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七章?陵傷別,漢家宮闕
春夏秋冬,四時明法,循環往複,輪轉不息。
陵渡的冬天宛如渭水的流水一般不急不緩的流逝的而過,春天悄無聲息的來了。
春風吹綠了繡春江兩岸,也吹綠了渭水兩岸,一直往北吹去,也不知道會停在哪裏。
冬落在陵渡已經呆了數月,在獨孤雲毓、張圖靈、李暮春、李牧四人不帶停歇的輪番毒打下,每一境每一層的底子都被打得極其厚實,甚至厚實到有些可怕。
這幾個月除了遭受四人毒打之外,李牧不知道從那鼓搗出許多墨家機關甲丸來,劍甲、刀甲、陣甲……各式各樣的機關甲丸一出現,便不講道理的對著就是一通招呼,直到打得他站不起來為止,更為過分的是李牧每次拿出來的機關甲丸都要比冬落的境界高上幾層,甚至有的還高上一個大境界。有時候打他就跟玩似的。
冬落引以為傲的體魄在這些壓根不怕痛的機關甲丸下,一點用都沒有,他把機關甲打碎了,李牧多的是,可機關甲把他打殘了,那就隻能是他自認倒黴。
李牧四人打他,是幫他夯實底子,可那些機關甲打他,就純粹是在打他,李牧還美名其曰,這是幫他增強戰鬥意識。
數月的毒打下來,底子是夯實了,戰鬥意識也增強了,可身心俱疲的冬落就差投江自盡了。
每天除了必不可少的毒打之外,《道經》、《易筋經》兩大修道練體的法門運轉也是必不可少的,在這樣的高壓之下,他的修為也井噴似的快速增長。
體魄已經達到練筋圓滿,隻等著練氣修為趕上,他便可以直接邁入熬血境,而後一路順遂高歌猛進的邁入伐髓境。
如今他的練氣修為還停留在培元九層,培元,顧名思義,固本培元。
而人之骨髓,便是元氣所在。
冬落所要做的便是將丹田海內的靈氣,轉化為人體之元氣,散入四肢百骸中,催促骨髓玉化,培元九層,預示著冬落的骨髓已經玉化了九成。
這也是為何後天五境要分十層,而先天境不用的原因,十層對應著十成。
等骨髓完全玉化之後,其中便會有源源不斷的元氣反哺而出,宛如脫胎換骨。
如今冬落的氣息越發的渾圓深厚,給人感覺就像是麵對深邃的星空一般,捉摸不透。
今天,一臉生無可戀的冬落正想坦然的接受每一天的毒打時,突然聽到獨孤雲毓說他今天可以休息了,往後都可以休息了。
因為,他們要走了。
還問冬落是不是很開心。
冬落一時間有些恍然,抬頭看著那個下手最狠,打人最凶的女子,一時間有些悵然若失。
冬落突然有一種不真實感,他喃喃自語道“苦日子終於要熬出頭了嗎?”
渾身削瘦,眼窩深陷,麵色蠟黃的少年毫不在意春雨才光顧過的小院,一屁股坐在一個水窪中,大口的喘著粗氣。
庭院中,像這樣深深淺淺的水窪不在少數,都是冬落與那些個堅不可摧的機關甲用**硬生生的撞出來的。
春雨過後,每個水窪中都積滿了水,料峭春寒,透骨冰冷,這些冬落都毫無感覺。
他隻顧著抬頭,看著長空,大口大口的呼吸這少有的新鮮空氣。
李牧看著院子中那個瘦弱不堪的少年,眼晴微酸,整整二十餘年,他陪著這個少年走過最遠的路,見過最壯闊的風景,早已把他當成了這世間最親的人。
這幾月下來,他仿
佛又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少年為了活下去,為了戰勝那天道種子,在訓練場,一遍一遍孤獨的練著拳,練著箭……熬過了酷暑,扛過了寒冬,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
走得很難,走得很慢,但從未停歇。
李牧含淚一笑。
人生在世,總會有一個人見證了你的成長,經曆了你的悲歡。
而陳霸先死後,他李牧便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見證了冬落成長的人。
雖說這數月以來,他落在冬落身上的拳頭一點也沒有輕過,可是落在他心中的拳頭又何曾輕了。
張圖靈笑問道:“有點於心不忍?”
李牧搖了搖頭,“有點後悔下手輕了,以後可能就沒這麽好的機會了。”
張圖靈笑了笑,沒有說話。
似乎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是這天下所有男人的通病。
李暮春也有些遺憾的說道:“早知道如此,我昨天就下手再重些好了,反正不用想也知道,等他以後認了先生,我這記黑狀是怎麽也少不了了。怎麽著都要被先生打一頓,應該在這找補點回來啊!”
張圖靈與李牧相視一笑。
心中卻在暗自慶幸,還好那護短的先生找不上他們。不然他們也隻有乖乖挨打的份。
一想著唯一會為那個少年出頭的陳霸先已經死了,二人又不禁又有些傷悲。
隻是人總是要往前看的,更何況是他們這種長生久視的山上人,一生之中,見得最多的便是生離死別。
……
獨孤雲毓看著那個跌坐在水窪中的少年,內心隱隱作痛,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這幾個月,受苦了。”
冬落怔了一下,咧嘴笑道:“張嬸,可以承受得住的苦都算不得苦,不觸及靈魂的痛都算不得痛。”
獨孤雲毓笑了笑,伸手幫少年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雨水、淚水,“往後遇到打不過的人,認輸就可以不用死的,就不要為了那所謂的麵子硬撐著,該認慫的時候立即認,不丟人。活著,最重要,隻有活著,才有無限的可能。”
冬落認真的點了點頭。
獨孤雲毓接著說道:“往後到了極北之地,做人做事不要太莽撞,千萬不要小看任何一個人,不管是誰,隻要人家不惹你,你就不要故意去惹事。可要是人家惹了你,你就把他往死裏揍,揍出你揍不過的老王八、老烏龜來了,也不要怕,還有張嬸在呢!張嬸手中的劍很硬,比烏龜殼還要硬。”
冬落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製的往下掉落。
一滴真誠的淚水,往往能代替無數的話語。
獨孤雲毓微微偏頭,強忍著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滑落。
雖然她已經看慣了別離,可依舊沒有看淡別離。
獨孤雲毓探手一指冬落的眉心,在指尖剛要觸碰到他眉心的時候,突然收回了手。
在他夾亂的發絲間,印在他眉心處那一朵三生蓮的圖案一閃而逝,很快又隱於皮膚之下,若不細看,根本就發現不了。
獨孤雲毓拿出三件東西遞給冬落,一塊玉佩、一本書、還有那塊在廣陵城被姚寶樹奪去的大定天地厚德鎮道玉。
“玉佩裏是一段練器法決,你學會了之後,便將這天地道德玉還有你之前所得的先天靈寶練化一下,這天地道德玉不是一般的先天靈寶,練化可能要費上一段時間,切不可操之過急,練廢了就太可惜了。”
“這本天書是天
道至寶,承載著一絲天道之力,可以借此推衍一些小事,是張嬸從金陵郡四大家族賈家手中搶來的,勉強還算湊合,你就留著用吧!”
……
……
冬落不停的接過獨孤雲毓遞來的東西,光是先天靈寶就已經有好幾件了,武技道法也有不少。
冬落都一一含淚收下。
獨孤雲毓站起身,笑了笑道:“走了,好好活著。”
冬落抱著一大堆東西從水窪中爬了起來,鄭重的點了點頭。
獨孤雲毓衝著廊柱下的李牧三人點了點頭,而後一聲不響的化做四道長虹消失在天際。
冬落怔怔的站在庭院中,一站就是一整天。
任由春風帶著料峭春寒吹拂過他長長的頭發。
……
人生很多事情,正如船後的波紋,總要過後才是最美的。
這是瘦骨嶙峋的冬落趴在沿著渭水北上的渡船船尾,想了很久很久才想明白的一個道理。
……
……
春風吹過大地的速度,要比渡船快得多。
當冬落還乘坐著北上的渡船航行在渭水上時,春風已經吹拂過很多地方了。
一座巨大恢宏的宮殿群,破破敗敗,冷冷清清,草木瘋長,無人打理。
而在這座宮殿群的另一側同樣有一座宮殿群,恢宏壯觀,人聲鼎沸,人來人往。
破敗的宮殿群中有一個身穿大紅袍子的中年人,帶著一個身穿黑衣的青年緩緩走在空無一人的宮殿群中。
中年走得很慢,跟在他身後的青年速度也不快。
麵白無須的中年人,雙手攏袖,輕咳了一聲,似乎有點難以抵禦這突然其來的倒春寒。
黑衣青年有些擔憂的說道:“陳總管,你沒事吧!”
麵白無須的中年名叫陳長生,是這座破敗的宮殿群中的總管,也是這座宮殿群中唯一還健在的人。
陳長生平緩的說道:“老毛病了,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一間酒館一別,幾年不見,你的修為是越發的深厚了。”
黑衣青年笑了笑,“都是少爺的功勞。”
陳長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少爺,不,漢王何時歸來啊!老奴也好找人把這宮殿好好修繕一番,好恭迎漢王。”
黑衣青年目視著南方,輕笑道:“快了。”
陳長生注視著這原先繁華無比,而今破敗不堪的宮殿,咧嘴一笑,“西風殘照,漢家宮闕。”
黑衣青年看著眼前這位已經見過很多次的風燭殘年的老人,內心有些酸澀。
諾大的一座漢家宮闕,無帝王、無嬌娥、無仆從,隻有這麽一個老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守著,守著年年柳色年年月,年年春風花似雪。
陳長生靠著一處假山坐了下來,閉上了眼晴,麵帶笑意。
一年一年過去了,一個甲子過去了,一百年快要過去了,他還沒有過去。
一個人走了,一群人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他還沒有走。
陳長生攤開雙手,跌坐在地有些感慨的說道:“故國三千裏,深宮二十年。而今一個一個又一個二十年過去了,我也老了,你也走了……”
黑衣青年鼻頭一酸,抱拳一禮,留下一個須彌物,說了一聲告辭,便落荒而逃。
等出了宮殿群,迫不及待的黑衣青年一躍上天,變成一隻巨大的黑狗,奔跑在雲端,眼中含淚向著渭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