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章活著
洛樂與屍蛟二人因不忍離別,在冬落去大周天宮時便悄悄的離開了。
洛樂留下的信上說,她與屍蛟因為在龍門秘境內獲得的一份不完整的機緣,需要去東海的某個海島上接受最後的傳承,按理說三天前出了龍門秘境他們就該去的了,可是因為他冬落又在洛陽城呆了三天。
此一去是危險重重,九死一生,也就不說什麽再見的話了,若是真要說什麽再見,那也許就是咒冬落早死了。
信很長,每個字寫得雖然工整用心,可卻顯得很平庸。但是冬落仍舊把它當做寶貝一樣,酒醒了就看,酒醉了就藏。
數十頁的信紙,說的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話,講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可是冬落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在醉了不知道幾次之後,冬落珍而重之的將信件收了起來,珍貴程度絲毫不比他最喜歡的那幾幅字貼差了。
信上說的不完整的機緣,冬落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一些,應該是那主神的傳承。至於為什麽他們不明說,想必是以那龍泉之上的氤氳之氣有關。
此時冬落還記得上次他被葉白裳逼問有關葉無敵的消息時,他還沒全說,沒真說,他的腦袋便要炸開了,那是又一次真真切切的體會到死亡。所以屍蛟他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冬落呆呆的坐在房頂之上,身邊又多了幾個空酒壺,嘴裏不停的念叨著信末的那句話,“我願做一片落葉,靜靜的落在你的身旁。”
冬落又打開了一壺酒,他覺得顧簡之說得沒有錯,他壓根不是什麽眼力見差,他是直接瞎了。
如比明顯的事都看不出來,一個不肯說,一個也不肯說,以至於到現在想說都沒得說了。
冬落又猛喝了一口酒,低聲呢喃道:“我也願意。”
一屋頂的空酒壺,每一壺裏都藏著一句冬落想要說的話,每一句話都值得他喝一壼酒。
二黑與三黑兩人坐在屋簷下,一語不發。直到最後被顧簡之叫走。
雪念慈坐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明月。
月光灑落了一地,可是月亮卻隻有一個。
而誰,又是你心中的明月光呢!
雪念慈關上了窗,也關上了窗外的明月光。
一個臉色有些黑的女子,抱著一塊毯子,動作輕柔的披在冬落的身上。
極致之冰被鎮壓之後,冬落已經許久沒有冷的感覺了,如今又身為修者,就更加體會不到什麽叫寒暑了。可是當那塊毯子蓋在他的身上之後,他還是感覺到內心一暖。
冬落偏頭看向黑臉女子,低聲的說了句,“張嬸,你怎麽來了?”
黑臉女子坐在了冬落的身邊,眼晴看著無邊的夜色,聲音溫柔的問道:“後悔嗎?”
冬落將酒壺放在
一邊,雙手撐著屋脊,縮著脖子如實答道:“多少有點。”
冬落愣了愣之後,微嘲道:“說這句話之前,很後悔。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一點後悔,現在是一點也沒有了。”
黑臉女子微微一笑,“為什麽現在就不後悔了呢!照理說後悔這種東西,不應該是今天的要比昨天的多一點,比明天的少一點嗎?”
冬落抬頭看著漫天星河,思緒飄浮不定。
“在龍門秘境的時候,我有些話就想要與她說了,可是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活下來,也許我才剛說完這句話,還沒有走幾步就死了。所以我沒說,現在想來,確實有些後悔,因為那個時候是我膽氣最壯的時候,那個時候我連死都不怕。”
“前天晚上,在這座屋頂上,我也有些話想要與她說,可是那些話才剛剛準備湧出喉嚨,便又被我壓下去了。上次不能說,是因為生死不知,這次不說是因為我想到了我的敵人,想到了那些人中,也許有些我竭盡全力都不一定能打敗的存在,我的路太難走了,就不把她往我的路上拉了。”
冬落偏頭看向黑臉女子,“張嬸,你說我是不是傻?”
黑臉女子掩嘴輕笑道:“是有些傻,可你傻人有傻福啊!在喜歡一個人這方麵啊!你還得多跟你張叔學一學。你這看似在處處為她著想,擔心自己命短,辜負了人家。擔心自己要麵臨的危險重,連累了人家,其實不然,世間情動,山河不可阻。”
“在這事上啊!洛樂這小妮子做得就要比你好多了,她要去的那麽地方我也知道,說是九死一生,其實十死無生並沒有多大區別,他活下去的希望比你活著走出龍門秘境都大不了多少,可她依舊去了,你覺得她是一個害怕危險的人嗎?”
冬落搖了搖頭。
黑臉女子繼續說道:“如果說在你眼中你現在要麵臨的危險,其實在她的眼中也就這樣了。你會做何感想?”
冬落滿臉疑惑的看著黑臉女子。
“還真是一個傻小子啊!”
黑臉女子拍了拍冬落的頭道:“你放心,你都叫過我幹娘了,那麽在這件事上,我就會為你出劍的。到時候我看看在我的劍下誰敢攔你。”
冬落眼中的疑惑更甚,這都那跟那啊!自從踏入修行一途之後,冬落的眼晴所能看到的東西就與之前不一樣了。
凡俗之時的他,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現在的他,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每逢他睜眼看這人間之時,便有一種霧裏觀花的感覺。一切都很不真切。
就比如他看黑臉女子。
在雲中郡時,他看黑臉女子,與看一個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別。
從龍門秘境內出來之後,他再看這黑臉女子,卻發現他
怎麽也看不真切,就像是在月光下看月光一般,什麽都看得見,什麽也看不見。
冬落突然說道:“張嬸,你是一個超級大修者?”
黑臉女子站起身來笑眯眯的說道:“你說呢!”
冬落點了點頭道:“是。”
黑臉女子搖了搖頭道:“你錯了,我不是。”
冬落撇了撇嘴,對這話顯然是極度不相信。
黑臉女子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的說道:“所謂修者,修心修力,可我既不修心也不修力,我隻是一個拎著劍亂砍的……莽夫。”
莽……夫?
噗的一聲,冬落才剛喝下去的那口酒便被他一口噴了出來。
坐立不穩的冬落差點沒從房頂上摔了下去。幸好他極時控製住自己。
冬落嘴角址了扯,他是很想笑,可是他卻又是實在不敢笑。他還真怕身旁那個自稱為莽夫的人一巴掌呼在他的腦袋上,把他呼下房頂。
冬落還是忍不住笑了笑,他陰沉沉的心境之中仿佛透進了一絲光亮。
黑臉女子揚起手,一大巴掌輕輕的拍在冬的頭上說道:“明天什麽走啊?”
冬落縮了縮脖子,“一早就走。”
黑臉女子點了點頭道:“東西我都幫收拾好了,滿滿兩個須彌物,一個是給你的,一個是給白圭的,念慈的那個我已經給他了。”
黑臉女子遞給冬落兩個儲存空間要比芥子物大得多的須彌物,一個是一塊白玉佩,玉佩上刻著“長留”二字。
另一個則沒有那麽講究了,另一個須彌物是一個血紅色的戒指,其上血氣繚繞,看起來不像是一個須彌物,反而更像是一頭擇人而食的妖獸。
黑臉女子揮了揮手中的“長留”玉佩,“裏麵的東西,可都是洛樂那小妮子給你精心給你挑的,你可得保護好了。為了給你挑這些東西,這三天,我們可沒少跑。”
冬落有些感動的接過玉佩與戒指,直接將玉佩掛在了腰間,他之前還在好奇洛樂、三黑與張嬸這三天去幹嘛了!一天天的,早出晚歸,原來是去給他買東西去了。
黑臉女子欲言又止。
冬落坐直了身體,大有一副洗耳恭聽之勢,“張嬸,想要說什麽?”
黑臉女子輕歎了一口氣道:“你這次從洛陽去極北之地不比你上次從渭城來洛陽,你這一路不好走。”
冬落正襟危坐,雙手握拳放於膝蓋之上,“張嬸,我知道的,這一路豺狼虎豹,數不勝數,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的。”
黑衣女子有些欣慰,但欣慰之餘又有些心疼,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來,鳳目含煞,扭頭便往大周天宮看去。
大周天宮內一個身穿八卦袍的老者正拿著一個金色的龜甲,在不聽的搖晃著,口中還念念有詞。
在黑衣女
子目光落下來之後,老者身周忽然劍氣縱橫,無數道細微的劍氣就好似憑空出現一般,虛空被割裂,一個個細小的黑洞若隱若現,在黑洞中還可以看到無數流光飛逝。
“哢!”
一聲脆響,老者手中的龜甲應聲而碎。
老者眉頭緊皺,有些無奈的說道:“本以為獨孤莽夫嫁了人之後脾氣會好一點,沒想到莽夫就是莽夫。改不了了。”
老者蹲下身看著散落一地的銅錢,神色晦暗的說道:“好亂的卦象啊!萬年未有之大局麵。”
老者深吸了一口氣道:“亂點好,沒有亂世,何來英雄。看來我有必要去讓這世道更亂些。”
……
……
月明幾淨,烏雀繞樹而飛。
黑臉女子開口說道:“你今年才二十歲,還是修行界的小孩子。你所要麵臨的敵人要比你強大得太多了。切忌不可輕敵,更別信什麽以弱勝強,以下伐上的鬼話,每一個可以活下來,而且修到如此高境界的人。都是在修行界中大浪淘沙留下來的真金白銀,沒有誰是簡單的,他們能活得比別人長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你要時刻記住,活著最重要,隻有活著,你才有資格比他們更強大。”
“上山之行,沒有誰是一路高歌的,隻要是認輸就能活下來,不認輸就會死的鬥爭。你就不用硬撐著死不認輸了。偶爾輸一次兩次不打緊的,隻要別一輩子都輸就行了。”
“還有,活著。”
黑臉女子就此離去。
冬落坐在屋頂之上,目光溫和的看著東方。
每一天的太陽是從東方升起的。
又是新的一天了。
得好好活著。
活著才有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