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凜冬將至
周帝國初元元年冬,渭城下了一場雪。
對於這座位於大周帝國西北邊疆區域的軍事邊城而言,下一場雪似乎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因為這雪昨天在下,前天也在下。說不準明天還會下,後天也還會下。一直下到來年開春,下到渭水解凍,春潮帶雨也不會停下。
可這場平平無奇到在每一年冬天都會下的雪,卻打破了大周帝國數十年的沉寂。
這一場雪,就像是一顆石子砸進了平靜的湖麵,也像是一塊烙鐵扔進了冰冰的水裏。層層的波紋與迷蒙的水霧就這樣囂張的對著大周帝國壓了下來。
在雪崩的時候,沒有那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而造成大周帝國這個巨無霸雪崩的第一片雪花就是從渭城外不遠的玉門關落下來的。但是他們不是無辜的,因為正在經曆這場雪崩的人,在這場雪崩下苟延殘喘、委屈求活的人才是無辜的。
充當第一片雪花的是北莽軍神戎胥軒率領的北莽十二部,在大風大雪深夜的掩護下一夜攻破周帝國屬國樓蘭,將兵鋒指向了周帝國西北國門玉門關。
與其說這場大戰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周帝國的西北的邊境上,到不如說這片雪花隻是開啟了凜冬將至的信號。接下來才是雪崩的開始。才是凍徹草中骨的凜冬到來。
同一時刻,南疆五國、東海諸島、西戎群妖為配合北莽的行動,紛紛厲兵秣馬陳兵周國邊境。試圖跟在北莽之後,為這個在他們眼中即將分崩離析的龐然大物遞上最後一把火。
邊境承平數十年的周國再次迎來了群蟻的襲擾。
而最後的結果究竟是雄獅將蟻群碾死還是螻蟻將雄獅分而食之,這些冬落都不關心,他隻關心糧食和蔬菜,每天養貓、喂狗、劈柴……
玉門關的戰火還在雄雄燃燒著,一間酒館的生意越來越冷清了,隨著又一次沒有溫度,仿佛死魚肚白的太陽慢慢升起,官道兩邊的行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大戶人家的仆人們都扛著廂子,推著推車去主人家裏搬東西。好盡快的逃離這是非之地。這些人是不會買冬落的水酒的,所以他也提不起精神跟大夥打招呼。
“落哥,你什麽時候走?我們今晚出城,聽我娘說是要去都城洛陽投奔一個遠方表親,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啊!若是晚了,渭城宵禁可就出不去了。”官道旁,一個騎著馬的少年人揚鞭打馬而來。
“豆豆,你們就先去吧!等我把這一店的酒沽完了,我再去洛陽。”冬落將手中的一本書卷放下,摸了摸懷裏的黑貓道。
與他打招呼的是前城張大戶家的小兒子,據說有一門遠方親戚在神都洛陽做了一個小官。想必此次逃難便是投奔他去的吧!
“戰爭都快要打到家門口了,家家戶戶都在逃難,誰還有那閑錢買你這劣酒啊!”豆豆策馬又向前走了幾步,回過頭,用皮鞭指點著地說道。
“豆豆,這酒雖劣,但好在烈。回頭遣個下人來抱一壇去給張叔漱漱口。”冬落摸了摸手中的黑貓應道。張豆豆是縣學的佼佼者,等鄉試過了,便有機會被郡上舉才,去京城參加科考
。據說他在修行一途中也已經初窺門徑,即將邁入修行大道。在這種前程遠大的年青人麵前,一般人可不敢擺什麽臭架子。但這其中肯定不包括冬落。
當冬落的義父也就是這家小酒館原先的主人老陳還在的時候,也送他去縣學讀過書,可他嫌縣學裏的夫子講的內容枯燥無味,遠沒有牛羊啃食過的草地上好玩。他將縣學裏的夫子口頭上教導了一番,在縣學留下了諾大的名聲之後,便不沾風雨的離去了。
老陳看他也算聰慧,會算個帳,不去就不去吧!這年頭,讀書的人多,但不讀書的人更多。沒見過讀書的人撐死,也沒見過沒讀書的人餓死。大家不都還好好活著。
最後陳老頭也就不了了之了。便親自教他弓馬騎射,武術格鬥,希望他在這邊境有絲自保之力。不要再進死人堆了。這是他從死人堆裏將幼小的冬落抱起來的時候的想法,可是沒曾想他自己卻先進了死人堆。
“謝落哥,回頭我派人來取,我爹他別的不愛,跟你一樣就好這一口!”張豆豆說笑著跟冬落道了別,拍了拍坐騎,便溶進皚皚白雪裏。
“唉!”冬落長歎了一口氣,將黑貓放在一張擦的明亮的酒桌上,再次拿起手中的一本舊書讀了起來。
書已經變得破舊不堪,顯然是經常翻看的緣故導致的,破舊的扉頁上的字跡被酒漬油漬汗漬浸的已經看不太清楚,唯有感息篇三字還隱隱可辯。
“天地之間有呼吸,一張一翕之間有氣息吐露,是為靈氣。修行者可以通過意念將四處逸散的靈氣納於丹田之內,正式踏入修行之境。”
“呼吸?”冬落閉上眼晴深吸了一口氣,帶著雪粒的空氣經過口腔、咽喉短暫的加熱之後,一股腦的冰冷的灌進了他的胸腔。刺激的他一陣咳嗽,好半天才緩過來。
看著從口中吐出慢慢升騰而起的熱氣,喃喃道:“天地間的呼吸?是風嗎?風隨氣而動,遇火而生。氣乘風而散,界水而止。”
風是什麽?氣又是什麽?冬落緩緩的閉上眼晴,開始默默的感受天地的呼吸。
時光總是讓人變得無意或柔軟,冬天在日複一日的過去,諾大的渭城已經沒有幾個活人的身影了。倒處都是頹垣斷壁,破敗門窗在融了又下的雪層下無言的訴說著本就不繁華的曾經,也就更別提破落的現狀了。
冬落用掃帚將一間酒館門口昨夜剛下的積雪掃到一邊,掃出了一條勉強供人行走的小道。就立著掃帚佇立在酒館柵欄邊上看著官道上時不時走過的一兩道人影。
偶爾也會跟路人打打招呼,閑聊幾句。
逃難的大部隊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如今這些人大多都是老弱病殘,要麽是跟不上大部隊的步伐掉了隊,要麽就是舍不得自己的那幾分產業,對周國的軍隊依舊抱著拒敵於國門外的希望。
可是隨著國門玉門關的轟然倒塌,玉門關後直麵北莽鐵蹄的雲中郡慌了。而這種顯然可以危脅到生命的恐慌怎麽看都像是會傳染的,那些試圖留下來固守產業的人也開始紛紛收拾行囊,踏上逃難的旅途。
一間酒館
外供人通行的小道掃得很幹淨,可是冬落明白今天應該也會像昨天一樣,那怕掃的再幹淨也不會有人從這上麵通過。
天色漸暗,冬落將門閂插好,草草的結束了今天的營業。一狗一貓一黑球躺在火爐旁的褥子上,靜靜的看著爐膛裏劈劈啪啪燃燒著的火星子。
“大黑、二黑、三黑,等這個冬天過去,我們就要去洛陽了。十年養育之恩,父子一場,老頭子的遺願我應該替他去完成,也必須要替他去完成。畢競我是他留在這個世間唯一的親人了。”冬落眼簾低垂,帶著點稚嫩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明滅不定。
大黑狗睜著清澈的眼晴,看著一臉失落的冬落,忽然口吐人言道:“少爺,他從死人堆裏抱出來的不止是你,還有我。當年,我護著你一路逃亡,身受重傷,境界大跌,差點身死,若不是他,我們都要死,所以,他的遺願我們必須要去替他完成。”
幹柴在烈火的焚燒下有一股特殊的木香傳來,仿佛曆久的回憶又被勾出新的陳痛。冬落看著大黑狗一字一句認真的說道:“那個地方,我一定會回去的。”
“不,是我們一定會回去的。”大黑狗眼晴一眯沉聲說道。
冬落點了點頭,對著黑貓黑球道:“二黑,三黑,雖說是睡不醒的冬三月,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天天睡覺,要勤於修練,如果以後我到了二十歲,還是無法踏上修行路,就要靠你們來保護我了。你看看你們,到現在了連話都還不會說,丟不丟我的臉?看看隔壁老王家那隻妖寵,才幾個月就會說話了。大黑,你平日裏也要多指導一下它們修行。”
大黑狗連聲應諾道:“少爺,妖獸要到妖元境才能口吐人言,如今它們都才入妖靈境不久,那能那麽快說話啊!”
毛絨絨的三黑突然伸出一隻粉嫩嫩的小手,指了一下冬落,又指了一下自己,而後轉身用屁股對著冬落搖了搖,仿佛在說,你連我都不如,還好意思說我們,真不害臊。
冬落被它怪異而又搞笑的動作逗的哈哈大笑,早先升起的一絲淡淡的失落也隨著這笑聲漸漸的傳出這座小小的天寒白屋,然後被漆黑的夜收藏。
屋外是白的雪,黑的夜。屋內是亮的燈,快要入夢鄉的人。
如豆的燈火隨風飄搖,就要熄滅。
冬落走到窗口,望向夜空,笑容灑脫,呢喃低語道:“老頭,即然你給了我一個家,那麽等來年開春。我就送你回家。這次,若還有人不讓你回家,那麽當兒子的便讓他們也沒有家。”
冬落舉起一個酒杯,對著夜空道:“你讓我幫你把酒賣完,我賣完了,這剩下的最後一壺,就你我父子二人喝吧!來,兒子敬你,敬你的金戈鐵馬,敬你的寫意風流,敬你的流放三千裏不回頭。”
冬落打開窗戶,將已然見底的那隻空酒壺隨手丟出窗外,哈哈大笑道:“此一去洛陽,定混出個人樣。決不給你丟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