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陪孤聊聊
太子百裏景麒轉頭瞥了曹安一眼，見他滿臉討賞的神色，頗為自個兒的拙劣行徑自得。
百裏景麒無奈地搖了搖頭，卻是順著曹安的提醒看向一側的霍明珠。倘若那個人在，想要與她單獨相處的確不容易，她的眼睛裏也從未瞧見過他。
放生池畔波光粼粼，清晨的日光照在池中，刺得霍明珠眯起了眼睛，水中那尊大佛擋住她的視線，全然瞧不見池水那頭的風景。
曹安殷勤地伺候著，將大甕放下，從中撈起一條錦鯉捧給霍明珠，又撈起一條給了太子。見兩人蹲在台階上，預備放生，曹安便退後一步，吃吃地憋笑。
放生池畔的台階統共不過兩丈寬，霍明珠同太子蹲在一處，他人便再擠不進去，前方又是碧澄澄的池水，簡直天時地利，的確是搭訕的好機會。
太子百裏景麒在心裏斟酌了許久，還不知從何說起，卻見霍明珠一雙瑩白手掌已沒入池水，那離了大甕的錦鯉驚慌地往池中遊去，轉瞬便已遊半丈遠。
如此，放生便算成了，霍明珠立時便想起身，打算尋個理由去找霍懷玉同俞彤，百裏宗律總不至於再抓她一次吧？她著實不願再跟他們叔侄呆在一處。
“霍小姐……”
忽然聽得一聲喚，霍明珠轉頭看去，見傻太子正望著她，似乎欲言又止。
“嗯？殿下有何……”霍明珠話才出口一半，視線忽然落在了傻太子的手上，他手裏那條錦鯉被他握得太緊，正痛苦地張著腮，不能動的魚眼死沉沉地盯著霍明珠，簡直可憐。
霍明珠本能地握住傻太子的手，帶著那條魚往水裏去:“殿下，您再握緊點，魚就要死了……”
“哦？哦……孤一時忘了，它太滑溜，怕捉不住……”傻太子答道，有些結結巴巴。
那可憐的錦鯉一觸水，蹦噠得厲害，撲騰著逃出去老遠，驚得魂都沒了。這哪裏是放生？簡直是殺生還差不多。
魚一放生，霍明珠收回手，隻留太子的手仍在池中。太子低垂著眼瞼，望著池中倒影，無聊地玩著水，手指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沒話找話地笑道:“嗬嗬，多虧了霍小姐在，不然孤要做錯事了。”
霍明珠對這傻太子印象淺得很，如今瞧見他這副樣子，更篤定他是個傻子，多大的人了還玩水，連條魚都捉不住……
她冷眼瞧著，皮笑肉不笑道:“怎麽會？太子隻是在深宮久了，乍入民間，於這些小事有些不習慣罷？”
她給他找台階下，麵色無悲喜，還是不曾與他對視，大約馬上就要出口道別。
“殿下，倘若……”
“倘若霍小姐不忙，便陪孤聊聊天吧？正如霍小姐所說，孤在宮中呆久了，也沒有什麽玩伴，連這些小事也做不周全，真是十分無聊。”
在霍明珠開口時，百裏景麒適時截斷了她，霍明珠幾乎要以為這傻太子能讀懂她的心思了，以這種可憐巴巴的口吻與她商量，她縱是再不屑，也不能說不願奉陪啊！
對上百裏景麒的星目，坦然而純淨，含少年人的青澀以及久病之人的虛弱。
霍明珠隻得耐下性子，應道:“能陪殿下聊聊，明珠榮幸之至。”
百裏景麒聽罷，笑起來，麵對著池中不遠處那尊大佛，孩子氣地問道:“你覺得那菩薩的臉刻得好嗎？聽說是十多年前西方來的工匠們曆時幾年才打造成的，那些工匠都是修為高深的僧眾，由他們打造，佛像的每一處紋路都細致入微。你若細瞧，連佛像的睫毛都望得見……”
霍明珠含笑聽著，不發表任何看法，卻急壞了一旁的曹安……堂堂太子殿下，與人家小姐好不容易有機會單獨相處，憋得心都碎了，他不把握時機多聊聊風花雪月詩詞歌賦，卻誇誇其談佛像的鑄造工藝，從佛身到佛頭再到眉毛，這活該孤獨一生啊！
曹安扶額，無顏再去瞧那霍小姐的臉色，為太子的愚鈍實誠抓心撓肝。
“太子殿下學識淵博，明珠佩服。”霍明珠不動聲色地聽完太子的長篇大論，心下連嘲諷都沒了，隻剩可憐他。
這傻太子一心鑽研佛法，卻不知兩年之後，整個大雍將由道法統治，他的父皇會將所有僧侶驅逐出大雍國境，尊道法高人為國師，就連這尊佛像，也逃不過被毀掉的命運。
她像個未卜先知的世外之人，冷眼瞧著可憐的傻子說著注定破滅的美夢，無論是佛法，還是帝位，這傻太子都得不到。有人傻得可笑，他卻傻得可憐。
“平常在宮中，無人聽孤說這些，他們那些奴才左右不過為孤安排衣食起居，於佛法道理上，竟無一個知音人。今日能碰見霍小姐，能對霍小姐說說，孤甚歡喜。”傻太子全然不知霍明珠的心思，還傻傻地道謝，仍舊蹲在池邊，並無半點要起來的意思。
他們百裏家的男人都生得好麵相，這傻太子即便病弱臉色蒼白，可相貌英俊，貴氣逼人，那雙修長手掌還在池中擺動玩著水，好似還不曾長大的孩童。
霍明珠無話可說，又不能在他高興時潑冷水說要走，便隻得忍著不適陪傻太子蹲著，看他的手同水下的錦鯉一般遊來遊去，帶著淺淡的笑意道：“殿下歡喜便好，明珠並不曾做什麽。”
時辰越來越晚，放生池畔的人越來越多，耳邊漸漸嘈雜，日光自東方射過來，霍明珠半眯起了眼眸，太子全都瞧在了眼底，提議道：“霍小姐不是要去拜藥師佛嗎？孤也正要去，索性與霍小姐一道吧，還能再與小姐多聊幾句。”
若說傻太子用的是詢問口吻，倒也似詢問，但他完全不給霍明珠拒絕的理由，他似乎是在說著，孤想去拜藥師佛，聽說你也要去，那麽孤就陪你一起去吧，大家已非初相識了……
霍明珠還能說什麽？
這傻太子傻歸傻，可憐歸可憐，但他到底出身大雍皇族，又是名義上的儲君，他與一般的傻子不同在於——他有權勢。
好言好語地與他說話興許還能安然無恙，若惹他動怒，她霍明珠也不會落得什麽好，皇族貴胄，哪一個是好相與的？
“如此，也好。”霍明珠應道，視線卻望向了涼亭的方向，“王爺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