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將計就計
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好運似乎突然之間不見了。
從北直隸傳來的消息令他震驚莫名,自己的親生母親張太后竟然依祖宗舊制,廢除了他皇帝的權利,這也是從「土木堡之變」以來,第二個在皇帝位上被免職的傢伙。而這一次的免職,竟然使天下1/2的百姓都感到高興,還有另外一半中的2/3感到無所謂,只有最後的1/3感到不安。人人都在誇獎朝廷新皇帝的「仁政」,其實朱厚照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一定是楊廷和這個頑冥不化的老傢伙在搞鬼!立一個10歲的小孩當皇帝,自己獨掌大權,這豈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
他暗暗發誓,只要回到北京,一定讓這個楊廷和馬上退休回家。
不過上天可不會給他太多的時間。
由於成奉率大軍追擊,他像個喪家之犬一樣狂奔向中都,一路連戰連敗,幾萬兵馬已經折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六、七千人馬。然而中都留守司的中官丘德也好,留守都指揮使林舟也好,都託辭賊兵犯境,對皇帝受困視而不見,不來救援,逼迫朱厚照只能當機立斷往河南方向轉移。
好在關鍵的時候,朱厚照還是比較有能力的,他瞅准機會,突然發力,親自率領一支騎兵在某天的夜間行動,回頭突擊了成奉的大營,這一次他殺得興起,差一點就徹底擊潰了對手,要不是成奉派遣兩員猛將親自督陣,恐怕他會像長坂坡的趙子龍一樣,在敵陣中殺個七進七出。
成奉在這次意外的慘敗之後,加上聽到探子說到北方的動靜,不禁大驚失色,連忙命令上直衛都指揮僉事韓戎率領羽林左、右衛南下,並命令沿江衛所加強巡防,同時也和塞拉弗的混編艦隊打了個招呼。
沒有幾天,就聽說朱九郎被困虞山,為神機營火炮擊中、生死不明的消息。
「諸位,局勢不容樂觀哪!」
瘦小乾巴的趙克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轉著眼珠看著營帳中所有將軍們的表情,有的驚惶失色,有的拈鬚沉吟,有的鬼鬼祟祟,有的如喪考妣。大胖子成奉罕有的站著說話,他手指顫抖地拿著一封早就讀過幾遍的信函,眼睛中是一層蒙蒙的霧氣。
趙克穹祖先是跟隨太祖起兵的,受過爵位,不過到他這一代,人丁衰弱,連他自己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五品經歷,長得丑沒辦法,誰都不喜歡,因此再大的功勞也升不上去。但現在他算是得到了甜頭,在鳳陽府精彩絕倫的兩仗,一方面拖住了林舟的援兵,一方面給朱厚照的邊騎沉重的打擊,他的謀略獲得了最高的功勛,因此他也被升為游擊將軍,享受從四品的待遇。雖然游擊將軍可是個沒有品秩的頭銜,但有了這個,至少以後帶兵打仗便可被人稱作「將軍」了。
從心裡上來說,趙克穹無疑是和成奉一樣,不希望塞拉弗遭遇不測。
雖然說支援得遲了些,但依照自己對王爺的看法,趙克穹直覺地感覺到這位王爺的八字絕對硬,可不是那種沒有福氣的人。加上南京方面連連傳來的捷報,據說朝會已經開過幾次了,官員們都有出席,甚至連當初誓死不拿武定王封賞的南贛巡撫王守仁,現在也出現在京中,領了很久以前就頒布下來的詔命,拜受了丞相之位。
王守仁開府為相的消息,像埋在石山中的炸藥轟開似的,產生了極為強烈並且令人意想不到的反應。
要知道王守仁的名頭之響,甚至要超過首輔楊廷和的,他的「心學」影響之大,至少全國的儒家學生都有耳聞甚至研習,他是數十萬士子的老師,也是一代教育大家,並且他的政治境界和思想境界也是許多人立為楷模加以崇拜的。在討伐寧王朱宸濠的戰役中,他的軍事素養也令人瞠目結舌,這樣完美而全才的人到哪裡找去?而現在他接過丞相之位,同時朝廷也廢除朱元璋時代以來的內閣政策,頓時讓人們仰慕和崇敬的目光更加炙熱了,王守仁的名字在短時間內,紅透了大江南北。
按照塞拉弗公爵閣下的政治體系表,丞相府即中書省,也就是內閣,那些原來的大學士們不必退休,直接來丞相府上班就好了,中書省直接對丞相負責,他們的職責是擇選全國各省奏章、邊關軍情和天災人禍的情況,丞相則協助皇帝處理政務,統籌安排。
大元帥府和丞相府分督軍、政事務,入元帥府一樣是12名人選,從武將中依照資歷和才能的標準來選拔,稱「上將軍」,和「大學士」同等待遇。不過上將軍是按照此名武將進入元帥府以前的品秩級別來決定的,頂多賞個榮銜或爵位。首席上將軍負責大元帥府的軍事事務,對軍事議題進行決斷、處理並向大元帥彙報。
在中書省以下仍列六部,只是相府更多了兩個直屬的新部門,「大明商業局」、「大明關稅使司」。
在劉良女的干預下,王守仁依靠自己的名聲和魄力,很快就以原南京中樞的那套班底,組成了新的政府機構。
江西人費宏被提名為華蓋殿大學士。
費宏這個人原本就是內閣成員,他16歲中舉,20歲便獨佔鰲頭,成為明成化二十三年丁未科的狀元。正德年間,任禮部左侍郎,其後官位一直坐到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輔政。正德七年又晉陞為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不過正好時遇寧王圖謀不軌,他因為拒收其賄賂,寧王便視其為眼中釘,多方使人**,被解職回鄉。
此次他被重新啟用,也是眾望所歸。
另一個聲望不亞於他的,乃是謝遷。
這個人是成化十一年已未科的狀元,是鄉試解元、又中狀元。由修撰一直做到待講學士的官位上,弘治八年入內閣參政,不久加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他目光敏銳,長於論辨,與前朝名人劉健、李東陽等共理國政。武宗繼位后劉謹擅權,他因上書誅劉,遭人誣陷,於是憤怒地辭去了官職。劉謹被誅后他得以平反,一直在南京吏部任職,南京吏部尚書劉春理受賄被斬之後,他升為尚書。眼下,朝廷給他封了「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的職銜,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73歲了。他的兄弟和兒子也都在政府中效力,其中他的兒子還是個探花郎,這種情況令所有的官員們都感到羨慕。
不過王守仁在正式就任丞相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上直衛都督指揮使」成奉寫了一封文函,請他儘快結束戰事,將皇帝陛下安全帶回到南京。
可是,成奉現在這對個使命卻是一頭惱火,不光是北邊的事,並且因為松江府也傳來了驚人的噩耗。
「成大人,請速下決斷。」
「願大人速下決斷!」
所有的武將齊齊抱拳躬身,只聽到一片鎧甲摩擦的聲音。現在,重新編組完畢的上直衛親軍部隊,已經差不多像塊完整的鐵板了,不但所有軍人視朱九郎、成奉為理所當然的上司,他們還無所畏懼地和皇帝陛下親自率領的部隊對峙著。
這一切當然是成奉「教導有方」,在政變當夜,他就立刻動手,將那些心懷貳志的軍官們統統做成了肥料,並且按照塞拉弗給他制定的步驟,在大營里宣傳武定王的改革政策,宣傳他愛民如子、善待百姓的理念,宣傳他堅決打擊倭寇和韃靼人的思想,等等。尤其重要的是,成奉改變了原先大明軍隊領俸祿的舊習,也就是撥款到各個營、衛,造成各級將領的貪污挪用行為。他在上直衛中設立軍餉部和監察部,軍餉部的人負責按月送餉到各個衛所,封裝好直接送到每個士兵的手裡,由監察部負責監督核查,絕不允許貪污、剋扣、冒領、吃空餉的行為。
原本這種會激起軍官們不滿的措施,在成奉大開殺戒之後,各種反對的聲音也都消失了;而在按照級別不同,提高了上直衛的薪餉標準之後,隱沒的反對聲音反而變成了讚美,大胖子一時人氣旺得走到哪兒都有人沖他點頭微笑。
塞拉弗早已準備把文武官員的薪俸水平大大調高,上直衛不過是個試點而已。
眼下十多萬人的加薪雖然不是個小數目,但生財有道的公爵閣下自然不會為難,不過以後負擔數十萬乃至數百萬的話,可就不行了,這需要更多其他的東西,例如商業和貿易措施來配合。
不管怎麼樣,成奉的地位提高了,威力也大了,原先那些對他滿不在乎的高級軍官,現在也戰戰兢兢,不敢有半分的不滿意。
現在大胖子一如既往地穿著件單衫,露出兩截胖嘟嘟的膀子,他先收起信,搖了半天頭,這才兩手平抬,做了個壓的動作,「好了,好了,都坐下,我們再議議。」
軍官們謝過之後,齊齊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端端正正的樣子,全部把*都朝向大帳中央的胖子身上。這種架勢如果塞拉弗看到了,免不了要在心裡暗暗稱讚一聲:果然是大明國最精銳的御林軍啊,就是和別的部隊不一樣。
「時泰兄,你前與王丞相共縛寧王,意氣風發,今有事為何不發一言呢?」
大胖子突然一改焦慮的樣子,似笑非笑地望著坐中一人,這個人姓伍,名文定,松滋人,寧王朱宸濠起事時官任吉安知府,對王守仁幫助很大,原來是很有功勞的,然而因為張忠許泰等人想奪王守仁的功勞,所以見到他的時候就很不高興,彼此還發生了口角,張忠等把他綁了,侮辱了一番,之後朝廷還沒來得及封賞下來,就發生了塞拉弗兵俘朱厚照的事情。於是,成奉立刻建議公爵閣下把這個傢伙弄到了上直衛中,直接任命為正三品的「上直衛都指揮僉事」,還賞了他一個爵位。
伍文定見問,連忙起身致禮,「此際局勢微妙非常,不由得下官陷入深思,未見大人垂詢,下官失禮。」
「哦,時泰想到些什麼,不妨說說。」
「是。」伍文定見他笑盈盈地揮手示意自己坐下,也只得硬著頭皮略略坐了,這位上司性格深藏不露,實在是個琢磨不定又非常可怕的人,他的識見和膽略都遠遠超過某些真正的將軍,但他又不拘小節,甚至也不見得十分忠貞於皇上,這在上直衛都指揮使司這個特殊的集體里可以說非常罕見,「下官心想,閹黨挾聖而走,分明是想藉此脫離王爺,返回舊都,這對於北方來說,應該是件好事。」
成奉想了想,沒說什麼,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然而在這當口上,卻突然傳來太后廢帝的檄文,這難道不是王爺的大幸之事嗎?」伍文定說話非常直白而露骨。
「哦,何幸之有?」成奉連忙追問。
「對於北方來說,新帝繼位,舊帝已廢,他們自然不會再讓諸閹挾聖而返舊都的了;而對於我等來說,太后詔命是否有效,這還需朝廷的認可,不能讓她說廢帝就能廢帝的,若廢立之事如此便當,大明國豈不是早非朱家天下了?這樣說來,皇帝仍舊是皇帝,只消一名說客或一封書信,恐怕諸閹無路可走,只能倒過頭來請求大人的寬恕了。」
諸位將軍們聞言,頓時交頭接耳,一陣竊竊私語,成奉非常高興,他滿意地笑了起來,「時泰兄說得不錯,近來丞相也連發數函,都是要求本官速速擁帝回京、穩定政局的。情況緊急,便容不得我等多想了,趙克穹!」
瘦小乾巴坐在帳中末尾的傢伙像觸電般彈了起來,「下,下官在!大人有何吩咐?」
成奉臉上含著一絲淡淡的笑意,「趙克穹,本官也不多說了,此次需要你出馬前往對方大營,帶去本官的書信,若這件事辦得妥當,你也不需要在上直衛中打混下去了,我會立刻啟奏聖上,保你外放一個知府,如何?」
趙克穹儘力克制自己臉上的表情,叩頭到地,「下官領命,定然不負大人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