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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知我者,謂我心憂(下)

  蕭昭業不止一次進出過這處院落,但唯有那一日,他清晰地感受到矗立在那兒的建築散發出的肅殺之氣。書房之中,仆從領命退下,片刻的安靜仿佛將空氣凝結。


  “昭業,你這兩年做得好大事。”蕭長懋坐在書案之後,那對瞳孔仍是深不見底的漆黑。模樣中自成的一番風流被莫測的威嚴掩住了,他臉上的微笑頗有深意。


  “兒臣愚鈍,還望父王明言。”意料之中的質問,蕭昭業從容地拱手回道。


  “哈哈哈!”蕭長懋緩緩站起,臉上的笑意更濃,讓人沒由得發怵,他踱著步,慢慢說道,“何必自謙?你手下可謂是人才濟濟啊??蕭坦之、蕭諶、綦母珍之、曹道剛、周奉叔??”


  蕭昭業隻覺得太陽穴上的青筋在隱隱跳動——蕭長懋隨口道出的幾個名字乃是自己暗中培植,最是得意的心腹,原以為父王尚未察覺,現下卻??究竟是為什麽,蕭長懋手中攥著這些人的前途性命卻遲遲沒有動作的緣故?


  “父王??”蕭昭業麵色凝重地打斷了蕭長懋的話。


  “怎麽?聽不下去了?”蕭長懋在蕭昭業跟前站定,“不過犬馬耳,也值得你為之失色?”


  “父王叫兒臣來,想必是有意提點兒臣。既如此,請父王不妨直言。”


  “提點?”蕭長懋冷笑道,“是了。近些日子我一直提點於你,難道你沒有察覺?抑或是知而不為?你何時成了胸無大誌、隨波逐流之輩?”


  蕭昭業神色一僵,淡淡地問:“父王以為兒臣該如何?”


  “困獸猶鬥,後發亦可製人。背水一戰,暗箭明槍,黨同伐異,分庭抗禮!”


  “分庭抗禮?兒臣區區郡王,如何與父王抗禮?”


  “這麽說來,你這兩個月忍辱負重,竟是在向我搖尾乞憐了?”


  蕭昭業不平地抬起頭,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反駁。


  “你若是想說甚麽血濃於水,那才是真的笑話!”蕭長懋嗤之以鼻,嗬斥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如此優柔果斷,如何堪當大任!”


  蕭昭業眸中閃過一絲驚疑,言語上打著太極:“父王珠玉在前,兒臣自愧弗如。”


  “我且問你,天子之位,你可曾有心,萬民之責,你可能承擔?”


  “兒臣不敢!”


  “此處獨我父子二人,但說無妨!”蕭長懋鋒利的視線直指眼前的男子。


  “皇爺爺洪福齊天,與天同壽,兒臣豈敢僭越!”蕭昭業麵不改色地直麵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兒臣鬥膽規勸,縱然父王貴為儲君,也不當私議那至尊之位!”


  “好!好!”


  聞言,蕭長懋放聲大笑,那笑聲如堤壩傾倒般令人望而生畏,卻又如洶湧江潮般好生肆意暢快。蕭昭業隻是斂著神色,默默審視著眼下形式。


  “惜下士,為官之道也。知進退,為臣之途也。重情義,孝悌之義也。慎言行,修身之則也。亞聖有言:‘君子引而不發,躍如也。’昭業,你既已胸懷天下,為父便安心了。”


  蕭長懋拍了拍男子的寬厚的肩膀,眼中笑意不減,“玉汝於成,父王這般打壓於你,還望你莫要心懷怨恨。”


  “兒臣??不敢。”蕭昭業滿心疑慮,隻得應下。


  蕭長懋徑自走向窗邊,伸手一推,笑問,“六年前,你可是站在這扇窗下偷聽我與王少傅的對話的?”


  蕭昭業心下駭然,待要遮掩過去之時,已是漏了半拍。


  “不必掩飾了。”蕭長懋望著窗外桃花,笑道,“六年前那映在窗欞中的半邊人影,不是你卻是誰?”


  “既如此,當時父王所言??”


  “自是說給你聽的。”蕭長懋緩緩回身,“王氏一族家門顯赫,的確不得不防,但所謂‘子貴母死’,卻是誇誕了。一是為了提醒你防範外戚,二是考量你的心性。若我沒料錯,為護太子妃周全,你舍了兒女私情。有舍方有得,彼時你已知取舍,近些年想來更是長進不少了罷。”


  蕭長懋似是沒注意到男子的麵色漸漸發白,勉力支撐才堪堪立住。他自顧自地說著,卻沒預料到,在未來的某日,自己一向自負的識人之明會被擊垮——他最得意的兒子知取舍,卻不肯舍。


  “你大可放心,今日叫你來,不是興師問罪。父王隻是想和你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畢竟往後可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父王此言何意?”蕭昭業方從記憶的漩渦中回轉過來,訝異地問。


  “毒入五髒,將死之人罷了。”蕭長懋自嘲地笑笑,“禦醫說,我至多還餘一年陽壽。”


  “父王??”蕭昭業瞪大了眼睛,隻覺腦中一懵,再說不出話來。


  “你心中也明白,父皇垂垂老矣,更曆亡子之痛,身體已大不如前。你年紀雖輕,好在心有城府,加之父王這些年培植的勢力作保??我方才問你心中可有天子之位,並非試探。你若有心同你二叔一爭,有朝一日,必登大統。”


  這一次,蕭昭業沒有急著否認,他怔怔地聽著,隻是聽著。


  “你參政已逾五年,種種機謀勳績,你皇爺爺和眾臣都看在眼裏。你是治理天下的料子!”蕭長懋望著眼前的長子,目光中蘊含了一種難得的溫和,“這兩個月,我打壓於你,固然有一試你深淺之意,更緊要的是造出我們父子二人不和的假象,讓外人以為你所培植的勢力在我重創之下,已不足為懼。有這場戲掩人耳目,我進而暗中移權於你會順利得多。我死後,你大可以遠離黨派之爭,韜光養晦,蓄勢待發。”


  “何人下的毒?”蕭昭業猛然對上父王的視線,雙拳發力,攥得“硌硌”作響。


  “三個月前,禦醫診出此毒之時,我便下令暗中調查元凶。可歎,至今仍無頭緒。禦醫說,此乃烏頭毒。製毒者手段高明,化毒於無形,始終查不清他下毒的手法。而下毒之人謹慎細致,想是以極少的劑量,連續施用半月以上,方能令毒素蔓延至全身經脈。由此觀之,這施毒之人當是在府內。待我死後,你自是尊你母妃為太後,至於府中其餘人,你若不忍斬草除根,也萬不能將他們留在京城。”


  見蕭昭業目色閃爍,蕭長懋補充道,“切忌婦人之仁!”


  “兒臣??遵命。”


  “稟太子爺,豫章王府派人求見。”門外響起稟告聲。


  “你離府的借口來了。”蕭長懋淡淡一笑,高聲吩咐道,“帶來人至偏廳等候。”


  “昭業,”蕭長懋狡黠地一笑,“可願借此機會,一試你手下那些口口聲聲‘但有令使,萬死不辭’之人?”


  “父王是指??”


  “你若困於東宮,群龍無首。彼時,一心救主者,忠;行事周密者,材;畏首畏尾者,愚;但求自保者,佞;投誠於我者,詭。這人生百態,倒是繽紛好看得緊。”


  “確是難得的機會!”蕭昭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道,“隻是兒臣想派人傳信回府,向王妃說明緣由,免得府中生亂。”


  “若因此舉走漏了消息,豈非功虧一簣?”蕭長懋反對地搖搖頭,“縱然平日舉案齊眉,也難保同床異夢。此番試探,亦可知悉何家的態度。”


  “是。兒臣明白了。”


  蕭昭業嘴上答應著,但臨到打發來人的那一刻,他還是鬼使神差地指著那個仆從打扮、外貌脫俗的男子,吩咐道,“你,代本王向王妃致歉意。”


  輕描淡寫的一句“王妃”,在這樣的語境下,旁人聽來,當然指的是東道主“豫章王妃”。男子麵不改色,恭敬地領命退下了。


  蕭昭業知道自己留在東宮會引起外界的紛紛揣測,他正好整以暇地等著觀賞蕭長懋口中的人生百態。隻是為什麽,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地派出自己頗為賞識的門客呢?他告訴自己,這是為防蕭長懋今日所說一切都是取信於自己的幌子,有馬澄在,東宮的眼線便能被調動起來,自己仍能隨時與外界取得聯係——盡管,他早已對這一切深信不疑——盡管,伸出手指指向馬澄時,他的腦海中曾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

  如此,與她的聯係,便不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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