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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怨靈修之浩蕩兮(上)

  隨王妃的轎輦在景仁宮外停了多時,待到皇後娘娘一路送出來時,隨王妃嘴上是千恩萬謝——


  “多謝皇後娘娘割愛!臣婦身邊實在沒個可心的人兒,才冒昧前來,問娘娘討人。衡蘭這丫頭臣婦早看上了,一直求而不得。此番將她從宮中的禦錦坊帶走,實在是不情之請!皇後娘娘寬宏大度,臣婦……”


  “隨王妃這麽說就見外了。”皇後娘娘笑臉盈盈地扶著她這位叔母,“王妃身子不便,看上哪個宮女,隨便打發個丫頭來便是了,何苦親自跑一趟。”


  “誒……娘娘這話可就差了!臣婦在府中閑著憋悶,跟著隨王進宮,來陪您說會子話,正是樂事!難道娘娘不歡迎臣婦?”


  “哪裏的話!”皇後娘娘語笑嫣然,一直把王歆送上了轎輦。衡蘭手上捧著一個巴掌大的精致木盒,在其後亦步亦趨地跟隨著,滿心的疑惑卻不敢多言。


  轎輦沿著後宮的青石路平穩地往廣莫門而去,衡蘭跟在轎輦旁,一聲不吭。


  “瞧你!耷拉個腦袋!”王歆掀開轎子側邊的小窗,忍不住調侃道,“去了我隨王府,我還能虧待你不成?你這個樣子,旁人看見了,還以為你要赴刑場!”


  “王妃說笑了。”衡蘭幹笑道。


  “得得得,不知道你這會子心裏是怎麽埋怨我的!”王歆壓低聲音,鍥而不舍地打趣,“喂,要我說,你的嫤奴主子真有那麽好啊?你寧願在景仁宮的禦錦坊中當一個小小的粗使丫頭,等著你那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的主子,也不願意來我隨郡王府享清福?”


  “王妃就別再取笑奴婢了。衡蘭打小就跟在小姐身邊,她的好,衡蘭念在心裏,不敢忘,也忘不了。所以之前才婉拒了王妃的善意,並非對王妃不敬。”


  “罷了罷了,不逗你了……等會子你還不知道要怎麽謝我呢!” 王歆的目光落在衡蘭捧著的木盒上,“誒?你的行李不都托後頭小廝挑著了麽?”


  “幾件小姐賞的首飾,還是隨身帶著好些……”


  “成成成!等回府了,你要多少有多少!唉!真是嫉妒死我了!”王歆笑著放下轎簾。


  轉眼間,轎輦就出了廣莫門。蕭子隆已在宮門外等候,瞥見衡蘭跟在轎子旁邊,他微微頷首,提鞭禦馬,跟在了轎後。


  回到王府,何婧英與衡蘭主仆相見的歡喜、王歆馬到功成的得意自是不在話下。衡蘭見著如假包換的楊瑉之,才知一切不過是場戲,更是喜上加喜。反倒是蕭子隆,還未來得及將自己入宮的見聞有一說二地分享分享,就在隔壁的屋子裏震驚當場,說不出話來。


  “六……六……他?”


  屋子裏三人圍坐在圓幾旁。蕭子隆的眼神在對桌兩人臉上遊移,他猛地一拍桌子:“蕭昭業!這是怎麽回事?”


  楊瑉之溫潤一笑:“曾聽家父和府中的下人說起,我乃是被前朝右衛將軍府的家臣帶到楊門求醫的。那名家臣不治身亡,臨死前說出了我的身份。至於是真是假,我也分辨不清,不過姑且信之。”


  蕭子隆又將目光移向蕭昭業,後者微微地點了點頭。


  “那你此番亮明身份……”沒有兄弟相見的喜悅,蕭子隆警惕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意欲何為?”


  “子隆。”見他話有些衝,蕭昭業解釋道,“楊兄不過是憂心國事……”


  “你自己喚的也是‘楊兄’,而非‘六叔’。”蕭子隆隻此一言,淡淡地望向楊瑉之。


  楊瑉之不以為意,含笑問道:“隨郡王以為在下有甚麽企圖?”


  “改元伊始,朝局動蕩,不得不防!大哥、二哥、四哥已歿,三哥、五哥擅武,均非治世良才。你的身份,恐怕不是一介皇子那麽簡單罷!”


  “隨郡王多慮了。”楊瑉之泰然自若,“七王蕭子懋、八王蕭子隆皆是經緯之才,誰會將這江山重擔交托給一個來路不明的六皇子?不過——我的身份確有其用處……”


  “嗯?”蕭子隆疑惑地望向他。


  “子隆,”蕭昭業問道,“之前我托你保管的東西,還在嗎?”


  *

  第二日未申時分,一封拜帖並一隻錦盒遞進了西昌侯府。半個時辰之後,府中的總管親自迎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將府門外馬車上的男子接進了府中。隻見來人一襲白衣,貌若謫仙,模樣有那麽些眼熟……


  “西昌侯。”男子站定,虛拱了拱手,算是見了禮。


  聞聲,蕭鸞的濃眉抖了一抖,他轉過身來,嘴角掛著笑:“六皇子!”


  “這麽說,西昌侯相信在下的身份了?”


  “有高帝的手書為憑,那是自然。”蕭鸞麵目和善,輕敲著一旁的錦盒,笑道,“當年在山野間找到護衛的屍首,我們隻道你已經喪命於山匪手中,不想還有今日……隻可惜世祖沒有看到這一天。這之中究竟出了甚麽變故,你為何會留在楊家?又為何進了太醫院?還有,鬱林王不是……”


  “此事說來話長,多說也無益。”楊瑉之輕歎道——蕭鸞早已將這樁往事查得一清二楚,此舉乃是明知故問,何必給他一個借口治罪楊門?


  “那六皇子此行來找老臣是?”


  “我本無意亮出身份,但鬱林王蕭昭業生前千方百計欲置我於死地。他甚至不惜敗壞皇後的聲譽,也要尋一個借口治我死罪。幸而我設法自宮中逃脫,他也未曾聲張,隻是派遣死士一路追殺——就是他死後,殺手仍是死纏爛打、窮追不休!在下來此謁見皇叔,就是想請求皇叔庇護。在下若得以重歸皇籍,必感念皇叔今日之恩,但有所命,馬首是瞻!望皇叔成全!”


  蕭鸞緩緩踱了幾步,笑道“六皇子言重了!老臣這便引您進宮麵聖。”


  “有勞皇叔了!”


  *

  太監前去通報這一環不過做做樣子,蕭鸞帶著楊瑉之徑直走入禦書房之時,翹頭案後的蕭昭文堪堪吩咐完那一句“請柱國進來”。端著茶杯坐在一旁的蕭子隆抬起眼望向來人,神色鄙夷。


  蕭鸞自覺地省去了拜見皇上的虛禮,拱拱手直接說道:“皇上,老臣為你引薦一人——世祖的六皇子。”


  言罷,楊瑉之施施然向前一步,掀袍跪下:“草民參見皇上!”


  “六……叔?”蕭昭文上下打量著,麵露疑色,“這不是曾來東宮為父王請脈的楊太醫嗎?可是數月之前,皇兄不是已然……”


  蕭鸞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蕭昭文的的話:“鬱林王寡才無德,隻手遮天,妄圖戕害忠良、謀刺宗親!幸而老天庇佑,六皇子得以逢凶化吉。”


  “楊先生先起來罷!可朕聽聞,六叔在繈褓之時便已喪生於山匪手中……這……”蕭昭文皺著眉望向蕭子隆,尋求對方的認同。


  “回皇上,當年遭遇山匪截殺,草民身中劇毒,幸得楊家醫救收留、撫養長大。”楊瑉之自袖中掏出一卷靛青色的帛書。“草民這裏有高帝的手書一封,請皇上過目。”


  禦前的公公接過帛書呈遞上前,蕭昭文展信來看的同時,蕭子隆懶懶地發問:“你既早已知曉自己的身份,為何隱瞞不報、入宮為醫?你可知,這是不忠不孝、欺君之罪?”


  “隨郡王此言差矣!”蕭鸞橫眉冷對,“六皇子在太醫院中盡心盡力侍奉皇上,豈非至孝?長幼有序,隨郡王還是莫要妄議兄長為好!”


  “君有過,尚諫之,況兄長乎?”


  “六叔歸來乃是喜事,兩位愛卿莫要傷了和氣!”蕭昭文打起了圓場,“這封帛書朕看過了,確是祖爺爺的手書。想楊先生這般風流才子竟是皇家失散多年的皇子,朕心甚慰!就請皇叔先在城中驛館住下,擇吉日朕便昭告天下,敕封親王!”


  “謝皇上隆恩!”楊瑉之叩首謝恩。


  “六叔快快請起!”蕭昭文瞟了眼蕭鸞的臉色,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氣!”


  “皇上,”蕭鸞說道,“老臣已在府中為六皇子備下廂房,不若就讓六皇子在老臣府中下榻,也省卻驛館一番準備。”


  “柱國——果然思慮周全、辦事周到!準奏!”


  蕭昭文偏頭望向坐在一邊的蕭子隆,後者仍是板著麵孔,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隨王……隨王?”蕭昭文麵露窘色,低聲喚道,“八叔?”


  “皇上!”蕭子隆側過臉虛抬了抬手。


  “八叔以為如何?”


  蕭子隆漫不經心地抬手:“聖上英明!”


  “那……”


  蕭子隆安坐位上,不屑地挑眉——“六哥。”


  ……


  “隨郡王就是那麽個脾氣,你莫要放在心上!”回府的路上,蕭鸞好心好意地開口勸慰。


  “我倒是不甚在意,但隨王妄自尊大,對皇上乃是大不敬!”楊瑉之憤然攥緊了拳頭。


  “誰說不是?”蕭鸞麵有愁色,“可今日你也看到了,偏偏皇上對他尤為器重,國事無論大小,悉問之……長此以往,危矣危矣!”


  “我原以為皇上不過敬他年長,故而不恥下問。不料竟到了如此地步……”楊瑉之猶疑地問道,“侄兒看皇上對皇叔也是禮敬有加,當是極為倚重罷?”


  蕭鸞無奈地歎道:“老夫不過是憑一個四朝元老的身份,和這些年在朝中攢下來的聲望勉強立足罷了……現下皇上尚能聽幾句老夫的忠言,怕隻怕日後子隆……唉,世事難料……”


  “皇叔大仁大義、赤膽忠心!瑉之佩服!”


  “你過譽了……”蕭鸞擺擺手,提醒道,“對了,高帝當年為你賜名子修。從今往後,你還是以蕭子修自居罷。”


  “子修明白!”楊瑉之繼而問道,“皇叔難道任由子隆左右聖斷?”


  “皇上對子隆極其信任,老夫也無計可施啊!”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楊瑉之惋惜地吟罷,倏地望向蕭鸞,低聲問道,“與其在此扼腕歎息,何不清君側、肅朝綱?”


  “不可。”蕭鸞神色一凜,“若公然與子隆為敵,朝野生變、民心必亂!倘或給了北魏可乘之機,老夫有何顏麵去見高帝、世祖!”


  “北魏尚在休養生息,不敢妄起戰端。清君側乃是民心所向,有何不可?”


  蕭鸞不經意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男子,緩聲道:“容我再想想……”


  “此事宜早不宜遲,望皇叔早做決斷!子修願效犬馬之勞!”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


  眾女嫉餘之蛾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


  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


  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


  忳鬱邑餘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


  寧溘死以流亡兮,餘不忍為此態也。


  ——《離騷(節選)》


  *

  禦書房中,侍候的宮人都退下了,蕭子隆仍是一副懶散的樣子靠著椅背。


  “八叔,你說六叔住在西昌侯府,會不會有甚麽危險?”蕭昭文憂心道。


  蕭子隆側過臉來,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六叔應該還算是個聰明人。放心放心……”


  “呃……”蕭昭文愣了愣,他不太懂這位八叔對“聰明人”的度量衡,還是不要自討沒趣了,“對了,我已經按你說的承認了六叔的身份,你們打的是甚麽算盤,可以說了嗎?”


  “甚麽算盤?”蕭子隆恨鐵不成鋼地歎道,“還不是讓你坐穩這個皇位的算盤?”


  “你,和六叔?要對蕭鸞發難?”


  “發甚麽難!真不會說話!瞧你那一臉驚異,看不起你八叔還是怎麽地?”蕭子隆閉上眼睛,緩緩說道,“我們這是替天行道!再說了,又不隻有我和你那六叔兩個人……”


  “那還有誰?”


  “還有……”


  蕭子隆一臉困倦地扶著腦袋坐起來,黑眼圈沉沉的,像是沒睡好覺,說出的話也如夢囈一般。他拍拍衣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吐字道:“你啊……”


  “我?我還沒說要和你們一道……你可有把握?”蕭昭文急急問道。


  蕭子隆漫步往殿外走去,懶懶地揮手言道:“今夜亥時,你一個人摸進隨王府的北閣……我就告訴你,我們有把握沒有……”


  “喂!我一個人,怎麽出宮,怎麽進王府?”


  “靠這裏……”蕭子隆點點自己的太陽穴,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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