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朝聞道,夕死可矣
臉色微紅的小小少年一口氣衝上十幾級台階才停了下來。
少年站在白玉台階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台階環繞著青山白浪,已經繞過了龍舟,繞到了山的另一邊。
少年的身後除了青山白玉石階,綠水藍天薄霧濃雲。
再看不到某個人的身影。
少年輕歎了一口氣,內心空落落的。
有些話,隻能憋在心裏,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因為一個將死之人,很多東西是不能有,也不配有的。
沿著白玉台階漸次登高,冬落終於有時間好好觀察一下白玉台階了。
白玉台階仿佛是一個整體,每一級台階間嚴絲合縫,一點接合的痕跡也看不出來。
他還記得之前在龍舟上洛樂曾踮起腳尖小聲的跟他說的石池兩個字,隻是後來走的匆忙狼狽,一個沒來得及細問,一個沒來得及細說。
冬落蹲下身摸了摸白玉台階,入手溫潤,質地堅硬,熟悉之感也越強。
片刻之後,他站起身來,開始再次登高。
至於他對這所謂的龍梯為什麽會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他已經不好奇了,因為他前不久才見過。
之前他與洛樂二人被困龍泉山脈下的礦道之中時,曾經闖入一個山洞,洞中有石乳,還有一個承接石乳的石池。
而眼前這座龍梯的材質與當時山洞中石池的材質一般無二。
若真如他們猜測的晶靈石是龍血凝聚,石乳是龍髓滴就的話,那麽腳下這座龍梯與那座石池應該就是龍骨無疑了。
對此,冬落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龍門秘境,若是與龍無關,他才會覺得奇怪。
一個秘境的名字就如同一個個江湖遊俠的綽號一般,可能父母為他們取的名字會叫錯,與其性格不符。但多年遊曆得來的綽號準沒錯,與其心性相較,肯定八九不離十。
至於是吃龍血,喝龍髓,還是踩在龍骨上登高,冬落都沒有太大的感覺。
他現在的全身心都沉浸在了他的體內,在經過龍泉上氤氳之氣的打磨之後,他的神魂外放距離不但得到了加強,甚至已經可以凝聚魂體了。
要知道凝聚魂體必須得是紫府境以上開始涉及修練魂魄的修者才能凝聚的。
至於其餘後天四境的修者,除非有大機緣,大造化者,否則想都不要想。
後天四境修者便隻能憑借著神魂釋放的一縷縷神念來窺探體內情況。
而他,一介凡人,雖然已經有不弱於後天第五境的修為。
但仙凡有別,凡人終究還是凡人。
很多仙家手段,道門秘術他都沒有,就算是有,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運用。
但內視己身這種粗淺的神魂運用手段,山上仙家估且不論,但凡在山下江湖摸爬滾打過的人,都
會。
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
冬落的神念就如同一個巡邊將軍一樣開始巡視起己身來。
雖說在“好心人”楚終極送來的焚靈古焰的幫助下,易筋經熬練出來的武夫那一口純粹的內氣,趁勢占據了經絡江河。
但天道種子極致之冰又怎麽會善罷甘休,極致之冰在平緩了一段時間之後,又開始展開了反撲。
冬落之前因為害怕破壞體內的平衡,導致水火之爭提前開始。所以並沒有按照佛家苦行僧修行總綱易筋經所傳之法開始修武。
這也導致他體內的內氣就如同那無根之草、無源之水一般,根本不是極致之冰的對手,在經絡江河爭奪之戰中節節敗退,連連失利。
一些主要的經絡又重新被極致之冰奪了回去,白色內氣隻能在一些細小的血脈,還有新開辟出來的經絡之中苟延殘喘。
若是長此以往,經絡江河必將再次被極致之冰凍死,以至於靈氣不通,丹田緊閉。
正當冬落在思索要不要開始修武之時,他的丹田內突然有一道火紅色氣息湧出,融入了易筋經所凝聚而成的白色內氣中,對著極致之冰展開了反撲。
水火之爭,尚未開始,已經初見端倪。
有了紅蓮業火的加入,白色內氣也漸漸的掰回了劣勢,與極致之冰鬥得有來有回,不相伯仲,難舍難分。
紅蓮業火與極致之冰鬥的是開心了,但卻害苦了他這個宿主。
冰火兩重天,終究還是有些難熬的。
與經絡內如火如荼熱鬧非凡相比,他的丹田海便要寧靜許多。
火海同樣翻滾,冰山依舊冷洌。
既看不見蓮花小人,也看不到冰雪小人,但一股壓抑至極的氣息緊緊的覆蓋在涇渭分明的丹田海上。
冬落的魂體在丹田海上偷偷瞄了一眼就立即收了回來。多呆一刻他都不願。
開玩笑。上次在雪族之時,他的魂體在丹田海內不但遭受了冰雪小人一陣毒打,最後還被一腳踩碎的事,他到現在都還記得一清二楚呢!
他可不會傻乎乎的在水火之爭還未開始之前,就跑去觸冰雪小人的黴頭。
要是真去了,說不得又要遭受一陣毒打。
冬落輕歎了一口氣,別看他現在的體魄生機勃勃,但他知道這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罷了。
等真正的暴風雨來臨之際,說不定他這具看起來強悍的體魄,反而會是最先崩潰的。
凡人所能走到的極致是伐髓境巔峰,但是在這龍門秘境內,無論是龍息、晶靈石、晶靈核、石乳、氤氳之氣都沒有把他的體魄強度推到凡人所能走到的極致。
因為這條路太難了。
這條路從古至今就沒有多少人真正的走通過,要麽是半途而廢,而麽是半途而終。
再說了他的路還與別人的不同,若是別人的路是九死一生的話,他的路便是十死無生。
他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站在這白玉台階上,從來都不是靠努力。
這世間很多事,光靠努力是沒用的。
就更別說靠一個人的努力的。
冬落收了收心,開始往上攀爬。
隻不過龍泉擺渡人說的無盡機緣,無雙道法,他什麽都沒有遇見。
冬落皺著眉頭想了想,“難道被那些先行之人占了?”
越想越有可能,冬落暗呼不好,連忙加快步子開始登高。
沿著台階前行不過百來階,冬落的腳步突然頓了一下,他有些疑惑的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之上白雲朵朵。
長時間處在龍泉四周,都快使他忘記了龍門秘境內那股壓力的存在。
如今在這龍梯之上,那股壓力又來了,而且一開始,便是不弱於龍門秘境的核心。
冬落想想也就釋然了,若是登龍梯就真像那爬山一樣輕鬆的話,那龍泉擺渡人也不會說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躍過山頂之上的龍門了。
……
……
一艘龍舟飄浮在雲海之上,一個老人與一個青年站在甲板上俯視著腳下的青山。
穿過重重疊疊的雲海的目光,青山遮不住。
青年給老人遞了一壺酒,眉頭微皺道:“太公,為何此次躍龍門與以往不同?此次光是天威就比以往重了十倍不止,你就不怕他們的肩膀太嫩,扛不住嗎?”
薑太公手並沒有動,隻是看了一眼酒,又看了一眼青年,徑直說道:“你如今叫張聞道?”
青年點了點頭。
薑太公接過酒來放在船頭,並沒有喝,古井無波的說道:“張聞道,朝聞道,好名字,可別換太快了。”
張聞道又遞出了一壺酒,苦著一張臉道:“太公,你是不是算到了我最近會有什麽禍事發生啊!張聞道,朝聞道,你是不是想說我夕死可矣?”
薑太公並沒有回答張聞道,而是麵無表情從他手中將酒接過放到第一壼酒的旁邊,“做人的感覺怎麽樣?”
張聞道皺了皺眉頭,若是別人問他這麽一個問題,他隻會覺得可笑,還有在找死。
可是當問他這個問題的人是薑太公的時候,他不會,也不敢這麽覺得了。
因為這個名字曾經太過耀眼,耀眼到哪怕漫長的時間過去了,他與之對視,依舊會覺得刺眼,心中會生出一股慚愧之感。
這是他從來也不曾有過的感覺。哪怕是麵對天上仙也不曾有過的感覺。
對於薑太公這個可能會暗藏玄機的問題,張聞道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小心斟酌,總覺得薑太公話裏有話,他又豈敢隨意?
老人看著張聞道如臨大敵的模樣,輕笑一聲,“隻是
隨口一問而已,你隨便答就是。”
張聞道豈敢真的隨便答,隻能如實答道:“感覺……還不錯。”
“不錯?”老人點了點頭,目露精光,盯著青年道:“既然感覺還不錯,那我就勸你好好做一個人,人不是你這樣做的。你再這樣做下去的話,可就等不到夕死了,而是馬上就要死了。”
張聞道陷入了沉思之中。
薑太公不再理會張聞道,而是從並排放在船頭的兩壺酒中挑了一壺打開泥封喝了起來。
張聞道思索了片刻後,黑著張臉道:“太公,聽了你一席話,我感覺如聆大道之音。你說我這算不算是朝聞道,接下來是不是就該去準備準備夕死了?”
薑太公麵無表情的說道:“不算。”
張聞道輕呼了一口氣,“有太公這句話,我這個容器算是保住了。”
薑太公冷哼一聲。
張聞道又拿出一壺酒自覺的推到船頭與另兩壺並排放在一起。
薑太公放下已經空了的酒壺看著腳下的青山道:“你不是好奇為何此次龍門與以往不同嗎?”
張聞道聞言,立即再取了一壺酒放在了船頭。
薑太公坐在了甲板上,又打開了一壺酒,“按理說九為數之極,九開龍門就已經是人間的盡頭了,是天道對這人間最大的善意了。但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遁去其一,我為了讓這人間多一份希望,不惜自囚於龍門,而我運氣也算好,終於讓我從天道的眼皮子下將那個遁去的一釣了起來。”
薑太公看向張聞道,“你認為那個遁去的一,會與其它的九一樣嗎?”
老人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從容,好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般。
可聽在張聞道耳中,卻不壓於遭受到了天雷轟擊一般,內心恐懼遠遠多於震驚。
張聞道神色有些複雜的說道:“世人常言,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可是誰又知道,薑太公釣的從來都不是魚,而是那個一。薑太公釣一,願者上鉤,不願者也得上鉤。”
薑太公冷冷的看了張聞道一眼。
張聞道立即眉開眼笑的遞上了一壼好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