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海倫的決意 下
醒來時夜已經深了,那名白衣少年也不見了,麵前這張有些年頭的桌麵上光禿禿的,隻能看見清晰的木質紋理,之前那些無論是滿桌的信紙還是那壺非常難喝的茶水都被收拾走了,想來應該是那個人自己做的,倒是那個詭異的圈還留在原地保護著自己,確保沒有任何人能注意到這裏。雖然他不在了感覺有些落寞到幾乎要哭出來,但是想想也正常,既然已經向自己說明了身份,再留在這裏就隻能招來麻煩,別的不說,自己就會像個橡皮糖一樣粘在他身上不放開。
不過原來是那個人啊,這樣就能說得通了,明明才第一次見麵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明明才相處不到三天就想要跟著他去到哪裏都可以,第四天的時候自己就難以控製地告白,想要確認關係,第五天的時候已經開始思考兩人的未來,哪怕什麽都不了解也願意相信他說的一切,第六天的時候就已經可以為了他犧牲再大都不會猶豫了。
原來自己早就是籠中的金絲雀了,再次被找到,真好。
此刻酒吧裏人還很多,就算自己不在台上表演也會不斷有別人在台上展示自己,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比自己要受歡迎得多。作為一名達克爾人自己衣食無憂,再加上又沒有奢侈追求,哪怕不化妝自身魅力都非常高,別人給多少錢都隻賣藝不賣身,這讓其他的舞女看自己非常的不高興呢。隻是看看現在酒館裏的氣氛,缺了自己之後明顯沒有當時那麽熱烈了,人們更多地將注意力放在了食物和酒精上,明明嫉妒自己嫉妒的不行,沒了自己還是不行,這可真是一件悲哀的事。
原定今天晚上都是自己的表演時間,但是現在看來因為酒吧的人一直找不到留在這個詭異圈子裏的自己,隻能讓原本暖場的人來和缺了自己這個核心的舞蹈隊配合,場麵可以說是慘不忍睹。雖然這麽說很對不起那些台上賣力的表演者和台下滿懷期待的顧客,但是無論是唱歌方麵的唱功還是聲音本身,舞蹈的舞姿和舞女們的身材,和自己的差距都隻能說是天壤之別。按理來說自己的室友偶爾也會圍觀自己對家裏的鏡子練習各種動作細節,隻是現在看她在台上的動作隻能說是白看了,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努力追求做到極致的細節到底是為了什麽,表現力感染力和誘惑力都等於沒有。說句不好聽的,估計她們直接下來坐在酒桌邊氣氛都能熱烈不少,大概從今天開始這一整隊想要趕跑自己的舞女就算想賣也賣不上多高的價了吧。
然而就算感覺對不起所有想看到自己出現的人,海倫或者說雪綺也不想再上台了,海倫這個陪伴了自己幾年的藝名勉強算是留下了一段傳奇,現在也是時候該結束了,就算暫時本人不能離開這裏,那也隻是因為這場遊戲還沒有結束,至於自己的房產家具和那些在鍾家銀行的存款不過是些外物而已,到時候全都扔掉誰撿到歸誰好了。
想要從這個邊境小鎮飛走的激動心情已經快要爆炸了。
但在那之前還有一場遊戲,一場危險的遊戲,或者說是九死一生的考驗。
想到這裏海倫冷靜了下來。
那個人向自己介紹時說把所有有嫌疑的人全都拉進這場遊戲,然後等待著找到真凶,這句話聽起來是沒什麽問題,但是有嫌疑的人中本身就包含了一個恐怖的存在,鍾家的惡魔,鍾自命。
雖然現在鍾家是自己的實際庇護者,自己也一直很感激他們的幫助,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提交信息來實現任何願望的話,肯定會有人試圖通過襲擊威脅綁架他人來獲得他們手裏的信息,如果自己暴露了參與者的身份的話,會不會在半路被人襲擊,以各種辦法奪走自己的秘密,然後讓自己在這局遊戲中徹底失敗呢?
如果真出現了這種情況的話,如果這個人是鍾自命的話,自己該怎麽做?
明明是在溫暖到有些穿不住衣服的酒吧裏,明明應該是在熱鬧的人群中,隻要想到那個藍黑色頭發的身影,那個冰冷到無機質的眼神和瘮人的洞察力,海倫感覺自己像被獨自一人扒光了扔到了冰庫裏一樣全身發冷,心底的寒意抓住了大腦,身體像死去多時的屍體一樣僵硬。
那不是人,那絕對不是人,整個尼比爾地區的地下世界都不敢直接念出他的名字,隻會用各種外號指代他,鍾自命曾經的外號有很多,冰刃,黑法師,地獄號角等等,全都代表了大家對他的恐懼。現在他的外號叫做操偶師,意思是說所有人在他麵前都不過是任由他操縱的人偶,無論是順從還是反抗都擺脫不了他的控製,那可是連逃跑這樣的行為都被計算在內的絕對的支配能力。
人生來就有多種障礙,最可怕的也是最悲哀的障礙就是愚癡,因為愚癡讓人連反抗這種障礙的能力都沒有,但是比愚癡更讓人痛苦的是認識到自己的愚癡。如果認識不到還可以渾渾噩噩地度過一聲,感受到喜怒哀樂,直到一事無成地死去,但是一旦認識到自己的愚癡就會忍不住掙紮,然後在痛苦和苦悶中糾結著,最後還是一事無成地死去。前者不給努力的機會,後者讓人努力之後證明給他們看努力也改變不了什麽,相比之下至少前者還可以有快樂摻雜在生命中,後者可就隻剩痛苦了。
海倫在鍾自命麵前就是最悲哀的那種,注定無法反抗,哪怕意識到了這點也完全無法反抗,就像落在蜘蛛網上的美麗蝴蝶,越是掙紮越是死得快,但不掙紮的話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死亡的迫近。
溫暖的酒吧裏充滿了熱鬧的氣氛,她整個人蜷縮在小小的凳子上,下巴枕著膝蓋,纖細的雙手用力地想要掐斷自己赤裸的足趾,不知為什麽這樣把自己壓縮成一團可以感覺好不少,至少顫抖得不那麽厲害了。
想想看,隻要繼續調查下去就一定會遇見的,隻要繼續行動下去就一定會被抓到的,被發現等於失敗,意思就是行動會失敗,不行動自動失敗,難道自己真的隻能失敗嗎?
平時的話當然無所謂,輸給鍾自命不能算輸,隻能是從剛開始就注定的必然結果,但這次可是那個人給自己的考驗,寧願死無葬身之地也絕對要繼續掙紮下去啊,但是就算抱著這樣必死的覺悟,又真的能夠反抗得了嗎?
想想看,一定會有辦法的,自己是個笨蛋,那個人也知道自己是個笨蛋,肯定不會給自己一個注定失敗的考驗,那麽到底該怎麽辦?
鍾自命的弱點,也就是鍾自命的習慣,他到底有什麽習慣。
有了,所有人都知道他非常尊重奧利維爾,那麽自己隻要能躲到奧利維爾的庇護下就省一半的心了,雖然一定會被發現,但是自己隻想要個相安無事就可以了,應該可以幸免於難……吧。
不管怎麽樣,這都意味著自己需要找個借口躲到奧利維爾身邊,以奧利維爾對自己的態度應該很容易吧,雖然以前從來沒嚐試過,但是現在需要自己來設計一個計劃了。
海倫把玩著自己的近乎於透明金色紗衣下擺,上麵金色的金屬片擋住了關鍵點,這樣的一身衣服在深夜獨行的話難免會有些涼,而且簡直是在逼人犯罪,有人襲擊自己都不能算是他們的錯。那麽首先自己需要換身衣服,又不想見到後台的那些人,就算心裏有了一個堅定的支柱,麵對眾人的指責也會難免心虛,自己可不是什麽意誌堅定的人。
好在海倫想起來了自己也是個不錯的弓舞者,就算荒廢了很多年,斥候一係的基本技能還是記得的,比如永久隱身就是現在最好的選擇,隱身持續時間肯定不會太長,自己也不需要太長,足夠出門躲開別人的視線就可以了。
她活動了一下變得有些僵硬的身體,穿上不適合走路的舞台鞋直接推開酒館的門離開了。
大概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了吧。
海倫忍不住駐足回頭。
自己在這裏待了多少年了,十年還是十二年,早已不記得了。相對於那些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外國人來說,達克爾人的壽命實在是太長了,十多年時間轉眼就過,現在回想起來這一切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隻是海倫今年才24歲,剛剛踏入少女的範圍都沒幾年,正是青春洋溢的時候,十多年之前來的時候自己更是不到十五歲,與其說是少女不如說是童女更為恰當,要不是這裏的老板好心收留現在指不定被賣到哪裏去了,一定早就死了吧。
或許會有一天,自己會懷念這裏,懷念這裏那個總是一臉凶巴巴的樣子但對人很好的老板,懷念這裏飛舞穿梭的那些熱情開放幹活利索的女侍們還有那些麵容和藹實際上實力高強的幫工們。
如果自己不是早就成為了那個人籠中的金絲雀的話,也許會把這裏當成家也說不定呢。
隻是這次,對不起,無論如何自己必須要回到那個人身邊,哪怕等著自己的隻有殘酷的戰爭,隻有無盡的失敗,隻有注定的一事無成和一無所得,但是自己也一定要回到那個人的身邊。
海倫躲在陰影裏,想要伸手去再一次**酒館那有些陳舊的門窗,卻又控製著自己把手放下。這次她不帶任何雜念的,隻是最純粹的感激著,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見,然後再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