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周正素巧立奇功
鏊戰了一夜的琉璃山武定王府,已經被衝天的大火燒得幾乎光禿禿了。
南京城門緊閉,驚惶不安的居民們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他們恐懼地各自呆在家中,鎖緊房門,有的還用長釘和榫頭封死了門窗,那些有錢有勢的貴族、商人們,則立刻把窖中私藏的武器分發給家丁,晝夜巡邏,以防止被有心人覬覦和打劫了家財。
數千名叛軍士兵在一個將領和一個太監的率領下,沒命地一次次衝擊著王府。
他們得到的信息是:只要活捉武定王府中躲藏著的叛逆頭目,每人賞銀百兩,官升**!
一百兩銀子可是他們好幾年的薪水啊。
被刺激得性起的傢伙們,哪管什麼親王還是伯侯,先統統拿下再說!
不過,王府的守護有10名衛隊成員,還有150人的海軍陸戰隊員,他們佔據有利的地形,對於防守的經驗,更是遠遠在敵人之上。
他們利用從戰術操典上學到的東西,構築起簡單的壕塹,整齊的火力輪流齊射,能夠覆蓋正面以密集隊形衝上來的所有敵人。而且扼制住道路之後,他們的優勢更加得到發揮,叛軍死傷慘重,十餘次進攻,丟下了近千具屍體。
然而隨之而來的就是他們喪心病狂的放火燒山。長時間沒有下雨,原本長勢還可以的冒出綠苗苗芽尖的樹木遇到火星,頓時燒成一片火海!
防守者們不得不主動拆毀了一些建築,以及伐倒不少樹木,他們用清出隔離帶的辦法來阻擋燎天般的火勢。許多戰士被煙熏倒,陷入昏迷,不過更多的則用井水來噴洒建築,他們不得不繼續堅守下去,因為王府里有公爵閣下交待過要好好照顧的大明巡撫王守仁先生,這位貌相威嚴而蒼老的中年人並且據說將成為下屆政府首相的唯一人選。
在大火還沒有完全褪盡之前,殘餘的敵軍便發動了排山倒海般的攻擊,這一次他們的攻擊面更加廣闊了,而陣勢卻因為忌憚火器的關係變得疏鬆起來如果塞拉弗公爵閣下在此,他一定會感慨*人對戰爭的領悟能力!如果是西班牙人的話,毫無疑問,在沒有上級明確做出修改陣形的意見之前,他們仍會是抱成團的密集衝鋒,一直衝到最後一個人倒下為止。
防守者們在武定王府還沒有倒塌的幾幢木結構的房屋周圍構築起簡單的防禦線,用梁、柱、木塊和泥土壘成的工事後面,隨時會射出致命的子彈。一旦遇到敵人太多的時候,就會有英勇的戰士猛虎般撲出去,與敵肉搏至死,他們為戰友獲得了裝彈的寶貴時間。
「剿除叛賊!」
「活捉逆首王守仁!」
這樣的吶喊聲在半天的功夫里基本沒有停止過。
而此時,在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的保護下,木然地站在一間四壁透風的石屋裡的王守仁已經毫無力氣、心寂如死。
原來閹黨們早已把他劃到了叛逆者的隊伍中,必欲除之而後快啊!難道皇帝也不清楚自己的忠誠嗎?
他的心裡在泣血,不過他仍然死死瞪著石縫外面激烈的戰鬥場面,到處是蒸騰的水氣,他的身邊還有井水流淌的痕迹,不過這卻並不足以使他身上的溫度降低。
那些嘶吼著他聽不懂的語言,向敵軍陣中撲去、同歸於盡的戰士,令王守仁深深地受到了震撼。
原本他們要撤走的話,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阻擋的吧?王守仁深深責備起自己來,如果不是他存了私心,堅持要留在這裡,也許是想被這些「義軍」重新帶到正德皇帝的面前吧?可是現在,不但他們完全被包圍,而王爺的親隨們,也因此不斷地喪命。
王守仁不覺茫然,他有點沒法子區分「大漢」與「番鬼」的不同了,保護他的,是一群完完全全與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甚至種族不同的人,而奉命來捉自己這個「逆賊」的,卻是真正的大明人!
從生與死的血腥邊緣,王守仁有了更多的感悟。他不覺稍稍振奮起來,塞拉弗公爵閣下曾經向他說過的那些話,以及他自己的體會,都一句句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國家,從不是為了某一個人而存在的;皇帝,只不過是國家中所有公民權利和義務的總代理人;解決最基本的生存權問題,逐漸發展經濟,滿足人民的溫飽需求,提高人民的生活品質,這是任何一個國家必須去擔負起的責任。如果它不能負責,那麼它必然被**;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王守仁號稱「陽明先生」,他提出的心學也有別於儒家的教條主義思想,這說明他的理論水平已經非常高超,不過,能夠在這樣激烈的戰場上突然「悟道」的,恐怕其他人也沒有這樣的好運氣吧!
另一邊,上直衛的府軍右衛指揮使劉榮雲劉大人終於率領數萬人叩開了南京城的南大門,聚寶門。
當然,如果不是聚寶門的守將覺得大勢已去,在談判了一個上午加一個中午之後主動投降,恐怕劉大人也根本也只有望牆興嘆的份兒。
南京內城的城牆高度,是普通人絕對難以想像的,站在牆根下往上仰望,頭上的帽子馬上就會掉下來,當攻城時你能看得見隱約的守兵的時候,末日恐怕也就近了,居高臨下的守衛會發動雨點般的箭支、熱油、石塊……用來狙擊敵人,當然還有幾門非常厲害的發射開花彈的巨炮放在城角,總之普通的攻擊根本是不可能攻下南京城的。
劉榮雲也算是一員略有計謀的將領,他耐著性子和守城的將軍談判,最後終於取得了成功,此後,他一分鐘也不敢耽擱,立刻率領大軍進城,再派遣一員穩重而精幹的將官帶輕裝步兵1萬,分頭前去各府保護百官,尤其是武定王府;自己則和手下兵分三路,前往南京城的各個角落,務必在當天內控制住京師的動蕩局勢,並在傍晚前包圍宮城。
不過,正德皇帝朱厚照帶著四萬人沿江而逃的事情,卻早已傳到了谷大用等人的耳中。谷大用和張忠等太監,一面命令繼續清剿宮中殘敵,一面帶著心腹人馬,把搜刮來的府庫中的金銀財寶以及塞拉弗公爵閣下私帑中的東西全部打了包帶走,足足10輛大車早劉榮雲一步從上東門方向溜走了。
而對於那些雖然被擊潰卻沒有喪失鬥志的海軍陸戰隊以及公爵衛隊成員來說,他們也趁著天明,注意著此起彼伏的槍聲,不斷陸陸續續匯聚在一起。
由於知道他們是武定王的心腹屬下,南京城中對這位王爺心存好感的人,有的便偷偷地把那些受傷的士兵們和他們的武器藏匿在家裡,而這些使命感強烈的軍人,當然也不會放過那些大明士兵中的少數敗類,只因他們企圖入室打劫或行竊,自然是被一顆顆從暗處射來的冷彈所擊斃。
劉榮雲大軍進城的時候,也曾產生過不少誤傷,主要原因是敵我雙方實在是難以區別,同樣穿著大明軍服,同樣打著大明旗號,一方罵另一方是反賊,另一方則反駁說你是閹黨。除了他們自己,誰都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那些可憐的印第安人又怎麼知道?好在上直衛的手下,誰不知道「武定王番衛」的大名?他們連忙派人前去溝通,對受傷的外**人進行緊急救助,不消說,這對於整個戰場局勢是件小事,而對於熱衷於名利的劉大人來說,卻是件了不得的功勞!說不定他就此攀上高枝,能夠平步青雲了呢?
老傢伙在高頭斑點馬上,臉露詭異的笑容,不斷抓摸著自己的鬍鬚,彷彿自己真的已經具有了名將的氣勢和地位了一樣。
與此同時,南京城東南方向秦淮河邊,正有一支軍隊沿河行進著,規模不到3000人,打著「上直衛大興左衛」的旗號。
衛指揮名叫周正素,年僅20歲,祖上世襲通州衛指揮僉事的職務,因為在負責漕運時節省運輸和人力成本1萬多兩白銀,被破格提升為正指揮使,此後在參加五軍營輪訓時,又積功調任到了大興左衛。
上直衛部分軍隊隨同兩次南征而調動,此後就再也沒能回去,好在隨著百官的搬遷流動,塞拉弗公爵閣下自掏腰包,趁機把諸衛所將領們的家屬統統搬到南京,光這一項就花費了他4、5萬兩銀子,在南京為這些人安家,又是一筆近10萬兩的費用出去,因此,諸衛中高級將領們都幾乎沒有領會谷大用假傳聖旨的調動命令,並且他們聽說了閹黨作亂的風聲之後,更是群起而攻之,能把皇帝親自率領的部隊打得節節後退,就足可以見識他們的決心了。
周正素雖然年青,但為人正直而且作戰勇敢,能夠與士兵同甘共苦,因此很受士兵們的愛戴。
衛所百戶李財名等人,正聚在一起發著不小的牢騷,「劉榮雲個老殺才真不是東西,我們大人依附他可真是討錯了便宜!他們自己進城了,留下我們在城外轉悠,還美其名曰橫掃秦淮。」
諸多將官們都是哈哈大笑,千戶陳肅輕蔑地切了一聲,「劉老頭給我們大人提鞋都不配!這個膽小怕事的老傢伙,根本就仗著他資歷老而已,論起作戰,我們周大人一人可以打他十個!」
「看樣子都督大人是不會讓我們大人單獨領軍了。」
李財名撇了撇嘴,「恐怕是沒使錢的緣故吧?」
「你這可說外行話了!」另一名百戶臧屯秀,尤其愛好打聽八卦新聞、各種小道消息,現在終於忍不住露出慣用的神秘表情來引誘聽眾了,「都督大人可是武定王爺的心腹,據說家裡有胡椒5萬石、蘇木20萬石,區區千百兩銀子根本是翻不起他眼皮的!」
眾人一陣倒抽冷氣,臧屯秀嘖嘖有聲,得意以極,「再說,都督大人練軍的那些手段,誰不欽服、誰不敬仰?前次他怒斬燕山右衛掌印徐得功以後,哪個衛指揮、千戶們看到他不服服貼貼的?說他不懂領軍作戰,才是笑話呢。」
「也是,皇上親來也沒見沾到什麼便宜。」李財名說完這話之後,眼見同僚們都大眼瞪小眼地望著自己,慌得臉色煞白,噼嚦啪啦猛扇了自己一陣耳光,「該死,該死!誰叫你說這些不知輕重的風話了?」
一直騎馬在前的衛指揮使大人終於冷冷地回過臉來,「都給我閉嘴,行軍哪來那麼多廢話?滾下去,都把隊伍給整好了!」
「是!」異口同聲的回答,那些吐吐舌頭的傢伙們便飛快地各自策騎溜了。
李財名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不覺已經出了身冷汗,想想自己也真是嘴賤,這種要掉腦袋的話也敢大聲說出來?如果被廠衛的人知道,恐怕他就再也不能回家抱他那白乎乎肉墩墩的老婆了。想到傷心之處,李財名幾乎要掉下淚來。
「百戶大人,在河道旁的蘆葦盪里,我們找到了一件帶血的鎧甲,看樣子不像是我大明的裝備。」
「哦,在哪裡?」聽見有情況,李財名撥馬便來到隊伍的旁邊,精神稍稍一振,他手打遮陽,往遠處河邊看去。秦淮河的源頭與南京南郊的胭脂河相通,這條胭脂河乃是太祖朱元璋以耗資百萬兩、死者數萬人的代價鑿成的漕運河道。此處秦淮河水流平緩,由於乏雨,河面兩邊*出不少泥基和大石,原來應該長勢茂盛的蘆葦,也不像普通的年份那樣稠密了,有些地方還露出褐色枯萎的枝莖。
李財名下馬步行片刻,鑽進蘆盪,看見了那件黑黝黝的爛皮甲,上面濺滿了灰暗的血點。
他用馬刀的刀尖挑起那件皮甲,「喔呦,這個傢伙塊頭不小,這樣大的皮甲還是穿在裡面的,可想而知是個身高馬大的人,有點像沈大犟那小子!」
士兵們哄然大笑,李財名問清了事情的經過之後,趕快打馬向千戶報告,千戶又立刻向指揮使報告,不大會兒,周正素帶著親兵從前面折道趕了回來。
他親自翻弄了審視了那件臟乎乎的皮甲,「誰發現的?」
「是李百戶手下的兵丁劉九。」副官回道,「他來方便的時候突然看見的。」
「叫劉九來!」
「是!」
周正素在原地等了片刻,一個滿面茫然的小個子士兵跑了過來。「劉九?」
「是,小的劉九!」
「我問你,你看見這甲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過旁邊有腳印?」
「沒有,大人,我只覺得這邊好象空曠些,原本蘆葦都像是往河那邊倒下去似的,小人也沒太在意。」
周正素隨著他手指的方法仔細地看了看那片密密麻麻生長著的蘆葦,這下子他算是看出來了,原來那個地方蘆草很密,但仔細看卻有一些沒有枯萎的蘆葦的管莖也被折斷了,虛虛地垂著腦袋上的穗結。
周正素早就看到過河面,水位很低,河道兩邊一定是乾的,他不動聲色,揮揮手叫來幾名軍官,「臧百戶,李百戶,你們兩個帶人分頭以這裡為起點,左右包抄到河堤上,只要虛張聲勢就可以了。陳千戶,你帶人就在這裡埋伏好,聽到動靜立刻張網捕魚。」
「難道,是敵兵不成?」千戶陳肅驚訝地道。
「不一定。」周正素沉吟著,「不過,他們肯定是被我們追著趕過來的,於是想暫時躲一躲,而且人數不會太多,否則不會那麼忌憚我部。另外,從他們偽裝的手段上看,他們也不希望被我們發現,因此,感覺不妙時肯定會逃跑。他們前有大河,左右都有追兵,那麼也只有這條路合適了。」
眾位軍官一時都以無比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周正素不禁笑起來,「好了,別拍我馬屁,先看看這些人是不是還在再說吧!」
不到一會兒,河堤兩邊熱鬧起來,人喊馬嘶聲陣陣傳來,鼓號喧天,而果然有一群人從河堤的隱蔽處往蘆葦盪中跑來,陳千戶早已把人員布置妥當,一聲吶喊,埋伏的人蜂擁而起,把那些人在草堆里撞得人仰馬翻,連叫喊都沒幾聲就被全部俘虜了。
「大人,有女眷!」
周正素皺著眉頭,心裡暗想這幫兵痞可真敢做啊,在城裡燒殺**不算,還把人家大姑娘家搶出來……頓時暗暗升起一股殺意;不過,他馬上就意識到有點不對,那些蓬頭垢面、每個人身上都有無數傷口的戰士們竟然大多數臉上畫著猙獰的花紋,他們叫嚷著自己聽不懂的語言,有些人還朝綁縛他們的士兵腳下吐唾沫。
隨後,一個雖然被灰塵和泥土遮住了面孔,但卻仍能讓人感覺一種窒息美態的女子氣質無比冷靜地自己行走上來,幾個大明軍人甚至都沒敢在她的身上捆加繩索。
「你們是什麼人?」周正素脫口問道。
這位凜然不可侵犯的美女曬笑起來,「難道我們是誰,將軍你還弄不清楚嗎?把我們交給那些閹人,你就是已經立了奇功一件!」
周正素大為驚訝,「此話怎講?難道……」
「不必假惺惺了,我就是劉娘娘。」她忽然冷冷一笑,說不出的詭秘,「將軍不會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吧?」
周正素渾身一震,他立刻讓隨軍醫生前來,又把掌印官和文案等屬官叫到一起,命令士兵們把俘虜們細細地搜查一番。不多時,幾封蓋有「武定王總督天下兵馬大元帥」印璽的文本殘件被放在他的面前,還有內監的幾枚小的印鑒和女性貴族隨身會帶的一隻裝滿脂朌的梳妝匣,周正素打開一看,只見滿目都是珍貴的金銀飾品、珠翠頭花、戒指等等,有許多上面還刻著「尚寶監」的內宮字樣。
周正素不再懷疑,立刻率部向劉娘娘磕首請罪,並將自己奉令巡查南郊,防備敵兵流竄的事情講了出來,劉良女聽了之後不禁喜出望外,她吩咐立即治療傷者,這些精銳的武卒原來正是晚上護衛劉良女逃出來的坎恩中校和希達爵士手下士兵的殘餘,現在他們已經不足20人了。
「娘娘,目下指揮使劉榮雲劉大人已經督率五衛進京了,剿破閹豎只在頃刻而已。娘娘不必擔憂,下官會立刻派遣信使向南大營求援,成奉都督臨行之時,也留下過一彪人馬,娘娘轉道南大營后,可虞無憂。」
劉良女搖了搖頭,「周指揮,諸閹裹脅皇上,起兵作亂,乃逆天行事,必自斃也,本宮只是擔憂武定王不在朝中,南京又亂,因此絕不能袖手旁觀,周指揮請將本宮送回,只消代王行事,平定逆亂,即可清廓君側,復我乾坤朗朗。周指揮,本宮的命令,你不會不執行吧?」
周正素暗暗叫好,心裡不禁又喜又慕,望著對方,連忙又垂下頭去,低聲說道:「下官不敢。」連忙命令屬下整軍改道,重新向北部出發。
不能不說周正素的運氣真是好得要命,還沒走多久,先頭又發現了一部分連旗號都沒有、鬼鬼祟祟的隊伍。他們有約2000多的兵力,中部是十幾輛大車,正向南面行進。人員全副制甲,看得出是南京衛的一部分。
這一幫子正是谷大用、張忠率領的人馬。他們繞了個圈子,從方山方向過來,想前往溧水,那裡駐紮著一支屯衛,衛指揮姓白,乃是當初「八虎」之一馬永成的義子,谷大用有信心在他那裡弄到幾艘船,隨後從胭脂河上行石臼湖,從石臼湖北面入姑熟溪,即可到太平府。繞了這麼些路,他們還是想要找機會趕上朱厚照的御駕,有皇帝的庇護,天塌下來也不需要他們來頂了。
「稟報大人,前面這彪人馬沒打旗號,隊伍里似有掠來的物品,李百戶已經帶人前去阻攔了。」
「吩咐布成魚鱗陣,他們人數沒有我多,若敢頑抗,立刻突擊!」
「遵命!」
大興左衛的官兵在周正素的調教下,可要比那些干吃皇糧的老爺兵好多了,布陣之後,各方旌旗齊整、刀兵鋥亮,士兵殺氣騰騰。兩翼弓弩手排成三行,前排屈膝單膝跪地,后兩排交替上弦,頓時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的聲音。
騎兵都在前面,披重甲的騎士和重載戴獸面、護腿的高頭西域馬,讓人不敢逼視。周正素有一本家傳兵法,所以他的魚鱗陣也和其他將軍們所列不同,這一個陣勢需要至少兩名勇將在騎兵後方,輕騎在將軍親衛之後,步兵又在輕騎之後,總之這種陣勢是絕對的「虎頭蛇尾」,一旦發動,如果不完勝那就只能是完敗。但在周正素看來,無論任何時候,失去勇氣的軍隊,那就是一支根本不用談什麼勝利的軍隊了。
谷大用看到迎面而來打著上直衛旗號的軍隊,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他看了看張忠,對方也是一臉無可奈何的絕望樣子,「張公公,指揮麾下死效吧,厚賞!」
張忠緩緩拔出腰側的寶劍,尖聲叫起來,「諸位,擊敗眼前的敵人,凡千戶以上賞錢千貫,百戶以外賞五百貫,百戶以下百貫,各位同心協力,奮勇殺敵!」
得到命令的哨官們很快將這一賞格頒布下去,人人精神大振。
李財名見到對方旗號飛動,知道不好,剛命退兵,只見敵陣中已經飛出一蓬亂箭,他身邊的幾名士兵立刻慘叫著中箭,連帶著他的頭盔也被射飛了,膀子上中了一矢,忍痛伏身,打馬就走。
周正素看見這個情況,冷哼一聲,回頭大叫,「擊鼓!」
「大人傳令,鼓手,起」
「嗵、嗵嗵、嗵嗵嗵……」
陣勢前面隨鼓點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精銳騎兵,像一群猛獸似的慢慢露出獠牙;此時,對方已經開始緩緩動作,步兵推動著大車在前阻攔,隨後所有的弓箭手開始上弦。長矛兵從車輛的縫隙間伸出武器,還有些便玩命似的向面前的地上拋撤鐵蒺藜。
「前進!」
鼓點驟然一急,讓人覺得渾身熱血燃燒起來。千戶陳肅、祝鵬山兩人相視一笑,各率20員親兵進入騎兵陣角。
重騎開始緩緩起步,進入到400步時候變成小跑,直到150步時完全發力。
兩員千戶,指揮輕騎兵和部分弓騎跟隨在後,閃亮的馬刀高高舉起。
而步兵按照魚鱗般層次密集的陣勢小步奔行,他們與騎兵的距離越拉越大,不過在前鋒遇阻的時候,他們能夠非常及時地到達指定的攻擊位置。
兩邊的弓箭手在接近的時候開始紛紛放箭,不斷有沉默中前進的騎手被流箭放倒,笨重的馬匹向前翻起,碩大的屁股、兩隻粗壯的后蹄以及一條長尾巴被甩起老高,旁邊的騎兵們紛紛避讓。
而同一時間,另一方沒法全面阻擋住敵軍進攻路線的十輛大車上,都**滿了箭支,還有從車輛縫隙和高處落到後面的箭矢,也同樣帶走不少生命。
騎兵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河灘邊曠野上的馬蹄震動聲足以在河面上產生強烈的迴響。
300名重甲騎兵在兩名將軍的押陣下,無所顧忌地撲了上去,不過他們遇到大車的阻攔,想繞路時,卻發現旁邊都是溝塹以及茂密的雜草和灌木。
張忠帶過多年的兵,谷大用也不乏提督軍務的機會,他們能夠把裝滿財物的車子在這種生死之際推到前面幫忙擋道,就說明他們不是那種毫無膽識、只知逃跑或投降的孬種。
這些重甲騎兵有的被大車阻住,他們拚命衝擊,試圖推倒這些簡易的工事,有些便被流矢或者敵軍長矛射中,還有的馬匹踩著了鐵蒺藜,痛苦地跪倒,在亂軍中引頸長嘶。
奔騰中的騎兵哪裡有停下來的可能性?千戶陳肅遠遠看見,不禁氣沖牛斗,暴喝一聲,「點火箭!」
弓箭手從箭袋裡取出幾支早已將簇頭換成引火油包的長箭,用火石點燃,隨即張弓上弦,仰起角度。
弓弦聲不絕於耳,這些火箭像下雨般落敵人的陣勢之中,當然也有不少插在了馬車之上。
這下子原本兵力不濟的防禦方更加慌亂起來,谷大用命令士兵撲火,不過在激烈的交戰當口,誰能管得了這些燃燒彈呢?
兩名千戶從馬上躍下,帶領親兵上前,登車廝殺。
陳肅使用的是一柄無柄長刀,他突上前去,在搖搖欲墜的車體上伸足一點,*躍起,長刀盪開兩柄撲面而來的矛槍,隨即又挾住一支飛箭,大喝一聲,從車上跳進敵陣。
祝鵬山的兵器是一隻鑌鐵長槍。槍尖下部雕著雲龍,是一柄古老而鋒利的家傳兵器。他的槍法別具一格,以點、刺為主,槍勢靈動跳脫,並不與敵人硬拼力量。他從重騎陣中一路走來,不知挑飛了多少支箭矢和擲矛,隨後,他以長槍尾部點地,*借力躍起,直接跳上大車,那種飄逸的姿態簡直讓人看不出是在戰場之上。
兩軍陣勢相撞,在短短一柱香的功夫里就傷亡巨大。
「周指揮,此種戰法是否有不妥之處?」
「稟娘娘,下官的魚鱗陣,重在破敵,只消敵前部混亂,我軍必勝。不過相持愈久,也就越會增加損害。這的確是由於此處地形的緣故,請看,河道邊道路狹小,旁有溝塹雜木,不利騎兵展開。娘娘真是慧目如電,下官佩服!」
劉良女得到了一個真正領兵將領的誇獎,不禁神色稍霽,她朝身邊看了看,公爵衛隊成員阿諾德中尉和切尼少尉已經吃過了東西,恢復了氣力,神色平靜地站在那裡他們在戰鬥中也幾乎是面無表情的,除了他們的指揮官意外失蹤的時候。
「阿諾德,帶你的人去幫他們一下。」
「是,夫人!」
阿諾德在行過軍禮之後,馬上命令剩下能站得起來的士兵統統集合這些看似像被打殘的傢伙們一旦排成筆直的隊形后,立刻變得肅殺起來。所有的臉龐上只能看得到堅毅和決心。
「子彈上膛,各自前進,尋找自己的目標予以射殺!」他像個司令官似地嚷道,「注意防止意外的傷害,沒有頭盔的,先弄頂頭盔,沒有鎧甲的,先找副鎧甲!」
10餘名士兵整齊地擺動了一下握槍的手,袖口和*襟碰撞的聲音,令一邊冷眼旁觀的周正素也暗吃一驚。他不知道這些人的隊列是怎麼回事,又有什麼用途,不過他很清楚,這些人訓練有素,而且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他們根本沒有對眼前的這場血肉橫飛的較量放在眼裡。
劉良女並不擔心他們會出現意外。
在昨晚的戰鬥中,她已經清楚地知道了這些軍人的實力。
面對數十倍的敵人,他們毫無懼色,沉著應戰,但由於事發突然,敵人眾多,又在黑夜不便於瞄準射擊,加上他們看守的重要人物突然失蹤,令他們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在這場激烈的戰鬥中,縱然被完全擊潰,只剩下幾十人帶著劉良女逃了出來,但塞拉弗公爵閣下的部隊還是給予了對手沉重的傷害,傷亡總數高達10000多人!這是在大明以多打少的圍殲戰中是從未出現過的報告!
而現在,則由於劉良女的吩咐,阿諾德中尉開始指揮部隊,在大明軍人面前,進行新式武器和新式戰術的表演。
令周正素和那些大明軍人感到不可思議和驚訝的,正是那種長長的、模樣怪異的火繩槍。
由於公爵衛隊標配的都是鋼製螺旋線膛火繩槍和卵形子彈,因此他們射擊的精度要大大高於海軍陸戰隊成員。並且衛隊的魔鬼訓練方式,也讓他們在實戰中的表現神勇無比。
阿諾德拔起背後砍刀旁邊皮鞘里一根長長的裹著油棉的鐵絲,捅進發燙的槍管里,那個皮鞘是專門訂製的,用硝揉制過,裡面放著些許乾淨的油。每次射擊后,他們必須拿這根長鐵絲清潔一下槍膛,壓滅殘餘的火星,以備再次裝葯。好在現在塞拉弗公爵閣下已經配發了標準的火藥包,每包火藥分成100個藥丸,正好是發射一顆子彈的用量,這樣的火藥包每個衛隊成員都攜帶兩到三隻。
在戰術操典中,士兵清洗槍膛再次裝葯的動作,必須在他退到後面蹲或跪下后執行,因為另一排早已準備好的士兵會取代他們的位置,在前面進行射擊。
現在根本不用那麼麻煩,10多柄火繩槍在射殺敵人的同時,也大大震懾了那些與之苦苦搏鬥了一整晚的叛軍士兵們。幾乎隨著槍聲響起,就有人抱著頭伏在地上。而兩排槍一放,原本充滿勇氣的傢伙們立刻變得沮喪而絕望起來,他們四散而逃,連張忠都控制不住。
大火已經徹底燃燒在幾架馬車上了。
一名重騎毫不客氣地用長矛連人帶馬捅翻了一架沉重的車輛,十幾隻大箱子翻滾出來,無數晃得令人眼花繚亂的寶貝散落一地,連泥土和小草都彷彿充滿了高貴的氣息。
在騎兵們微微一愣的功夫,敵人已經逐漸往後退卻了。
周正素臉色一沉,下達新的命令,「遇鼓不進者,斬,私拾財物者,斬!」
兩匹哨馬頓時狂奔出去,沿途高喊,「將軍有令,遇鼓不進者斬,私拾財物者斬」
大興左衛的官兵們終於沖開了車陣,按照嚴整的秩序向敵人發起了更加兇猛的衝擊。陳肅、祝鵬山兩人早就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面,和往常一樣,他們的職位來自於軍功,軍功則來自於像這次一樣不要命的衝鋒。
「敵人敗了,追擊!」
周正素下達了命令之後,便再次敬佩萬分地注視著眼前的玉人,「娘娘,您的手下果然厲害,但不知道他們手裡拿著的東西,是否就是傳聞中的佛郎機銃?」
劉良女早就注意到對方的神情,她也知道自己的魅力是多麼巨大,以致於那些衛隊成員們有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將目光長時間停留在自己身上這位年青有為的將軍正在血氣方剛的時候,他當然逃脫不了這種追求原始慾望的衝動。
劉良女深為矛盾地輕輕嘆了口氣。
她當然知道「袒己害君」、「褒姒誤國」之類的道理,從朱厚照和塞拉弗那裡,她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美色的威力,同時她當然不希望自己的美色會給君王或者國家帶來什麼樣的負面作用。
「那是火繩槍,陰燃火繩於匣機內,手扣懸刀,火繩降下,點燃火藥,火藥推動鐵彈飛出,百步內可射穿兩重鎧甲,槍重最者20餘斤,最輕者也有10餘斤,威力無比。佛郎機人所用,遠不及此。」
周正素彷彿豁然開朗一般,叫道:「火繩槍!可不就是長銃!咱京師神機營的長銃可多了去了!」
劉良女這段時間和塞拉弗公爵閣下談得多了,對他的說法根本有點鄙夷,「周指揮,火藥這東西,乃我漢人所創,至元代時,諸軍圍城、**,皆用大炮、火銃,怎麼到了如今,我大明反而落於別人之後呢?有火器卻不知用,也不加操練,談什麼多寡,談什麼大國、強國之威呢?」
周正素被她這番話說得是面紅耳赤,趕緊低下了頭,「娘娘教訓得是,下官知罪。」
劉良女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話說重了,連忙改換了口氣,「本宮也是有感而發,隨便說說了,周指揮可不要往心裡去。此次你相救本宮,又擊敗閹黨,奪回禁宮寶物,可謂連拔頭籌!周指揮,你是願意去一新營任總兵呢,還是願意再挪一挪,擔任上直衛的都指揮同知、僉事?」
周正素按捺住澎湃的心曲,抱拳躬身,「娘娘言重,下官身為軍人,自該謹遵軍紀律法,唯兵部命令是從,娘娘此言,令下官惶恐。」
劉良女欣賞地注視了他片刻,「周指揮真是個剛正不阿之人,本宮自會向朝廷進言,何去何從,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多謝娘娘!」
這邊的談話沒過多久,百戶孫財名等便帶著十一匹馬從遠處狂奔回來,此時周正素的親兵們也已經將戰場打掃完畢,那些滿載財物的箱子被堆碼在路邊,用劈斫下來帶枝葉的灌木掩蓋著。20名騎兵奉命前去最近的一個集鎮徵調車輛,不過最少也要半個時辰的功夫。
「好消息,周大人!我軍全殲來敵,斬首871級,俘390人,叛軍首領乃司禮監提督太監谷大用和原提督軍務太監張忠,現張忠已降,谷大用投河自盡了!」
周正素興奮異常,沒想到開了個好頭,就有這樣幸運的事情,竟然捉到了閹黨的首領張忠,可惜谷大用死了,要不然這功勞更大。
劉良女聽到這個消息,不禁心緒難平,谷大用身為正德皇帝身邊的近臣,平常和張永等人一樣,總是對自己一副阿諛獻媚的樣子,就是他們公然稱呼自己為「劉娘娘」,由於自己又非常得寵於朱厚照,這些太監們只要犯了什麼事,一定會先來求自己,說過的好話,獻出的財寶不知道有多少。因此,劉良女雖然因為塞拉弗的緣故,越來越不喜歡這些太監,但聽到谷大用的死訊,還是令她稍稍難過起來。
也許政治就是這樣的殘酷。
這從來不是一個性格單純、幼稚,行為獨特,目的模糊的人能夠承受得了的遊戲。
就像現在的南京,雖然劉榮雲指揮使的兵馬已經暫時控制了局面,但大明的文武群臣們在私底下的交流與明爭暗鬥完全沒有受控的跡象,他們已經分成了三個不同的政治派別,保皇派、擁王派和騎牆派。
這場政變的風暴不但牽扯到身處旋渦中心的中央政府官員,甚至連旋渦邊緣的士子、商人和百姓們都沒有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