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留人可議

  沈三問再次試探道,“你真的會考慮與大周的合作嗎?”


  論欽陵點點頭,“吐蕃了解大周,卻不了解大食,大周若是同意吐蕃在西域分一小杯羹,吐蕃絕不會考慮與其他人合作。”


  很一小杯羹,恐怕是老虎的一整隻腿吧,沈三問腹誹道。


  而且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合作,我需要你直接與大食開戰,你明白嗎?


  “領土不可分割,自古以來由大周經營的領土,絕不允許其他勢力的染指,這是我的底線。除非到了領土不再有價值的那一天,否則誰拋棄領土,拋棄祖宗的努力,後人的財富,就是千古的罪人啊。


  我沈三問雖然沒想著名留青史,但也沒想過留下千古罵名啊。”


  論欽陵輕笑道,“可我沒覺著你是個在意名聲的人。”


  沈三問笑道,“你認識我才多久,怎麽知道我是什麽人。就算我不在乎,陛下不在乎,總有值得我在乎的人在乎。”


  論欽陵又一杯清酒下肚,“大周的確有兩線開戰的能力,但是戰爭甚至都還沒有開始,一日沒有結束,勝負總是未知之數。難道用財力,換取和平,大周人尊貴的生命,不合適嗎?”


  沈三問回道,“那你為什麽要讓吐蕃人用生命,去換取西域?吐蕃人的生命不尊貴嗎?”


  論欽陵笑道,“因為他們今日的努力能換來高原長久的安寧,他們就算待在高原上,等待他們的也不是幸福安樂,而是你死我活。”


  沈三問呼出燙口的茶葉餘味,夾雜著茶香的白氣在室內飄散,“為什麽這世間的人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一定要拚著命才能活下來呢。其實土地的潛力巨大,隻是吐蕃人不能利用罷了。”


  論欽陵笑道,“若是上使有法子便教我一教,吐蕃絕對牢記上國的恩情。”


  哼,牢記上國的好,然後學突厥時不時犯邊嗎。


  難道我頭上寫的傻子兩個字,你要這麽誆我?


  沈三問斜了他一眼,“以後,周邊相熟的小國,都會成為一家,隻是早晚罷了。既然你們願意折騰,那我就不插手了。”


  論欽陵很讓人意外的點點頭,“有那一天也不是壞事。”


  沈三問看這人是個明白人,又勸道,“你對別人的好,別人未必會領情。”


  雖然知道沒什麽用,但是他就是不吐不快,若是沒有論欽陵,小讚普怎麽想的還兩說,糧食的要求壓根就沒有被答應的可能性。


  論欽陵歎道,“我明白,你這份赤子之心倒是很難得。”


  沈三問趕緊阻止他接下來的誇獎,“別誤會,我這份赤子之心,隻針對我大周的人,我的同胞。”


  沈三問覺著又把天給聊死了。


  立場不同的兩個人能好好坐下來喝杯酒,不唇槍舌劍已是不易,這麽直白的一句話。


  真是夠熄滅人的聊天興致的。


  好在論欽陵好像真的隻是單純的來喝酒的,也沒指望從沈三問口中得到什麽驚天秘密、治世良方的。


  他已經老了,雖然看著比武則天年輕,他的思想卻比女皇陛下腐朽很多。

  明知道赤都已經不是小孩,但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殺主自立。


  明知道這位周使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但是他不敢嚐試,若是周使不了解地力做出了錯誤的預估呢,還是西域的利益穩妥。


  沈三問在飲茶之間,已經有了對策。


  “你是不是擔心大食人覺得吐蕃兩麵三刀,一麵與他們和談,一麵接待周使,所以替我隱瞞了身份?”


  論欽陵搖搖頭,“我希望從你這裏得到大食的消息,如果你沒辦法提供,明天大食人就會知道你的全部事情。說不準,他們會覺得你是個危險人物,不願意放你離開呢。”


  沈三問撫了撫額頭,“我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從不受脅迫,誰要是逼我做不願意做的事情,我都害怕自己會做出什麽慘無人道的事情來。”


  為什麽吐蕃人能這麽理不直氣也壯。


  自己做為一個大周的天朝上國人,肯定不能認慫的。


  他有十足的把握,論欽陵不會拿他怎麽樣。吐蕃的目的是西域,又不是與大周拚個你死我活,周使在吐蕃境內出了事,無論誰動的手,吐蕃就是第一責任人。


  “喝飽了,走了。”


  沈三問先行告辭,陪個老頭子喝酒沒什麽意思。


  還是在預知不會有滿意結果的前提下,想拿捏我,沒那麽容易。


  回到驛館,沈三問叫來這次一起出征的隨從護衛,讓他們準備一些東西,隻要事情成了,大食與吐蕃的和談絕不可能成功。


  沈三問先是大搖大擺的上驛館拜訪了大食王子,與他一同論經。


  大食王子對他的到來十分開心,休息好便能與先行者論道,這等尊重君主權力的教士,在國內也是不多見的。


  “大師,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請您解惑。”


  “請說。”


  “我身為王子,受到父王的喜愛,王國中隻有我與弟弟有繼承權,父王比較中意我。原因是我對教義的理解更深入一些,可是對於教義中的一些部分我還是不很明白。


  教士安撫民眾,教主告訴我無論貧窮富貴都要對主忠誠,忍受苦難。


  可是父王又告訴我,君權來自主的授予,積福之人方能享受君權,適當忍受苦難,但是不必苛求自己,心中有對主的尊重和敬畏就好。教廷是主賜予我們的工具,主庇佑倭馬亞的王庭。


  我也不明白,到底誰是對的,若是視教廷為工具,是不是對主的褻瀆,忍受卻時常憤怒,是不是對主的不忠呢。”


  沈三問自然明白皇子的意思,無非就是君權和教廷的爭端,說點他愛聽的話就完事。


  “主對萬物都是平等的,我當年正是為了這個答案,遠渡東土。


  如今我已經悟了。


  東土教會給了我不少啟發,主讓我們修今生,修來世,但是何為今生,何為來世。每個人的今生便是上一輩子的來世,人心多變,總有眷戀凡世的人,不願意放下人間的喜樂哀苦,將靈魂永遠留在天國,總有為了蒼生,自甘臨世苦修,忍受苦難的人。


  他們便是今生主的代言人,不止傳教士,每一個心中有主的人都一樣。


  王子心中對主的敬畏愛護,便是王子的忠誠之心,主庇佑王子萬事順心。”


  這輩子能不能過好都是兩說,還期待來世,哎,說不準還不如這輩子呢。


  王子問道,“如何知道往世的傳聖者呢。”


  沈三問微微一笑,“主自有指引,傳聖者絕不孤獨,國王是傳聖者,教主是傳聖者,苦修者亦是傳聖者。忍受世間的惡,傳言真善的主,雖苦猶樂。”


  你管什麽傳聖者,一時的不忍耐是為了包容他人的惡,將別人的惡變成自己的惡,犧牲小我成全大我,跟你打西域是一個道理,給你說這麽明白這麽好聽,你聽不懂嗎?


  王子沉默許久,重複這他這幾句話,半晌才明悟過來,原來父親一直期望的,就是他能明白自己的身份,他不僅對主有一份責任,對王庭也有著自己的責任。


  不過他更願意做的是懷著對主的忠誠,用自己的惡來保障他人的良善。


  君權與主定能一致。


  萬惡侵身,心懷萬物。


  先行者就是不一樣!以往教主解釋了許久的問題,被這位先行者兩句就解決了。


  “可是,東土宗教都是虛妄的,隻有主才是世間唯一的真神,他們如何能給先行者啟發呢?”


  沈三問笑道,“先了解,才能知到他的虛妄,才能向他宣揚主的萬能博愛。”


  王子不疑有他。


  沈三問又一步步的從他口中套出大食“故”國的情況,先從教義入手,得到他的信任,然後決口不提西域,放鬆他的警惕,在閑談之機,得到最關鍵的信息。


  兩國交戰,戰場上的事隻能聽天由命,隨著將領發揮。但是根據國內的情況可以知道更多的消息,知道對手的漏洞,讓這隻軍隊成為沒人支撐的孤軍,最終迎接他們的隻能是失敗。


  如今大食手工業商業發達,稱得上繁榮,但是教會和君權開始爆發嚴重的衝突。兩個有繼承權的王子,一個被教傻了,一個被國王予以重任前來立功,企圖在西域擴張領土和權勢,建立王國的新秩序。


  教主雖然不願意這次東征,隻能利於國王立威,還引發教廷一係列解釋不能,但是在國王許諾許多好處後,還是全力支持了這次行動。


  若是能親自去大食,肯定能更好的解決問題,但是再前往大食,沈三問是沒那個心了。這不同於吐蕃和大周的友鄰,路上荒涼,勢力眾多,遇害當真都不知道是誰下的手。


  不過沈三問還是發現了此戰關鍵的戰機-——哪位大食將軍與王子有矛盾。


  按照論岩所說,留給他的時間還有兩天,這兩天,他要搞定這兩個麻煩人。


  沈三問仔細斟酌後,叫來了接待人,“去找論岩來見我。”


  “這,不合適吧”,接待人猶豫不決。


  沈三問笑道,“你可以請示過論欽陵後,再來回我。”


  大周房屋用料嚴實,牆壁厚,隔音效果也不錯,可是在吐蕃,論欽陵已經給他做出了示範。

  房屋都是一棟棟小樓,也不知道用的什麽材料,說話聲音還有個增強效果,所謂的密談,還是得在空曠的院落中進行才好。


  沈三問靜靜的在院中等待。


  論岩腳步輕快,開眉笑眼,絲毫沒有掩飾他對這次沈三問召見的期待,“上使可是有了決斷?”


  沈三問回以一個微笑,指著大食人的住處說道,“留下大食王子,將他永遠留在高原上,我就考慮答應你的要求。”


  論岩似乎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後退一步,雙手放在胸前搖擺,似乎很害怕麵對這個男人,“不不不,吐蕃能與大食交戰,但是不能主動去開罪大食皇室。”


  沈三問瞪著他,“你不聽聽你們讚普的意見?”


  論岩愣了,“這,您說的考慮是什麽意思呢?”


  沈三問勾起下巴,走近一步,“作為答謝,大周給與吐蕃三個月的軍糧,或者武力援助,二選一。”


  “上使就不考慮其他辦法了嗎?吐蕃雖然弱小,可在這片高原之上,絕對沒有第二個對手。”


  沈三問道,“吐蕃若是沒有論欽陵什麽都不是,你們的讚普還不明白如何管理這片土地,去吧,我期待這赤都讚普的回答。”


  論岩皺眉神色凝重的離去,在他看來讚普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這樣的條件。


  論岩入了宮室,將這番話據實相告。


  赤都聽完臉色鐵青,直接摔碎了手中的茶盞。


  “周使欺人太甚,妄圖挑撥我們與大食之間的關係,真是可惡。論岩,你告訴我,吐蕃人人都知道有論欽陵,不知道有我嗎?”


  論岩吞吞吐吐,不想回答這句話,這是事實,你自己心裏沒數嗎,有什麽好問的,回答你了你還不高興。


  赤都又怒道,“等這次與大食的談判結束,我們就開始執行計劃,也是該讓吐蕃人知道,誰才是他們的讚普了,這次若是能拿下西域,功勞也是本讚普的。”


  論岩這才從戰戰兢兢中走出來,恭賀道,“讚普英明,論欽陵異想天開,吐蕃在他手裏遲早會出問題的。”


  驛館中的人報告了論岩再次到訪的事情,論欽陵隻是歎息一聲,“這個年輕人能做什麽呢?”


  大食將軍與王子約定了和談的期限,滿打滿算在吐蕃境內隻有七日,這位王子總期待著吐蕃能有所讓步,不把時間耗完不肯離去。不過今日晚宴結束,兩國合約簽訂,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論欽陵喚隨從道,“走,我們再去檢查一下晚宴。”


  沈三問前往驛館邀請王子去靶場練箭,但是使館中的人適時的站出來,直言吐蕃靶場狹小,容易傷了兩位貴客,嚴詞拒絕了。


  不就是擔心沈三問對這位王子有加害之心嗎?


  沈三問又提出一起去逛集市,想想有許多人陪同,使館的人點頭,王子破不高興的同意了。


  一邊說他是吐蕃的貴客,一邊練箭都不許,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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