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王爺恕罪
在場的賓客即便在各自吃喝,卻也不敢疏忽了有大人物在,見九王爺一開口,人人都停下了手中筷子。堂堂九王爺,無論提出怎樣過分的要求,他也是對的。
林老夫人、霍老夫人、霍正德以及朝廷多位大臣都在一桌,但這會兒一向主事的霍正德卻離席不在,林如憶身為主母,在另一桌招待遠房的親戚,剩下些老婦人或平陽侯,也不好插手霍家之事,因而都期盼霍明珠能稍稍懂事些,千萬別惹惱了九王爺。
霍懷玉卻是存了看熱鬧的心,輕輕地喚了一聲:“姐姐……”
百裏宗律也在等,等著霍明珠說出些什麽話來,他就想聽她跟他狡辯,再想法子拿捏住她的野性子。
“王爺所言極是,明珠卻之不恭。來人,換酒。”霍明珠沉默一瞬,抬起頭來,並未看百裏宗律一眼,讓丫頭倒了她的茶水,斟了滿滿一杯酒,恭敬道:“明珠先幹為敬,王爺您隨意。”
她說著,不等百裏宗律反應,以袖遮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滿座寂靜,連百裏宗律也愣了,手中搖晃著的酒杯也靜止不動。
“小姐,你不能……”素縷急了,要說什麽,卻被霍明珠抬手攔下,將剩下的話吞了,誰也沒聽見。
“九王爺,您大駕光臨,明珠理應再敬您一杯。”霍明珠亮了亮杯底,又自顧自斟了一杯酒,正對著坐席上的百裏宗律,又舉起杯來:“明珠再幹,王爺您隨意。”
她再次一飲而盡,臉色有些微微泛紅。
百裏宗律本想讓霍明珠出醜,或者讓她求他,誰知竟鬧得他自己有些下不來台麵。霍明珠一再說什麽先幹為敬王爺隨意,這種話讓百裏宗律聽了覺得刺耳,他將那杯倒了許久的酒端起來,努力心平氣和地笑道:“霍小姐真是女中豪傑,不愧是霍將軍的女兒,真有乃父之風啊。好,本王也幹了!”
他說完,將杯中酒飲盡,也對著霍明珠亮了亮杯底。
平陽侯林叢越一直在旁,方才沒說話,這會兒卻歎氣道:“唉,王爺,您來了就是客,何況您何等尊貴的身份,犯不著跟個丫頭喝酒,明珠年紀輕,竟不知分寸,王爺莫怪。”
以長輩的調調明裏責備霍明珠,暗裏卻在為她折中,百裏宗律怎麽會聽不出平陽侯的意思,他俊朗的麵容看起來十分平和,不帶任何戰場上的殺伐之氣:“怎麽會?明珠小姐真性情,本王佩服。”
“微臣離開一會兒功夫,小女竟攪了王爺的興致,是微臣教女無方,還請王爺恕罪!明珠,還不向王爺賠罪!”霍正德這時攜著林如憶朝這一席走來,二話不說先將霍明珠拽至尷尬境地,讓她向百裏宗律賠罪。
霍正德從來如此暴躁,恪守君臣之禮,霍明珠不明白前世的自己如何能容忍他的刻板和自私,也許是因為無知,才會存了諸多寬容。
霍明珠在心底冷笑連連,她與百裏宗律之間的恩怨,隻她一人清楚,她與父親與整個霍家的恩怨尚且算不清,她的父親倒是會做好人。
“王爺,明珠若是有冒犯您的地方,妾身向您賠罪,也算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是了。”林如憶是最識大體的將軍夫人,霍正德唱白臉,她就唱紅臉。
百裏宗律本也無心計較,霍正德與夫人都來賠不是,倒鬧得他起了煩躁之心,尤其當視線瞥過霍明珠,見她低眉順眼地站著,臉色紅紅的,更是氣了說不出的心思。
“霍將軍與霍夫人言重了,本王與明珠小姐本就是患難之交,今日不過是來了點兒軍營裏的禮節罷了,無須小題大做。”百裏宗律揚聲道,隨後視線掃過眾多賓客,笑道:“諸位繼續暢飲,不必顧忌本王。”
眾人都齊聲謝過百裏宗律,一時間宴席又恢複了原本的熱鬧。百裏宗律的目光仍舊追著霍明珠走,見霍明珠出了宴會廳,而素縷著急地要追上去,百裏宗律覺得奇怪,他不好離席去問,便示意身邊的侍衛賀方前去。
賀方不多時便折返,附在百裏宗律耳邊道:“爺,那丫頭素縷說,霍小姐沾不得酒,喝一點便會渾身起疹子,已去後園休息了。”
賓客觥籌交錯有些嘈雜,百裏宗律卻聽清了賀方的話,心裏沒來由地咯噔一下。
“小姐,你好點沒有?”陪著霍明珠在後花園歇了會兒,對前頭賓客也隻敢說是乏了,素縷見她的手上和脖子上起了疹子,心疼極了,嗔怪起她來:“小姐,你怎麽這麽強啊?不能喝就算了,偏要在九王爺麵前逞能!九王爺也是的,好好的讓小姐你喝什麽酒嘛!”
雖然渾身發癢,但幸好霍明珠臉上未起疹子,她坐在水橋旁,聽著素縷的話,還在笑:“這會兒怎麽不偏袒英明神武的九王爺了呢?”
素縷哼了一聲,繼續為霍明珠抹著藥膏,握著她的手輕輕地塗:“反正小姐你和九王爺都有錯,一個讓姑娘家喝酒,一個明知道人家是姑娘家還讓喝酒,真是冤家!”
霍明珠無奈極了,手指頭點上素縷的眉心:“你這丫頭死都能說活了,改明兒我放了你,讓你去當個媒婆,興許生意興隆。”
素縷哈哈大笑:“要是我做成了小姐和九王爺的媒,那就有了金字招牌了,還怕生意不興隆?”
素縷的沒心沒肺讓霍明珠忍俊不禁,但她始終有些笑不出來。
是,方才敬酒時,她的確有方法讓百裏宗律收回成命。閨閣中的女兒滴酒不沾也是常事,她若不喝,百裏宗律也斷不會當著舅舅和整個霍家人的麵為難她。
但是那一瞬,霍明珠看著百裏宗律,卻念起當年他寥落失意時,她陪他對月共飲,以解憂愁,之後卻起了一身的疹子,癢得無法入睡。百裏宗律心疼之極,又自責萬分,再不肯讓她喝酒,他甚至在大婚前夕對她說,我們的合巹酒不喝也罷,可以茶代酒,也是一樣……
那個當年,是如今還未至的年月,她最終不僅未能嫁得百裏宗律喝上合巹酒,連性命都被他奪去。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大婚之日是四月初六,他方才陪她過了十八歲的生辰。
因此,今日百裏宗律一來,霍明珠便無法裝作對他感念萬分,她記憶裏最重要的一些日子,因了百裏宗律的摻和,變得如此痛楚難堪。她唯有以酒敬他,以這滿身的疹子提醒自己,別忘了當年之痛,別忘了眼前之人的狠毒心腸!
“霍小姐?”
忽然一道聲音自橋那頭響起,恰是霍明珠腦海中最深沉也最恨的那道。
素縷隨後叫起來,輕輕拍了拍霍明珠:“小姐,九、九王爺……來了。”
“王爺。”素縷反應過來,向百裏宗律請安,百裏宗律抬了抬手免了她的禮節。
霍明珠也從水橋上站起身來,對百裏宗律無聲地福了福。
“本王叨擾了。”百裏宗律自橋那頭走來,身後還遠遠跟著那幾個侍衛。
他的視線注視著霍明珠,霍明珠斂眉,輕輕將撩起一截的袖子放了下來,可百裏宗律已瞧見她嫩藕般的胳膊上起了好些紅疹。而且,霍明珠雖放下了袖子,卻遮不住修長的脖頸,也是斑斑點點,異常可怖。
“霍小姐不善飲酒?”百裏宗律將手中折扇握緊,出聲卻平常,不帶特別關心,隻是尋常一問。
察覺到百裏宗律的注視,聽著他的問,一向隻管為他說好話的素縷有些不開心了,也不管是不是會得罪堂堂大將軍王,她小聲嘀咕道:“王爺,我家小姐不能飲酒,一飲酒就會起疹子,渾身發癢,半天都消不下去……”
這丫頭護短得厲害,雖然方才跟霍明珠辯解,可心裏對百裏宗律的好感也消了不少。這點百裏宗律也察覺出來了,他轉頭瞧著素縷,微笑道:“素縷,本王與你家小姐有些話說,你且退下。”
素縷心道,大約王爺要親自向小姐致歉吧,她倒也不敢違抗命令,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百裏宗律的侍衛也都識趣,遠遠地守著,並不打擾他們二人說話。
“今日本王來賀霍小姐的及笄之喜,本想博霍小姐一笑,卻反倒讓霍小姐遭此一罪,著實不該,如今連霍小姐身邊的丫頭也對本王有了成見……”百裏宗律身量高大,站在霍明珠麵前如一座高山。
霍明珠笑:“王爺多慮了,是明珠失禮,從未沾過水酒,出了這種醜也是咎由自取。”
百裏宗律一直注視著霍明珠的臉,他始終無法明白為何霍明珠能夠如此平靜,尋常的閨閣女兒斷不能在與他對視時還能鎮定自若。
何止是鎮定自若?
從霍明珠和丫頭素縷的反應來看,她應是明知飲酒會起疹子,卻還是承接他的恩情,一杯不夠,再喝一杯,在諸多賓客麵前鬧得他像個咄咄逼人的暴君。
百裏宗律深深呼出一口氣來,搖了搖手中折扇,又走近了一步,鳳目注視著她白玉般的脖頸:“這疹子幾時能消?本王再命劉太醫來一趟?”
“多謝王爺,不必勞煩太醫了,不過半日就能消。”霍明珠仍舊麵帶笑容。
那笑容刺目得像長在她的臉上,百裏宗律很想給她扯下來,他慣常不是個容易暴躁的人,卻在麵對她時,像在扯著迷霧似的難受。
百裏宗律便順著她的答複問:“霍小姐既然知曉不能飲酒,為何不與本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