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心有不平,如何心安
一座懸崖邊上,立著一座孤亭。懸崖之下是海,懸崖之上卻不見海,自然也無浪濤之聲。
一個老和尚坐在孤亭之中,遙望遠方,唯有雲海。
小和尚將安寧帶到之後,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安寧走向孤亭,行禮道:「晚輩安寧,見過法師。」
老和尚點了點頭,笑著問道:「安施主可是見過貧僧那位師兄了?」
安寧點頭道:「有幸得見兩次。」
老和尚轉過身來,示意安寧上前落座。
亭子中只有兩個蒲團,一張桌子,座子上擺著一盤棋。
安寧走進亭子,在老僧對面的蒲團坐下。
老和尚問道:「安施主可能看懂此局?」
安寧看了棋盤一眼,搖頭道:「晚輩不懂棋藝,也不知棋義。」
老和尚笑著點了點頭,自己盯著棋盤道:「這是師兄下山前與貧僧所下。」
安寧頓時皺起眉頭。
老和尚接著又道:「師兄什麼都好,就是執念太深,安施主不必介懷。」
安寧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安寧不說話,老和尚也沒有開口,半晌后,安寧突然想起顧傾城拜佛之時說的話,不免聯想起那位玄名法師,似乎當初他也提到過「心安」二字,便問道:「在大師看來,何謂心安?」
老和尚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公子不妨問問自己,內心是否平和?」
安寧一愣,想了想之後搖了搖頭,再次問道:「怎樣才算心氣平和?」
老和尚微笑道:「無仇無怨,無我無他,無欲無求……四大皆空,便是心安。」
安寧搖了搖頭。
老和尚笑著道:「既有不平,又如何心安?」
安寧起身行禮:「多謝大師指點。」
老和尚擺手道:「施主之道,便是不安,無需問佛。施主之心,即為不平,何求心安。阿彌陀佛!」
安寧再次行禮,走出孤亭,心情舒暢不少,此行可謂受益匪淺。
顧傾城已經登到山頂,此刻正站在一棵蒼松之下,閉著雙眼,感受著佛門聖地的莊嚴肅穆,傾聽佛音呢喃。
安寧走到她身邊,笑著問道:「顧大小姐這是要捨棄凡俗,無他無我,皈依佛門?」
顧傾城睜開雙眼,瞪了安寧一眼:「你懂……什麼。」
安寧笑著道:「為啥不是你懂個屁?」
顧傾城臉色微紅,神佛見了,怕也心動,可惜安寧不是神佛。
顧傾城好奇道:「聽說天禪寺的神僧找你,說了什麼?」
安寧隨口道:「反正跟你沒關係。」
顧傾城撇了撇嘴,不再自討沒趣。
安寧像是想起了什麼,哎呀一聲:「忘記問大師兄在哪裡了。」
顧傾城微微皺眉,此時此刻,她似乎才突然想起,這傢伙離開滄瀾山之後,就要去北台州了,也似乎此時此刻,她才突然想起,他們是仇人,生死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一切都不曾發生,該有多好。
原來,所謂求個心安,並非真正心安,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安寧不死,如何心安?
安寧卻繼續道:「滄瀾山風景不錯,身邊還帶這個大美人,不好好遊覽一番,似乎說不過去。」
顧傾城原本想說再好的風景,有你在,也是大煞風景,只是忍住了沒有說。
原本放空的心情,在這傢伙出現之後,頓時又被塞得滿滿的,一下子就回歸了現實。
安寧走在前面,顧傾城便跟著,不像仇人,倒更像一對遊覽山川的情侶。
顧傾城突然問道:「若是沒有我弟弟的事情,你說我們能成為朋友嗎?」
安寧一愣,滿是難以置信的看著顧傾城,然後搖頭笑道:「沒有你弟弟,我們根本不會認識,我跟你,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顧傾城點了點頭,她知道安寧的意思。
沒有那場截殺,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顧家大小姐,自然不可能跟安寧這樣的人有所交集,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同行,如此深切的了解對方。
安寧笑著道:「你該不會是因為被我如此虐待,因恨生愛,喜歡上我了吧?先說好,我可是有心上人的。」
顧傾城呸了一聲:「我會喜歡你?你做夢。」
安寧拍了拍胸脯:「那就好,否則我以後都不敢把你當丫鬟使喚了。」
顧傾城打定主意,以後都不跟安寧說話了。
這時候,兩人剛好來到一座大殿之前,安寧便走了進去,顧傾城自然跟著。
大殿中香霧繚繞,無數香客進進出出,進門右邊有經桶,出門左邊亦有經桶,安寧徑直前行,顧傾城卻跟許多香客一般伸手轉動經桶。
在大殿中,一個身影魁梧的大和尚盤膝坐在明黃色的蒲團上,穿著一雙粗糙且巨大的草鞋,正是曼陀山那位修鍊閉口禪的沉默和尚。
安寧左右看了下,並未發現小和尚九陽,也就打消了打招呼的念頭。
安寧很快看到一個為香客們解簽的和尚,便走了上去,打聽大師兄的下落,這才得知大師兄在滄瀾山東面的海邊悟劍。
安寧並沒有立刻去找大師兄,既然是悟劍,外人自然不好打擾,看來只能在這滄瀾山等待大師兄領悟劍道了。
離開大殿後,安寧看著顧傾城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老天爺似乎並不想我這麼快去北台州。」
顧傾城一愣,欲言又止。
安寧卻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開口道:「只要你們顧家不找我的麻煩,我依然懶得多事,關鍵是可能嗎?」
安寧又問道:「顧傾城,你說你們顧家是不是巴不得你死在外面?否則怎麼這麼久了,也沒人來找你呢?你要說顧家不知道你還活著,我可不信,這一路走來,一些人看你的眼神明顯有所不同,我若是沒猜錯,應該就是你們顧家人。」
顧傾城一愣,卻依舊沒有說話。
安寧隨口道:「不說也罷,反正不論如何,顧家我都是非去不可的,是打是和,但時候自會見分曉。」
顧傾城突然開口道:「具體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顧家必定遭受了巨大變故。」
安寧一愣,然後點了點頭,「看來我所料不差,你們顧家原本應該是有底牌的,只是現在沒了,然後顧家如今肯定都在為了家主之位大打出手,根本無暇顧及你的死活,甚至可能希望你死。」
顧傾城眉頭緊皺。
安寧笑著道:「放心吧,你們顧家的事情我懶得插手,我說了,你不動手之前,我是不會動手殺你的,至於……」
安寧頓了一下,搖頭道:「你若是早點說出來,而不是我自己猜出來,或許我早就解除你身上的禁錮,放你回去了。畢竟你們顧家越亂,對我越有利。」
安寧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顧傾城道:「或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
顧傾城一愣,皺眉道:「什麼交易?」
安寧說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你就算恢復實力,就算回到顧家,也很難坐上家主之位,甚至此行前往顧家,說不定還會有很大的阻礙。我可以幫你回到顧家,並助你坐上家主的位置,而你只需要答應我你做了家主之後,需要跟青陽宗永結盟好,不說相互照拂,至少要做到互不侵擾,如何?」
顧傾城沒有回答,而是陷入沉思。
安寧接著道:「當然,你我還是仇人,但只是你們二人的事情,不牽涉任何其他人,只要你覺得有能力殺我了,隨時都可以動手,甚至可以動用顧家的勢力。」
顧傾城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所以問道:「你會這麼好心?」
安寧呵呵一笑,「你就說行不行吧。」
顧傾城思索了一會,點頭道:「可以。」
然後她就發現安寧露出一個奸計得逞的笑容,最後說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心有不平,任何心安。顧傾城啊顧傾城,你這輩子想殺我,都沒有可能的。」
顧傾城冷哼一聲,「走著瞧。」
那傢伙回過頭,咧嘴一笑:「正走著。」
……
滄瀾山東面,波濤洶湧的海面上,此刻站著一個氣質超凡的男人,在他北上背著一個大大的劍匣。
這位青陽宗的大師兄突然睜開雙眼,輕喝道:「去!」
劍匣上流光一閃,一道劍氣直入雲霄,然後瞬間散開,接著漫天都是劍氣。
「合!」
玄都一聲輕喝,漫天劍氣凝聚,然後猛然砸下。
海面上,波濤洶湧,伴隨著龍鳴嘶嘯,有一劍自玄都為起點,沿著海面向東而去。
東海之水,被一分為二!
這一日,玄都山大師兄東海悟劍,將霸道劍與無痕劍徹底融合,步入登峰鏡五重,年廿八。兩劍齊出,可破白虹。
幾乎同一時間,滄瀾山上鐘鳴聲響,有個白衣小和尚腳踩祥雲,直上九天,整個滄瀾山頓時霞光萬丈。
小和尚名九陽,年十四,走過千山萬水,在滄瀾山踏虹而起,成就整個天元大陸最年輕的白虹鏡。
在天禪寺的那座大殿中,從來都不說一個字的大和尚雙手合十在胸,開口道:「阿彌陀佛!」
這一日,曼陀山躋身千門,將天禪寺取而代之。
臨海的懸崖上,孤亭下的老僧輕聲嘆息,默然道:「師兄啊,我們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