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需要我再去找?”
“不需要。”小霧堅定地說。
朱珥是一殿殿主,當誅神殿主人無法正常履行神責時,便是她來統領其他殿主。而隨著各殿的現世,小霧的記憶也逐漸恢複。朱珥敢肯定,小霧一定是想起了一切,隻是不肯告訴她罷了。
“那也好。”朱珥將彌天燈放進雲霧山靈氣最濃鬱的地方幫助它恢複,又問,“我爹娘先前沒嚇著吧?”
彌天燈出現問題,詠楹神殿崩塌,在其中的朱宗明和明月肯定受到不少驚嚇。
“他們沒事。”小霧說起這個的時候滿臉都是笑,“他們猜到外麵在打鬥,直嚷著要出去幫你,是木斐好說歹說才勸住了。”
“主人,你要見見他們嗎?”木斐問。
“先不見吧。”朱珥眸中藏起一滴淚,她怕見了,就再舍不得分開,“幫我轉告他們,我沒事,姐姐也著呢,很快我們一家人就能在外麵團聚。”
“好。”木斐猛地抬起頭,卻不是看朱珥,而是看向小霧,那目光似責含怨。
朱珥一向敏銳,隨即看向他們,隻差沒問他們是不是私下有什麽矛盾了。木斐卻是怕極了朱珥問,慌忙收回目光,眼中暗沉沉的,像要下雷雨前的天空。
“主人,接下來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去吧。”木斐說道。如今彌天燈傷痕累累需要沉睡療傷,好在木斐本就是彌天燈的控製者,依然能夠使用彌天燈的部分能力,不至於讓朱珥出去後依然在妖族領地內。
“隨便送我去哪裏吧。”朱珥輕鬆地笑起來,如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去哪,看那薑啟玔如何追蹤過來。她想起小時候朱家有男孩子養了條威風凜凜的大狗,每天早晨都要繞著朱家遛一圈。而如今,她要遛的,卻比那條大狗威風多了。
“好。”木斐剛說了一個好字,突然神情大變,滿臉都是寒光,嚇得朱珥都趕忙退了一步,震驚地看著他。
“主人。”木斐憋著怒火,強作鎮定地對朱珥說,“薑啟玔,薑啟玔他們……”
“他們怎麽了?”朱珥覺得有些不妙,能讓木斐這樣失態,隻怕不是小事。
“薑啟玔已經殺了朱家所有人。”
“所有人?”朱珥喃喃道,“朱家不是跟隨著他嗎?”
“諦聽樓傳來消息,薑啟玔突然降臨朱家,用神力控製了方圓百裏,半個時辰後,百裏內連顆活著的草都沒有,全死了。”
“他這是發什麽瘋?”朱珥臉色鐵青,“天道就容許他如此作惡?不行,我要趕緊去看看。”
“主人,你不能去。”木斐道,“他這般行事,就是為了逼你自投羅網,你若去了……”
“他既然做出這等事情,一定有話帶給我,對嗎?”
“是。”木斐不自然地閃了閃眼睛,他十分不想轉達這些話,因為轉達了,朱珥就更是非去不可了。
“說。”
“他說,若你一天不出現,他就殺十萬人,兩天不出現,他就殺百萬人……直到殺光墨雪大陸所有生靈,讓這裏成為一片死地。”
“我何德何能,讓他如此相逼?”朱珥冷笑一聲,直接下令道,“帶我去到他麵前。”
“是。”木斐無法抗拒以命令口吻說話的朱珥,隻好微微點頭答應下來。他抬頭的瞬間,眼睛裏藏著絲絲的哀求看向小霧。可小霧不知怎地,居然回避了他的目光。
朱珥出現在薑啟玔麵前時,薑啟玔反倒是嚇了一跳。他沒想到朱珥來的這麽快,不過小小的驚嚇過後,就隻剩下狂喜了。他怎麽早沒想到這樣的好法子?
“你來了。”
“我來了。”
“那你乖乖去死吧。”薑啟玔狠毒地說,“你死了,我就放過其他人。”
“視萬物為芻狗,還妄想超凡入聖?”
“眾生皆螻蟻,死不足惜。”薑啟玔的眼中有腥紅的光芒在閃耀,他陰森森地說,“不除了你,我們這些人永遠都修不成大道。”
“有我在,你休想作惡。”
朱珥雙臂一張,絲絲縷縷的掌控之力流瀉而出,朝著薑啟玔等人撲過去。那掌控之力在空中湧動的過程中,慢慢地從銀白色變成了赤紅色,分明已經夾雜著微弱的誅神之氣。
薑啟玔變了臉色,他也是從死亡之地出來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火流漿裏似曾相識的氣息到底是什麽,自然也知道若是被誅神之力給纏上身會是什麽後果。可他沒有抵抗,甚至抬起手來讓昌河尊者他們也不要抵抗,渾然是要乖乖地束手就擒的模樣。
朱珥覺得有些怪異,卻還是將薑啟玔他們都關進了覆著誅神之力的掌控牢籠裏。掌控領域她為王者,也不怕薑啟玔他們耍什麽花樣。
薑啟玔無情又得意地看著朱珥,譏笑道,“死亡之種依舊撒向這片大地,你控製住我們又能怎樣?”
“你……”朱珥氣急,天底下居然還有這樣惡毒的人。那死亡之種所到之處,無所幸免。若真如薑啟玔所說,不到十日,墨雪大陸就會成為死地。
“帝鴻舒,你個混蛋。”朱珥仰天長吼,“身為閻王,你就如此玩忽職守,助紂為虐?”
“哎。”空中響起一聲悠長的歎息,黑雲翻滾中,帝鴻舒緩緩出現,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朱珥,我不想在墨雪大陸困守一輩子,我想去看看廣闊世界的模樣。”
“我攔著你了嗎?”
“你如今沒有從前的記憶,自然是想不起來。”帝鴻舒滿臉淡漠地說,“飛升通道毀於你手,這些年來,墨雪大陸像個孤立的小世界,和外麵音訊斷絕。我才想問問你,你到底要做什麽?”帝鴻舒指著薑啟玔幾人道,“你知道他們為什麽這麽恨你嗎?因為你,他們來到這裏,被困於這裏。”
“你的問題,我答不上來。”朱珥凜然道,“但這不是你們殺戮的理由。”
“殺戮?”帝鴻舒嗬嗬一笑,“我本就是閻王,若墨雪大陸生機斷絕,我將是最偉大的閻王,有著最遼闊的領土,最眾多的子民。就算不能出去看看,我的豐功偉績,也將永世流傳,如此也夠了。”
“瘋子。”
“其實不是沒有辦法的。”帝鴻舒又是一笑,“上次相見,我在你身上借了點東西,然後用那東西來播下這死亡之種。如今,若你不想墨雪大陸眾生皆亡,便隻能……”帝鴻舒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朱珥明白了他的話,他一定是偷走了自己的頭發,如果是血液朱珥必能察覺。他們真是不惜一切代價要逼她去死。那死亡之種播下後,除非源頭寂亡,否則隻會源源不斷地傳播死氣。
到了這一刻,朱珥的心裏反而一片平靜。這已經不是薑啟玔幾個人在逼她去死,這是所有人都在逼她去死。她死了,這些人才能活。
想想她朱珥這一生,從出生就被人叫做小廢物,沒曾想,終有一日,這整個墨雪大陸卻需要她這個廢物犧牲性命來救。
“不著急,你慢慢想。”帝鴻舒冷血地說,“如今死亡之種蔓延到雲湖大概還有一天半的時間,你在乎的人倒也沒那麽快死。”
“嗬嗬,小丫頭,你也可以冷血一點,管旁人生死作甚?”昌河尊者在一邊說風涼話,“隻是到時候就剩你一個活人,怕也沒什麽意思,反倒是生不如死。”
朱珥神色莫測,誰也不看,對他們的話也置若罔聞。
“主人,你……”木斐似想要說什麽,卻又什麽都沒說出口。
“主人。”反倒是小霧,絕美的臉上盡是對生靈塗炭的不茬,“他們太過分了,好想出去打死他們。”
朱珥卻也沒有理會他們,魂魄進了雲霧山,去了竹屋裏看了看靜靜躺著無知無覺的薑啟玔,然後俯身在他額頭輕碰了一下,又用手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他那如刀鋒刻就看一萬年都不會膩歪的臉。她是魂魄的狀態,卻依然有幾滴淚水滑落,在薑琰的臉上留下輕輕的一聲響動。
朱珥也去看遠遠地看了朱宗明和明月一眼。朱宗明和明月的神情有幾分憔悴,想來彌天燈驚天動地的動靜還是讓他們擔憂了。朱珥淚眼朦朧,多想,多想再去抱一抱他們,和他們親昵地說說話。
“主人,你真的要為了……”小霧一直跟在朱珥身邊,猶疑著問。
“我這一生,不過區區百年,早死晚死,區別不大。若能以無用之身做有用之事,這輩子也算活得值了。”
“主人。”小霧再忍不住,一把抱住朱珥,哭得稀裏嘩啦,“主人,我不要你走,你別走……你上一次離開了,過了好久好久才回來,這一次……你又要走多久?”
朱珥沒有答話,她心道,大概永遠也回不來了。如果那隻是區區的一場死,薑啟玔他們不用大費周折的。朱珥已然明白,自己來曆非凡,一世又一世轉生為凡人。而薑啟玔他們想要的死亡,是朱珥無法再轉生為人,永遠消散在天地間。死亡之種一定還有後手。
“小霧,你先鬆開手。”小霧抱得太緊,將朱珥勒得難受。
“不,我不鬆手,我鬆手你就走了。”
朱珥沒辦法,隻好一個手刀劈在小霧的腦後,考慮到小霧並非尋常人,她的手勁用的很大。沒有設防的小霧,就那麽軟軟地倒在朱珥的懷裏。朱珥將小霧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就看到了木斐。
“木斐,答應我,替我照顧好我爹娘,替我想辦法救醒薑琰,好嗎?”
木斐搖頭。
朱珥作勢要給他跪下,驚得木斐慌忙過來攔住。
“木斐,他們是我最牽掛的人,我希望他們都好好的,好嗎?”
“好。”木斐哽咽著說,然後推開朱珥,朝著雲霧山中跑去。
朱珥看著他的背影,心道,這樣也好。
大概是察覺到朱珥剛剛魂魄出竅去了別的地方,薑啟玔等朱珥的眼睛裏恢複神采時說道,“這會兒功夫,又死了兩萬九千二百三十三人,真是有趣呢。”
死了這麽多人,在薑啟玔的口中,卻隻是有趣?朱珥眼中怒火中燒,那掌控領域不斷收縮,眼看著薑啟玔青筋畢露,眼睛要凸出眼眶,整個人就要殞命。
“朱珥,我勸你留著他的命。”帝鴻舒卻在這時候說道,“他並非此界中人,已是半聖之體,若是死了,體內聖力外泄也是足以殺死這個世界的。”
朱珥不得不鬆開掌控領域,看著薑啟玔跪倒在地上,捂著喉嚨拚命咳嗽。那是薑啟玔無盡生命中第一次離死亡這麽近。他終於緩過勁來後,仰天猖狂大笑。
“你倒是殺我啊。”薑啟玔有恃無恐地說。
“你已經瘋了。”
“是啊,被困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墨雪大陸上,我早就被憋瘋了。”薑啟玔大聲道。
朱珥懶得再和他多說。薑啟玔自從失了飛雪後,神智就變得有些癲狂。
“告訴我,我該怎麽死,才能讓你們得償所願?”
“果然是耿直的朱珥。”帝鴻舒滿意地笑起來,“上次你去了西極,這次不妨去東極看看。
“好。”
朱珥沒有二話,當即讓木斐幫著傳到東極去。若說西極是死亡之地,那麽東極就是生之源頭。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生機勃勃。
朱珥疑惑地看著四周,帝鴻舒讓她來這裏?
“再往前走。”帝鴻舒緊跟著出現在朱珥身邊。
朱珥依言前行,穿過生機濃鬱的森林,穿過一片虛無,最後停在虛無盡頭那紅色的大火球前。那是墨雪大陸的太陽,日出東方,日複一日,帶給這片大陸光和熱。還沒完全靠近,就能感覺到它的炙熱的溫度,能將萬物都烤化。
“跳進去吧。”帝鴻舒冷漠地說,“我知這事對不住你,你放心,等你去後,所有和你有淵源的人,我都會庇護。”
“那我可得謝謝你了。”
帝鴻舒聽著朱珥飽含譏誚的話,略微不自在地轉開了臉。如今這情形,讓他無法克製地想起那一次去彼岸苑,也是他連哄帶騙,將她送了進去。那次,他還能帶她出來,這次,他看著她進去,以後,世上將再沒有朱珥,哪怕是他的閻王簿上,也永遠不會有她的名字了。
“不知道我的死,是不是真能讓你們得償所願?”
朱珥麵對死亡時她一直沒有分毫的懼怕,就好像隻是出門去看看天聽聽風。她張開雙臂,嫣然一笑,從容地跳進了太陽的萬丈光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