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使的指引
在科爾特斯被列奧納多帶下去洗腦了之後,索尼婭不解地問道:「這樣一個毫無貴族風度,眼睛里充斥慾望和野心的男人,究竟有什麼作用?您難道不怕他變成另外一個猶大?」
「我連你的兄長都不怕,我還怕什麼?」塞拉弗開玩笑地說道,他忽然注意到對方眼中流露出的一絲恐懼與煩惱,便靜靜地收住了嘴。
「我仍然想把您當做普通人,塞拉弗先生。」索尼婭略有些憂鬱般下意識地用一排貝齒咬住了下唇,渾然不知她的這副模樣有多麼動人,「告訴我,教皇陛下能改變這一切嗎?我知道現在的教會有多麼惹人厭,那些教士像蛀蟲多過於像個侍奉神的人,雖然他是我的兄長,但是……我同樣對那些出賣聖職、出賣贖罪符和免死券,甚至還有一些更令人噁心的東西……很有耳聞。」
「天主教再也不會是唯一的,什麼都會改變,索尼婭小姐。」塞拉弗微微嘆了口氣,「把我當做普通人吧,我已經和你們基本一模一樣了,沒什麼不同。」
「謝謝您的謙遜與寬容。」索尼婭心中一陣酸楚,她不再多問關於教會的事情。
事實上,除了過分腐敗的行為外,教會也學會了隨意扭曲經意,他們作為唯一擁有聖經解釋權的集團,設置裁判所,妄想把歐洲置於絕對愚昧的信仰之下,他們對維護自己的權力和收益簡直有些不擇手段。不過,從其他方面來講,人們對現任教皇利奧十世的印象還算不錯。此人雖然窮侈極奢,但卻是個著名的文藝庇護者,這也是美第奇家族的一貫風格。在歐洲不少地方,人們仍很擁護他。
「其實,我的家族對您也是充滿信心的。」索尼婭悠悠地說道,「當初在看了您的船以及得到您的探險計劃之後,家族會議就通過了一個決議,全力支持您!我想您也許會很奇怪那是為什麼是的,是因為威尼斯人,他們自上個世紀後半期以來,憑藉著強大的艦隊與海路的便利,日益把持了地中海商路,與東方的貿易幾乎被他們壟斷了。為此,佛羅倫薩一直在伊比利亞半島物色人選,好開闢新的通往東方的航路,不瞞您說,你最終艦隊里的那些船隻,都是佛羅倫薩人花了大價錢從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那裡秘密購買的。我們造不出那些可以在大洋中長期適航的船隻。」
「並不是技術落後造不出,而是義大利人一直以來,都有種優越感。」塞拉弗來到這個時代的時間不短,對此早有深刻的了解,加上對歷史辯證的眼光,他的頭腦變得清晰無比,「事實上,我也是不吐不快,美第奇小姐。我覺得無論是威尼斯、佛羅倫薩或是熱那亞,你們這些城邦如果不抓住機會發展,那麼很快就會被西班牙、葡萄牙所超越,你們的貿易額將會萎縮,航路將會變得成本高昂,更何況,尤其是你們佛羅倫薩!你知道你們現在在幹什麼嗎?我根本不用預言,就知道過不了一個世紀,你們的經濟體系就會完全垮掉,你們家族的繁榮只會是曇花一現,更別說那些可憐的工人了,也許到了某一天,只能在你祖父的陵前才能看到美第奇家族盛世之態了!」
索尼婭簡直吃驚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漲紅了臉,這番話如果在以前她一定會認為這是對方卑鄙的羞辱,可現在她卻不敢這麼想;她知道塞拉弗話中必有深意,如果真的事關家族延續存亡的大事的話,她是絕對不能坐視不管的。
美第奇家族的輝煌年代開始於科西莫時期,科西莫是「豪華者」洛倫佐·美第奇的祖父,按照西方的習慣,他們的子孫也有許多以科西莫和洛倫佐為名的。最典型的是洛倫佐死後兩年,法蘭西人進攻了佛羅倫薩,**了其弟皮埃羅的統治,到1512年,皮埃羅的兒子洛倫佐又依靠西班牙軍隊的支持,再度登上佛羅倫薩的統治者寶座。
利奧十世是「豪華者」洛倫佐的兒子,索尼婭則是皮埃羅的女兒,所以稱為堂兄妹。
索尼婭出生后次年,父親去世,母親是義大利北部費拉拉王國的女公爵伊莎貝塔,她在改嫁給皮埃羅之前還曾擁有兩個女兒,但索尼婭是不同的,她的美貌繼承了母親,而性格則繼承了父親,她擁有別人所沒有的高貴氣質與嚴謹的道德觀,她的沙龍在佛羅倫薩極其著名,僅次於科西莫的孫女碧安卡小姐主持的克萊琪討論會。
「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塞拉弗大人?」索尼婭淚珠在眼眶中打著滾,卻還在努力保持著貴族的儀度。
塞拉弗撇了撇嘴,「不要難過,索尼婭小姐,我只是實話實說。佛羅倫薩現在雖然很繁華,但不代表以後也是如此。」
他這話說的在場的幾個人沒有一個人相信,一直在旁邊注意聽著兩人對話並且默不作聲的那位男子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
塞拉弗看了看他,索尼婭連忙介紹,「這是尼科洛·豐塔納先生,義大利的數學天才,他正在翻譯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
「很熟悉。」塞拉弗喃喃地道,他想了一會兒,才朝索尼婭微微一笑,「怪不得您會推薦這些人來新大陸,很顯然,數學家也應該是武器專家。」
「佛羅倫薩的盛世,那是連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甚至教皇陛下都會為之讚歎的!」尼科洛反駁剛剛塞拉弗的言論道,看起來他忍了很久,他對於塞拉弗,似乎並沒有其他人那樣的畏懼感覺。
索尼婭並沒有說話,她好象也在想著這個問題,也在等待著塞拉弗的解釋。
「不得不承認,佛羅倫薩是義大利中部的一顆明珠。」塞拉弗淡然笑道,「她溝通東西南北的貿易,是交通和軍事要道,北面是平原,南面是永恆之城羅馬,西面幾十英里就是地中海,東面橫亘著亞平寧山脈,但是其缺口卻是重要的商路。阿爾諾河穿越城市的中心,這在多山的義大利尤為罕見。天時地利你們都佔據了,所以能夠繁榮起來也自有道理。」
尼科洛面露得色,他的年紀還不到20歲,正處在精力和荷爾蒙分泌旺盛的年代,所以當在索尼婭的公開沙龍酒會中遇到這位美麗的佛羅倫薩公主之後,他就一發不可收拾,以致於當索尼婭見召時,他便毫無猶豫地跟來了新大陸。
「佛羅倫薩的主要產品是呢絨,毛織行業非常興盛……」
「這個在歐洲,甚至在土爾其都無人不知。」尼科諾有些不耐煩地介面道,不過他的話立刻招來了索尼婭小姐嚴厲的眼神,他的興頭被壓下,恭敬而又有點不滿地倒退開了一步。
塞拉弗搖了搖頭,心想這個傢伙恐怕只適合做做學術研究了,他拖長了聲音,「但毛織行業也必然成為佛羅倫薩經濟的墳墓。」
他說到這裡,站起身來,語調激昂地慷慨陳詞,「我知道佛羅倫薩的毛織業已經有兩三百年的歷史,14世紀最輝煌的時候,佛羅倫薩的年收幾乎相當於歐洲幾個強國的總和,但事實上,驕傲的義大利人開始淡忘了商業規律,也忽視了對自身經濟結構的調整與改革。你們的呢絨的確可以賺取大堆金幣,但你們的糧食呢,你們的普通陳衣呢,你們的炊具和餐具呢,你們的床鋪和其他日用品呢……除了呢絨,你們的城市還能生產出什麼東西?幾乎沒有!一旦糧食緊缺,你們就只好吃羊毛了當然餓死點人不算什麼。可一旦你們羊毛也緊缺呢!你們怎麼辦?這不是杞人憂天,美第奇小姐……」
索尼婭在心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念頭:原來塞拉弗先生在高興或者對我滿意的時候叫我索尼婭小姐,而不高興或者對我有看法的時候就叫我美第奇小姐。
她這個念頭只是在腦海里忽閃了一下,連自己都覺得稍稍好笑。
按照西方的習慣,姓前加稱謂,而能互稱名字的,都是好友或親人,是不用再加稱謂的。也可以說,塞拉弗這樣的稱呼從文字習慣上講是錯誤的。
「自從英王賴掉了你們佛羅倫薩銀行家的巨額貸款之後,你們與英國的關係不再像百年戰爭前那麼融洽了。當然,你們美第奇銀行居然逃過這麼一劫,並且在廢墟中站立起來,我很是佩服。不過話說回來,佩服歸佩服,我還是不能理解你們鑽牛角尖的思維:呢絨是奢侈品,是消費品,是為極少人服務的,隨著地理大發現和航海時代的到來,新航路不斷開闢,東西方的交流更加緊密,那時候,誰還能保證你們佛羅倫薩仍然壟斷呢絨貿易呢?別懷疑,我知道你們家族與教皇、教會有著緊密的聯繫,甚至幾十年前還作為教皇的御用銀行,掌握大量的投資和明礬等礦山的采、用權。不過今天你們該發現了,這是一條老路,和那些封建貴族或者教會的相互勾結是危險的。成也斯敗也斯,14世紀中期銀行的破產風暴會給你們點警醒雖然這多少有些無可奈何,你們的家族如果不去和他們勾結,那麼也就不可能賺錢,錢權交易,從古到今都很普遍。」
索尼婭的面色黯淡下去,而尼科洛緊皺著眉頭,眼望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最重要的,還是得說說新航路的開闢,美第奇小姐。佛羅倫薩是典型的國際貿易城市,買進羊毛,賣出呢絨,一進一出,統統得面對國外的市場!你們有自己的羊毛產地嗎?沒有,你們會有自己的市民買昂貴的呢絨嗎?恐怕沒多少吧?那麼,我想請問您,如果:英國和西班牙都開始自己生產呢絨了呢?如果他們不再把羊毛賣給你們怎麼辦?再假如土爾其人的擴張使得東方商路進一步被阻,你們的貨物將流往何方?說起來我自己都很懷疑,你們的城市過分依賴進出口,而極端忽視自身建設。從實踐上講,無論如何,想佔據一塊貿易份額,必須控制原料,控制成本,必須有通暢的銷售渠道,然而這幾點你們都不能保證!加上你們連糧食都無法自給自足,那麼還能怎樣延續這個龐大的貿易帝國呢?」
塞拉弗並不知道,自己的話在索尼婭,也許也在尼科諾心中,不啻於卷過了一片狂暴的颶風。十六世紀初,對於剛剛有資本主義萌芽狀態的西歐,這些前所未聞的精闢理論會讓人產生多麼巨大的震動!尤其是在中世紀剛剛結束,文藝復興未艾之時,就能指導城市生產建設、國際貿易、銀行和資本運作的方式,並作出預見性的概括,這是何等的高見啊!
索尼婭輕輕地俯下身,兩手拉住裙擺,屈體行了個面對君王或教宗才會用的大禮,她努力地緩解剛剛像被大鎚砸過而震悸不止的內心,用激動的有些發抖的聲音說道:「感謝您,塞拉弗大人,我為您的話感到既震驚、又敬佩,您對佛羅倫薩所作的指引,是價值千萬的寶典,美第奇家族會永遠感謝您!」
塞拉弗略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他平心靜氣地扶起了對方,「別說這種話,索尼婭小姐,我只是一點淺見,說實話,我對經濟並不感興趣,但那次在普羅旺斯與您的相會,使我多少認識了佛羅倫薩人,才記得了這個美麗的名字,我想,沒什麼事情比能夠幫助朋友,更讓我高興的了。」
索尼婭抬起頭,兩隻美眸里投射出炫目的光彩,「您,您認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嗎,塞拉弗先生?」
「當然,如果您反對的話我……」
索尼婭忘情地走上去,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捂住了對方的嘴唇,她的眼中一時間除了對方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不,塞拉弗先生,我不會反對,我很希望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
塞拉弗鼻中嗅到一陣甜美的女性氣息,禁不住心神波盪,他的眼角忽然看到滿懷醋意臉色鐵青的尼科諾先生,不由得展顏一笑,握住對方的小手,輕輕退開了一步。
「抱歉,索尼婭小姐,我有些失態了。」他鬆開了那隻手,隨後轉身離去,不過他的臉上滿含笑意,甚至連那隻一貫寒芒四射的藍眼珠都乖乖地隱匿起殺意,「如果您可以給您的兄長,哦,是教皇陛下寫封信,對我在這裡的行為表示支持的話,那就最好不過了,但請您不要提起有關降臨的事情。」
索尼婭若有所失地跟著他直走到艙門,這才扶著門壁站定,一絲紅暈不知不覺地爬到她光滑嬌嫩的臉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