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及笄之日
四月初五,霍明珠的十五歲生辰到了,前院已忙得不可開交,除卻霍氏的宗親,還有俞氏等遠親,依照霍正德和平陽侯的地位,來觀禮的達官貴人想必也會不少,也是給足了將軍府的麵子。
一大早,霍懷玉便到了霍明珠的沉香苑,看著素縷為霍明珠更衣梳發,她在一旁天真無邪地笑道:“姐姐,你真好看,要是旁人不知道,還以為姐姐在梳妝打扮準備披上嫁衣呢!”
霍懷玉本是無心一說,霍明珠卻從銅鏡中望著霍懷玉的臉……這個情景何其熟悉,三年之後,她才過完十八歲生辰,第二日便是與百裏宗律的婚期,她對鏡梳妝,霍懷玉也是這般笑看著她,眼神中有豔羨有天真,更有她未曾看清的惡毒。
人竟能重回三年之前,便能留下許多心眼,將身旁人的心懷叵測都一一銘記在心,何其幸運。
“二小姐,你是不知道小姐的脾氣,她素來都不愛這些胭脂水粉的,在邊城從來不肯往臉上抹,這可是小姐頭一遭願意坐下讓我侍奉呢!”素縷大嘴巴在一旁絮叨。
霍懷玉聽罷,又是豔羨無比道:“唉,要是我也像姐姐這麽好看就好了,不用胭脂水粉,姐姐也能甩掉上京那幾個美女才女一整條朱雀街!真是天生麗質呀!”
霍明珠毫無芥蒂地去敲了敲霍懷玉的腦袋,和前世一般對她寵愛有加:“懷玉丫頭,你再說,姐姐可不饒你了!美貌又何用,左右不過一副皮囊……”
“姐姐說得太容易,上天可未必公平呢!”霍懷玉閃躲開來,聲音是帶笑的,語氣卻格外不滿:“好些人想要美貌卻不得,不惜借用胭脂水粉來增加顏色,姐姐樣樣都有,可知人與人是比不得的!”
相貌本就是天賜,從來不由人來左右,並非霍明珠氣量狹小、疑神疑鬼,經由慘死之痛,她已漸漸能體會到霍懷玉對她絲絲縷縷的恨意和哀怨。恐怕三年以來,這些恨累積了太多,終於成了心魔。
霍明珠表麵還是要做一個大方的姐姐,不與妹妹計較,假裝沒聽懂她的惱恨和妒忌,握著霍懷玉的手笑道:“好妹妹,無論姐姐生成什麽模樣,姐姐永遠是你的姐姐,定是疼你的。”
這時,素縷已將她的頭發梳好,外頭也有人來請了:“大小姐,吉時快到了,夫人來請您去前廳。”
霍懷玉歡欣地牽著霍明珠的手,扶著她往外走:“好姐姐,我哪裏就敢跟你生氣了?你好看,就是我好看,這次及笄禮上會來許多賓客,也許也不乏青年才俊呢,你可要睜大眼睛好好瞧瞧,要是有合適的人選,早些為我找個姐夫吧!”
霍明珠也不羞不惱,倒是認真回憶起當年她的及笄之禮上來了哪些賓客……
多是霍正德和舅舅的好友,聖上多疑,為防官員結黨營私,這些鋪張的盛會一般不會請太多賓客。那年最貴重的禮物,不過是百裏宗律派人送來的一塊暖玉。
到了前廳,已能聽見嘈雜的聲音,林如憶站在後門處,見她們來了,忙伸手道:“明珠,來,吉時已到,跟母親過來吧。”
霍明珠眼尖,早瞧見了前廳裏端坐的外祖母和舅母李氏,還有幾個不大認得的大臣的夫人,她心知今日林如憶是無論如何都要在人前演好母親的戲碼的。
她乖巧地跟林如憶進了前廳,跟一眾觀禮的賓客微微一笑,視線剛轉到前廳另一角,登時笑容凝結——
她真想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看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堂堂九王爺忽然出現在一個女子的及笄禮上!重活一次,雖然有些事可未卜先知,可為何一到百裏宗律這兒便常常不準了?傻太子那次也是。
“怎麽?霍小姐似乎不歡迎本王來觀禮啊?”百裏宗律果然跟前世不同,一點掩飾都不用,他直截了當地走到她跟前,除去了一身鎧甲,著一身玄色便服的他越發風姿綽約,儼然翩翩濁世佳公子。
百裏宗律他問的輕鬆,表情也淡然,使得在場所有賓客都向霍明珠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先前殷勤地讓太醫來為霍明珠治傷,左右不過幾個人知曉,如今大張旗鼓地來她的及笄禮上鬧,百裏宗律想怎麽樣?今日過後,多少人該議論紛紛了。
“明珠,還不見過九王爺!”
還沒等霍明珠愣神一會兒,一旁的霍正德生怕怠慢了百裏宗律,忙開始提醒她,霍明珠無奈,隻得矮身下去對著百裏宗律福了一福:“明珠不知九王爺大駕光臨,失禮了。”
百裏宗律似乎很享受她的順從,他比霍明珠足足高上一個腦袋,看著她時便呈俯視的姿態,微微抬了抬手道:“快免禮。霍小姐方才的眼神可不像是不知本王要來,而是以為本王是什麽洪水猛獸吧?”
他說完,也不要霍明珠難堪,隨即爽朗一笑,補充道:“哈哈,開個玩笑,今日是霍小姐的大喜日子,本王順路,便來瞧瞧,這一份是送給霍小姐的及笄賀禮。”
他一揮手,他身後的侍衛賀方便將一個精致的盒子呈了上來。
霍明珠知曉盒子裏是什麽,但她怎麽可能會收?她望著那盒子,遲遲未接,反而蹙眉婉拒道:“王爺來觀禮便罷了,這賀禮之說,明珠不敢收。”
侍衛賀方很是為難,回頭望向百裏宗律:“這……”
百裏宗律到底是身經百戰之人,這種小小場合又怎會覺得尷尬?他又向前踱了半步,離霍明珠的臉更近了些,笑看著她道:“霍小姐不會是誤以為這盒子裏是聘禮吧?”
圍觀的賓客一愣,連霍明珠也驚了驚,百裏宗律說完這個引人遐想的玩笑,忙又自我解嘲:“本王以為,與小姐也算患難之交,生辰之時聊表心意也是應該,小姐若是覺得不合適,便在本王生辰時回禮也好,本王隨小姐的意。難道小姐是打算與本王老死不相往來?”
他將後路斷的太狠,霍明珠若能隨心所欲,定會告訴他,她的確願與他老死不相往來。但在眾人跟前,礙於他王爺的尊貴身份,她隻得咬牙將那盒子接了過來,還得向百裏宗律表達謝意:“九王爺誤會了,能得九王爺相救,明珠該感念才是,若是王爺如此堅持,明珠卻之不恭了,多謝王爺的禮物。”
百裏宗律這才滿意,那雙慣常冷淡的鳳目含笑,薄唇也微微揚了起來,他的人看起來竟格外明媚,輕笑一聲:“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他說完這些,霍正德便招呼他上座,百裏宗律還要推辭,上前同平陽侯、老夫人及眾多認識或不認識的賓客寒暄。
霍明珠捧著那錦盒,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百裏宗律的腦子被門給夾過了,前世一本正經,連送個禮物也遣人偷偷送來,她不必落得尷尬,收下時心懷多少女兒情思。
可今生今世,百裏宗律怎麽成了這副德性,大雍戰神硬生生成了串門子耍嘴皮子的交際花,存心讓她在賓客麵前難堪。
見霍明珠默不作聲,一早就在一旁等得不耐煩的霍懷玉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烏溜溜的雙眸瞅著那錦盒,十分好奇道:“姐姐,九王爺送的什麽呀?方才我一直想上前來問候九王爺,又覺得不大好意思,太失禮了呢!王爺一片心意,姐姐還不打開看看?”
“大小姐,吉時到了,正賓都已就位,隻等您了。”忽有仆人來告知。
霍明珠便索性將那錦盒交到霍懷玉手上:“玉兒,你先替姐姐保管吧。”
她說著便隨仆人走開,往主座去了。
霍懷玉手裏捧著錦盒,終究還是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躲到人後打開看了看,嗬,一塊溫潤的羊脂白玉!霍懷玉在將軍府長大,又是平陽侯的外甥女,自然見過不少好東西,可如此細膩而有光澤的羊脂玉她還是頭一遭瞧見,耐不住性子拿起來細瞧,觸手生溫,竟是一塊極為罕見的暖玉……
霍懷玉不由地抬起頭來朝正在行及笄禮的霍明珠望去,她背對著她的方向,瞧不見臉色,霍懷玉又不自覺將視線移向了人群中靜坐的百裏宗律,相貌是一等一的,又一身貴氣雄姿英發,他的視線注視著簪禮的人,並未有絲毫分神……
暖玉在手心裏握得太緊,竟覺得有些發燙,霍懷玉的心裏滿滿的都是嫉恨和委屈——她的爹娘受著霍明珠的跪拜,而舅母李氏德行高尚,被請為正賓,親自替霍明珠梳好發髻,插上精致的發簪,換上豔麗的綠色齊胸襦裙,祖母、外祖母、舅舅、霍家遠房的親友們,甚至就連才認識不到三日的表姑子俞彤也對霍明珠另眼相看……沒有人注意到她。
樂聲中,周圍人的竊竊私語飄進霍懷玉的耳朵,無一不是讚美霍明珠的美貌和德行,也間或夾雜著對九王爺的仰慕和對其來意的揣測,總而言之,台上唱戲的隻是霍明珠,她這個將軍府的二小姐養在深閨卻無人識得,隻配給她的姐姐霍明珠保管賀禮!
霍懷玉一狠心,幾乎想將手裏的古玉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