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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行行重行行(上)

  光陰荏苒,春去秋來,轉眼便是五載光陰。那一日,蕭昭業在側妃吳氏的服侍下,如往常般用過早膳,乘步輦往皇宮而去。他身著絳紗朝服,峨冠廣袖,寬肩窄腰,玉樹臨風。那褪去柔和的麵容多了幾分剛毅的棱角,貌若冠玉,真真是傅粉何郎,擲果潘安。


  每天的早朝總是那副樣子,參政數載,蕭昭業早已看透了其中的規則,失了上朝的興致。在早朝中被討論的必是要務,卻也是人盡皆知、曝光過度的事。無論是雲淡風輕的提議,還是波譎雲詭的爭論,都是老生常談、各為其主。真正的政治在朝堂之下,結黨營私、各自為政,以至於一家茶館、一處府邸中的商討往往比朝堂之上更為精彩,更得要領。


  隻是——今日的朝堂有了些變數。


  大司空義正言辭地將禦史中丞彈劾了一番,三派朝臣將將唾沫橫飛地辯論完。


  皇座之上的蕭賾徐徐問道,“眾愛卿可還有事啟奏?”


  “皇上,老臣有一事啟奏。”


  蕭昭業應聲望去。說話的人乃是皇上的胞弟,豫章王蕭嶷。此人儒雅寡言,在蕭賾繼位之後更是盡斂鋒芒、明哲保身,甚少在政事上出頭。他抱病多日,剛返朝堂便要進言,一時間,眾臣紛紛開始審時度勢、察言觀色。


  “老臣請求收斂安葬庶人蛸子響之骸。”


  此話一出,更是嘩然一片。蕭賾聞言,雙眸閃過一絲異色,仍是嚴肅地望著堂下,沒有說話。


  “豫章王此言差矣,”太宰拱手道,“罪人蛸子響罔顧法紀,冒犯天威,死有餘辜。今藏屍膏野亦是罪有應得!”


  蕭昭業眯了眯眼——太宰正是父王蕭長懋的人。


  “臣以為,蛸子響於陣前倒戈,迷途知返,並非十惡不赦。豫章王此請合情合理。”


  “蛸子響畏懼天威,臨陣脫逃,何談悔過之意?”


  “白服乞見,扁舟入京,這豈非自願投降?”


  “非也非也。此乃疑兵之計。”


  ??

  蕭昭業的目光掃過堂上慷慨陳詞的朝臣們,嘴唇一抿,轉而望向高高在上的皇祖父。蕭賾隻是冷冷地審視著涇渭分明的兩派討論,看不出喜怒的臉龐將內心的態度完好地封存。


  “陛下!”蕭嶷的高呼響起,蓋過了周遭瑣碎的爭論,“老臣年邁,常常念及往日天倫。罪兒忤逆,然事因法往,情以恩留。子響悔過之意尤甚,歸罪司戮,並非不可饒恕。還望陛下開恩赦罪!”


  蕭賾袖袍內手指微動,他抬抬眼,緩緩道:“蛸子響罪名昭昭,何必多議?”


  此言一出,朝堂上寂然一片,唯有蕭嶷神色一僵,匆匆拱手:“陛下??”


  “今日便議及此罷。退朝!”蕭賾淡淡地說道。


  蕭嶷一怔,終是將話咽下了。


  ******************************

  “南郡王,南郡王留步!”


  散了早朝,蕭昭業隨朝臣走出宮殿,在石階處被一宦官攔了下來,他轉頭看去,認出來人乃是侍奉皇上的趙有德,趙公公。


  “公公可有何事?”


  “王爺,皇上召您覲見。”


  “哦?皇爺爺找我?”蕭昭業稍稍揣度,心中已有了計較,笑道,“那便快些領我去罷!”


  趙有德並未如往常般,將蕭昭業領到禦書房見駕,而是在宮殿間繞行,最後進了華林園。彼時,皇上一襲龍紋黃袍,立於湖畔,留下的是一個高大偉岸的背影。見狀,趙公公知趣地退下。


  蕭昭業上前跪拜:“皇爺爺,孫兒給您請安。”


  蕭賾並未轉身,隻是沉聲道:“昭業,你過來。”


  蕭昭業走到皇上身後一步站定。


  “瞧見這滿園春色了嗎?萬物複蘇,生機勃勃??多好啊!”蕭賾輕歎了一口氣,“陪寡人走走罷。”


  一老一少,一前一後,在這如畫般的園林小徑中徐徐走著。蕭賾年已半百,須發灰白,但氣宇軒昂,不怒自威。途中,他向蕭昭業問著些不打緊的家務瑣事,蕭昭業一一恭敬地答了。


  二人行至林木茂密之處,突然間,一道黑影從空中掠過。蕭昭業一驚,搶身攔在蕭賾前麵,待定睛看時,才發現那是一隻猿猴,從枝杈間跳下,蹲坐在石階上。遠遠跟在後麵的一幹仆從見狀,忙疾步趕了上來,齊齊弓著腰。


  “聖上可有受驚?”當先的趙有德急忙問道。


  “不妨事。”蕭賾淡淡回道。


  那隻猿猴見來人甚眾,一時慌了神,跌跌撞撞地往遠處走,同時發出悲鳴之聲。


  蕭賾皺了皺眉,問:“此物何故大發哀號之音?”


  “這??”趙公公不知該如何回答。


  “傳華林園管事。”


  皇上竟然對一隻猿猴的哀鳴尋根究底,雖是莫名其妙,但趙有德不敢怠慢,連忙命人尋來了園林總管。


  “稟皇上,前幾日,這隻猿猴的幼子自樹上墜落身亡。臣猜想,因著這緣故,它才悲號不止、行為怪異,衝撞了聖威。”


  聞言,蕭賾身形一滯,一向波瀾不驚的眸色終是晃了晃。他慢慢地勾起嘴角,輕聲歎道:“萬物皆有情,獨寡人無傷乎?”


  一幹人等聞言皆是大驚失色,趙有德帶頭,齊齊跪在地上,“陛下??”


  蕭賾恍若未聞,繼續喃喃吟道:“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蕭昭業揮揮手,示意仆從退下,轉而近前道:“皇爺爺可是思念四叔了?”


  “四叔?”蕭賾銳利的目光掃過蕭昭業堅定的麵容,輕聲笑道,“是了。世人隻當他是罪人蛸子響,難為你,竟不顧禮法,仍稱他一聲‘四叔’。”


  蕭昭業忖度時機已成,遂拱手言道:“孫兒以為,此案應有冤情!”


  “冤情?今日朝堂之上有說他罪大惡極的,有乞求網開一麵的,卻沒有為他鳴冤的。你且說來。”


  “孫兒請罪!”蕭昭業急急跪下。


  “哦?何罪?”


  “知情不報,欺君罔上之罪。”仿佛不知道那八個字的分量似的,蕭昭業一字一頓地說道。


  “皇爺爺可還記得早先南郡王府送進宮的新年獻禮?一尊木藏石雕。”蕭昭業跪在地上,抬首說著。


  蕭賾略略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木雕呈上後,孫兒的侍妾吳氏日夜惶惶、舉止有異。在孫兒的逼問下,吳氏終是坦白交代。原來,荊州事發後,四叔自知有罪,曾密寫一帕絕命書,交付四嬸。因吳氏與四嬸有舊,輾轉收到此書,受托上呈聖聽。無知婦人念及閨房情誼,又畏懼聖威,故而懷有僥幸之心,私自將絹帕藏於木雕夾縫之間。”


  他頓了頓,見蕭賾麵上並無半分怒氣,接著說道,“吳氏無狀,愚昧妄為,孫兒得知此事後,已然處罰於她。因未曾親見那封手書,且四叔一事已然定案,故孫兒不敢重提舊事,徒惹皇爺爺不快。但今日朝臣既明議此案,皇爺爺亦有感於懷,孫兒豈敢再瞞?故孫兒大膽揣度,此案尚有隱情。”


  話音落下了半晌,蕭賾方緩緩道:“絕命書??既是絕命之書,焉能置若罔聞??”


  “孫兒知罪!求皇爺爺責罰!”


  “那女子不宜再留在你身邊了。”


  蕭昭業一愣,隨即應道:“是。”


  蕭賾慢慢向前踱了幾步,忽又轉身,“隨朕來。”


  蕭昭業站起身,拂了拂袍上的塵土,跟在皇上身後。他的嘴角滑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雖是兵行險招,但至少勝利在望了。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行行重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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