權為之瘋狂!
如果艾波莉知道尤卡坦半島的幾個鹽場就能生產出數倍於此的鹽,那麼很難估測她的心情會是怎樣。
「帕遜夫人,我對那些裝飾品情有獨鍾,一起去看看嗎?」
「好的,殿下。」艾波莉強忍自己有些受傷的心情,勉強微笑著跟隨在朱奕秋的身邊。
公爵衛隊的戰士們不動聲色地分開人群,讓公主可以毫不費力地穿越過去。
「帕遜夫人。」朱奕秋和艾波莉緊緊靠著,她忽然微笑地輕聲道,「您如果看到什麼只管買吧,別為培迪伯爵省錢。」說著,她將一張票據輕輕地遞過來,艾波莉納悶地看去,卻是一張美第奇銀行的匯票,上面印著金額「十萬佛羅林」,屬於見票即付的單據,除了銀行行長的簽名以外,還有美第奇家主的紋章水印。
艾波莉第一時間就將它推還過去,她的臉竟然躁熱起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尷尬,還是因為羞怒,「卡蜜拉公主,您,這是什麼意思?」
朱奕秋扣住她的手腕,湊近了低聲笑道:「按照王國的法律,我們在任何地方開辦貨場都須向當地政府繳納5%的手續費,培迪伯爵不要這些錢,陛下又不想留在手裡,所以權當帕遜夫人您的私房錢了。陛下不好意思親自交給您,所以讓我代交,嘻嘻,您可千萬不要拒絕,要不然他會罵我的!」
她將匯票迅速地塞在艾波莉的手中,隨後退開一步,聲音也大了起來,「帕遜夫人,我就不陪您了,您自己多轉一會兒吧,我有事先走!」
艾波莉不由自主地捏緊了那張匯票。
她猶豫著,最終也像對方那樣,很木然地揮了揮手,似乎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些什麼。
當天培迪伯爵趕回城堡的時候,發現妻子就是這樣一副漠然樣子,呆坐窗前。
「發生了什麼事兒,親愛的艾波莉?」
見妻子根本不回答他的話,他又走近了一些,用長滿老繭的手抱住妻子的頭,撫摸她的秀髮,並憐愛地親吻著她的額頭。
「怎麼了?」他用更加柔和的聲音再次問道。
艾波莉瞥了他一眼,目光很複雜,「培迪,你會把十萬金幣當成禮物送人嗎?」
伯爵又驚又奇,哈哈笑了,「說什麼呢,親愛的,怎麼會有這樣的傻瓜?別說我沒有十萬金幣,就是有,也不會隨便送人啊!」
他看見妻子有些不對的表情,忽然像意識到什麼似的,臉色也變了變,「到底發生了什麼?艾波莉?艾波莉!」
伯爵夫人從恍愡中回過神來,她有些苦澀,「好吧,培迪,如果我做個假設。我被人綁架了,那人威脅要殺掉我,你會出多少錢來贖我?」
「你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回答我,培迪!」妻子的口吻異常堅決。
「好吧,讓我想想,無論出多少錢都不如你的安全來得重要。我會想方設法湊齊1-2萬金幣,如果不行,我將賣掉城堡來贖還你。」
「那麼我們豈不是會一無所有了嗎?」艾波莉有些感動,但她還是繼續發問道。
「呵呵,真到這種時候,我不會猶豫的。」
「那麼,如果只是一般的情況呢,如果是你的兒子在戰場上被俘了呢?」
「最多3000-4000金幣,這是我能承受的極限,要知道我還欠著一屁股外債呢,騎士以及軍隊的訓練是個無底洞啊!」
「我明白了。」艾波莉下面的話讓培迪伯爵吃驚得合不攏嘴,「帕遜伯爵和特立尼達王室根本沒有可比性。今天卡蜜拉公主和我參觀市場,她隨手給了我一張價值十萬佛羅林的匯票!那樣子,就像在給一張草紙!我想特立尼達一世陛下的富裕程度,可能完全超乎我們的想像。就好比香料交易,完全把持在他們的手裡,那種東西就是成千上萬的金子!培迪,你一定要好好地對待他們,像真正的盟友那樣,千萬不要再做出自以為聰明的事情了。上次進攻托蒙德你沒有參加,可能損失遠遠不止一支長弓兵呢!」
她轉身從衣櫥最下面取出一隻珠寶匣,打開鎖,拿起那張匯票,遞給已經獃滯了的丈夫,「好好收起來,憑女人的直覺,我認為這東西是特立尼達一世陛下要我轉交給您的。我們太窮了,帕遜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