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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章 采之欲遺誰(下)

  “我叫你進宮,是有一件事。昭胄說,皇爺爺駕崩後,二叔的拖延另有隱情。”


  ……


  “另,家父彌留之際,曾告知卑職一事,並囑咐卑職代為向聖上自白請罪。家父一向體弱,更是於半年前得知自己宿疾根深、命不久矣,彼時世祖病重,朝野上下怕頗不安寧。於是家父隱瞞了自己的病情,除了診斷的府醫外,沒有告訴第三人。世祖命家父領兵守衛宮闈,家父的至交好友和門客以為家父有不臣之意,家父礙於情勢不能以實情相告,以致誤會。世祖駕崩得突然,未能留下遺詔。為保社稷安定,家父擅作主張假擬聖旨,此乃一罪。”


  蕭昭胄長跪於地,俯身拜了一拜,重又直起腰來,肅著麵孔繼續說了下去。


  “想必皇上早有所察,京城中有人在暗處圖謀不軌、包藏禍心。家父曾各方查探,均未能找出幕後黑手。是以,在世祖駕崩當日,家父為設局引亂臣賊子出手,故意隱瞞噩耗,拖延時間,卻徒勞無功,此乃二罪。”


  言罷,他登時伏身於地,又是一拜。


  “家父的手下不明就裏,在執行家父的命令時誤解了其中用意,對皇上多有不敬。家父說,他們都是忠厚老實之人,若有過失之處,皆因他言而不明、蓄意誤導,此乃三罪。”


  ……


  “好個三宗罪!哈哈哈!好啊!好……哈哈哈……”蕭子隆的笑維持在臉上,眼中卻是無盡的酸澀。


  蕭昭業搖搖頭,跌坐在扶手椅上,喃喃:“我對不起二叔。”


  “二哥他自己不想解釋,他不想左右你的判斷、牽絆你的手段。”蕭子隆冷笑著,“他遂心了,至少教會了你不能相信任何人。”


  “子隆,我找你來,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蒙皇上信任!微臣感恩不盡。”他的咬字音節很重,很重。


  也不去計較他話中的那份諷刺,蕭昭業接著說道:“你可還記得三年前我曾在東宮遇刺?當時刺客五人,其實我認得其中一人。那人麵帶長疤,是參軍事範雲薦予二叔的影衛。那時我一麵不信二叔會置我於死地,一麵又恐打草驚蛇,一直不曾向旁人提過此事,而這京城之中又打探不到那名刺客的半點音訊,隻得不了了之。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便傳了範雲來求證。他說,當時二叔並未收那名刀疤男子當影衛,而後他便將此人薦予了蕭衍。”


  “蕭衍?蕭順之的兒子蕭衍?”蕭子隆一臉驚愕。


  “沒錯。父王曾告訴我,蕭順之手刃四叔其實是他授意的。而後我又轉呈絕命書,引得皇爺爺遷怒蕭順之,致其一病而亡。殺父之仇,蕭衍報仇也在情理之中。”


  “就算行刺你的刺客是蕭衍所派,但他最恨的不該是大哥嗎?為何要先向你下手?那桑泊湖上的刺客也是蕭衍主使的?”


  “不知道。”蕭昭業搖搖頭,“這些問題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找你來商議。範雲現下已被我扣留宮中,他與蕭衍乃是無話不談的至交,不能放任他歸府。可紙難包火,蕭衍很快便會猜到我們對他的懷疑——必得趁熱打鐵,先下手為強!”


  “等等等等,容我理清思路……”蕭子隆蹙緊雙眉冥思著,緩緩走到一旁的漆木椅上坐下,“永明八年伊始,蕭順之病故。同年夏季,你在東宮遇刺。約莫過了兩月,發生了桑泊湖上刺客一事。此後兩年卻是風平浪靜……再來便是今年年初大哥薨逝,而後二哥身患絕症。父皇駕崩當日,你的車馬翻落山崖。武陵王在驛館被毒害……我說的可對?”


  蕭昭業點點頭,“沒錯,隻是還得加上一個時間點——永明七年年關之時,父王中了歹人暗下的烏頭毒。毒入髒腑,一直用藥吊著,才又撐了三年。”


  蕭子隆瞪大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半張著口,驚得說不出話。


  深知自己的話會引起多大的反響,蕭昭業隻是緩緩陳述著:“所以,父王的逝世並非急症,而是蓄謀已久的毒害。若不是楊禦醫醫術卓絕,隻怕父王的餘壽不足期年。”


  “竟……竟有這等事……”盡快消化著這一個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蕭子隆漸漸回神,“大哥中毒,會不會與蕭衍有關?”


  “說不準。我認為,背地裏不止一股勢力在與我們作對。父王死於慢性中毒,若醫治得當,還有一年的餘壽。而三年前東宮和桑泊湖的刺客都劍法淩厲,為奪命而來。比起這些,翻車一案就顯得古怪。幕後之人似無意傷我性命,隻是想讓我不能成為皇儲。”


  言及此,蕭昭業嘲諷似的勾了勾嘴角,廣袖中的左手倏地攥起,卻怎麽也攥不緊。


  “也正是因為車翻得蹊蹺,再加上犯事的馬夫持有二叔的貼身玉佩,才讓我對二叔的疑心愈深……他們,他們究竟想要甚麽?”


  “不止一股勢力?有的人想要皇位,有的人想報仇?”蕭子隆挑挑眉,豁然開朗的瞬間又陷入苦思,“既如此,毒害大哥之人是為權還是因仇?退而言之,蕭衍能派人來刺殺你,為何不幹脆對大哥下手?”


  蕭昭業一默,抬眸正色道:“我有一個大膽地推測——這幾股勢力曾糾纏在一起。他們之間相互依存,相互利用,亦相互牽製。彼時父王辭世於另一方不利,故縱使蕭衍身負深仇,終是礙於威懾,不得妄動。”


  “這麽解釋倒說得通。”蕭子隆讚同地點點頭,“隻是會不會有其他可能,被我們忽略了?”


  “終歸是有的……”蕭昭業歎道,“隻是我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將範雲扣在宮中至多一日一夜,明日此時若不給出一個交代,朝野上下必然議論紛紛,蕭衍也會警覺。現在我想賭一把,就賭蕭衍究竟與另一方勢力有無牽扯。”


  “如果沒有,就該立即抓捕審問蕭衍,多少拔去一根眼中釘。如果有,你預備放長線釣大魚?”


  “正是。”


  “的確冒險。如果你的推測正確,蕭衍當是依附於某人,而那人則是劍指皇位。若蕭衍被捉,那人很可能棄車保帥,一旦從蕭衍口中審不出甚麽新東西,這線索便又斷了。”蕭子隆扶額沉了一口氣,問道,“賭,你想怎麽賭?”


  “蕭衍是個聰明人,若他知道一枚棋子麵臨被丟棄的危險,他還會甘做那枚棋子嗎?遣歸範雲,將他軟禁在自己的府中。他總會有辦法將消息傳給蕭衍的。依我看來,縱然皇爺爺與父王已經西去,蕭衍至今卻未罷手,有兩種可能:其一,他想全身而退,但受到下棋人的威脅牽製,隻能涉足其中。若是這般,以餌誘之,他當棄暗投明。二者,他恨的不僅是逼迫蕭順之殺害四叔的父王,在華林園中呈上絕命書的我,以及因四叔的死而遷怒的皇爺爺,他恨的是整個蕭氏皇族。更有甚者,他的恨已然與權欲交織難分。隻要蕭衍心中的恨足夠深、欲足夠大,在亡命天涯與放手一搏之間,他就會選擇後者。”


  蕭子隆遲疑了片刻:“他這是放手一搏,你——又何嚐不是?”


  蕭昭業勾了勾唇,笑得有些難看,“我的運氣一向還可以。”


  “這些事,你告訴皇後了嗎?”


  似乎沒坐穩,蕭昭業的肩膀輕顫,他笑道:“小事而已,讓她安心養胎罷。”


  “需要我做甚麽?”


  “把這個替我收著……”蕭昭業將一件物什遞給他,頓了頓,“還有,萬一我賠本了,替我照顧她周全。”


  蕭子隆淡淡地瞟了一眼:“二哥不是讓你誰都別信?為甚麽要相信我?”


  他隻回了三個字:


  “太累了。”


  *

  “阿奴……”


  那時,他的聲音在沉沉的夜中重又響起。


  “艾葉茶之事有什麽隱情嗎?”


  “阿奴,我知道你沒睡著。究竟是什麽事不能告訴我?”


  “實話告訴你罷,這件事關係到父王被害的真相,線索到這裏便斷了……今日,采婕告訴我……”


  “你懷疑我?”她翻身坐將起來,窗外的月光襯得明亮的眸子清冷。


  “阿奴,我……”


  “都是些陳年往事了,我一時記差了有甚麽奇怪的?你相信霍修儀所言,卻不相信我?”


  “阿奴,你別急,聽我跟你解釋……”


  “何必解釋?”胸口生起無名火,她出言地打斷了他的話,“霍修儀說這艾葉茶與父王的死有關,你順藤摸瓜查下來,便查到了我身上。你不信任我,出言試探也無可厚非。如何,你有甚麽可解釋的?”


  她的語氣生硬疏遠,句句硌在心口。他不懂是什麽讓她如此失態,那一刻,他幾乎可以確定她在竭力地隱瞞著一些事,不肯說,不願說。白日裏的千頭萬緒早已耗盡他的心力,這番無端的摘指令他厭倦。


  他忍下了自胸腔湧上的煩躁,淡淡一言:“有甚麽事明日再議罷,都冷靜一下……”


  第二日清晨,他早起上朝,動作很輕,但她還是聽到了——沒有理會,不知何以理會。


  ……


  “娘娘?娘娘?”


  “啊,什麽事?”


  從無邊的思緒中抽離,她抬眸望去,衡蘭正俯身看著她,眼神中寫滿了擔憂。


  “娘娘,外頭傳來消息,竟陵王剛剛歿了。”


  “二叔?”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哪裏的消息?”


  “禦前……”


  何婧英深吸了一口氣,皓齒生生地將朱唇咬出一道印記,眼角的淚不由自主地滾了下來。


  她緩了口氣,問道:“皇上呢?”


  “皇上收到消息往竟陵王府走了一遭,回來的時候與參軍事範雲同行,現下正在禦書房中和範大人密談。”


  “範雲?”她秀眉蹙起,沉吟不語。


  想不通其中緣由,但她隱隱感覺到有什麽事情發生了,伴隨著竟陵王的死,而這隻是一個開頭。她再也坐不住了,卻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皇後娘娘,楊禦醫前來請脈。”


  屋外傳來了宮女的通稟,何婧英端了端儀容,道了聲:

  “請!”


  楊瑉之凝神切脈,半晌方舒了眉頭,含笑道:“娘娘鳳體安康。同往常一樣,正常進補,行動時小心著些便是。”


  何婧英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有勞楊禦醫了。衡蘭……”


  “請娘娘稍候,微臣還有一事稟報。”


  她一愣,莞爾道:“太醫但說無妨!”


  楊瑉之不動聲色地左右掃了幾眼,何婧英會意,遂命人退下。


  衡蘭站在原地躊躇了片刻,終是轉身離開。


  “娘娘可有心事?”楊瑉之開口問道。


  “啊?”他的注視總讓人有一種被看穿了的錯覺,她定了定神,淺笑道,“楊禦醫此話倒是有趣。心中有所想,便是心事。誰沒有心事呢?”


  領教過她的厲害,楊瑉之也不爭辯,隻是溫和地望著她,笑著提醒:“微臣方才為娘娘請過脈。”


  相由心生,以他的醫術,察覺她心緒不寧也不是什麽難事罷。


  “約莫是因為本宮方才得知了竟陵王的喪訊,心中傷感。”


  楊瑉之仍是那樣波瀾不驚地笑著:“除了傷感之外,沒有忐忑?”


  “太醫這是何意?本宮有何忐忑之處?”何婧英正色道。


  “女子懷胎之後,情緒會變得愈發敏感,喜怒哀樂都會放大。娘娘不妨稍加注意,以規避不必要的衝突。”


  他總是那樣儒雅,語氣平和溫暖,話又句句在理,直教人生不起氣,申不得辯。


  何婧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淡淡回道:“本宮知道了,多謝太醫。”


  她的話中隱隱帶著些逐客的意味,楊瑉之坐在原地,臉上的笑含著,似乎有須臾的晃神,快得讓人捕捉不到。


  他像是記起了什麽,囑咐道:“最近別出宮。胎位未穩,坐不得車馬。”


  他的忠告雖奇怪,但何婧英也並未多思。現在的她腦中紛繁雜亂,該想的有太多太多,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我知道了,太醫先回去歇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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