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朱珥掰著手指頭,咬牙切齒地算著,即將抵達第五層,後來還有第六層、第七層、第八層、第九層……路程還沒走到一半,她已是飽受摧殘身心俱疲。
朱珥被帝鴻舒攬在懷裏,兩人腳下空空如也,詭異地維持著頭上腳下的姿勢迅疾如電地下麵掉。剛剛帝鴻舒是向上麵猛撞的,可事實是兩人在往下掉。朱珥覺得自己對這個彼岸苑的認識又刷新了,偏偏做不到見怪不怪。
四周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終於腳踏實地的時候,朱珥感覺身邊一空,帝鴻舒不見了。她鎮定地伸手,在身周摸了一圈,確定沒有任何人。不吭一聲就玩失蹤不像是帝鴻舒的風格,那麽,又是彼岸苑在作祟了?
朱珥不擔心帝鴻舒,朱珥擔心自己。
前麵又會是什麽糟心的玩意在等著自己啊?朱珥不敢用掌控之力為自己點燃一盞指路明燈,她怕引來更多的危險。黑暗也挺好的,她看不到旁的什麽,想來旁的東西也看不到她。
朱珥忐忑地往前麵挪動,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剛剛落地的地方像是一處平坦的所在,四周空蕩蕩的,可行走一段路之後,朱珥估摸著自己來到一處密林,她一時沒提防住,身子蹭到粗壯的樹幹,腳下被樹根絆住,倒下去的時候還倒黴的被樹梢啪地一下打在臉上。
臉上火辣辣的疼,朱珥卻忍不住笑起來,用手摸索著旁邊的樹幹,終於摸索到樹枝,她用掌控之力包裹住手,掰下一段筆直有大拇指粗的樹枝,仔細地剃掉上頭的小枝丫和樹葉,探路的木棍終於有了,這對一個看不到四周景象的人來說,仿若有了依仗,沙漠中喝到一口甘泉。
朱珥的腳,終於不用再每一步都戰戰兢兢地落下,不知道會踩進水裏還是坑裏。
朱珥無法確定樹林裏會不會有凶殘的野獸,遂不敢進去,隻好摸索著繞著樹林往前走。
帝鴻舒一直沒有音訊,朱珥不敢出聲呼喚,隻好默默地往前走,走累了就坐下來歇歇,歇夠了又起來走。她想著沒可能每次都墜落到兩個不同的空間,多半是兩個人落地的時候被隨機傳送分開,希望這次能夠運氣好一些,走著走著就碰著了,運氣再好些的話,能夠找到出口就好了。
這樣走著走著,天亮了!
天亮了!
眼前的世界一點點明亮起來,舉目望過去,翠綠的山,翠綠的水,瓦藍的天,朱珥無聲落淚!早知道這裏隻是剛好黑夜,她就不連夜趕路了,現在雙腳跟灌鉛似的。
原來這一夜,朱珥一直沿著一條河的河岸在走。岸邊是茂密的樹林,太陽升起來,鳥雀在林間歡快地唱著歌,野兔或是鬆鼠一閃而過。河岸上的泥土地長著翠嫩欲滴的青草,踩在上麵就像是走在碧綠的地毯上。
朱珥坐在青草地上,目露沉思之色。這個世界如此真實美麗,和墨雪大陸比起來都不差什麽,又是幻境嗎?廣袤無垠的地方,找一個小小的出口無疑是大海撈針!若是能夠找到什麽人問一問就好了!
“跑跑,跑跑。”
遠處跑來一群高大威武的人,說是人,又顯得很奇怪,有些四腳著地在跑,有些直立著身體卻時不時用雙手在地上撐一下隨後整個人往前彈出一段距離,更奇怪的是他們衣不蔽體,羞得朱珥忙用雙手捂住眼睛。他們說的話,一字一句朱珥都是聽得懂的,卻又明顯和墨雪大陸上人們的慣常發音有些差別。
朱珥顧不得非禮勿視,將手放下來,目瞪口呆地看著越跑越近的一群人,如果朱珥沒看錯,他們更像是在逃跑,他們後麵一定是有什麽危險。
朱珥在跟著一起跑和躲在一邊去之間搖擺。
那群人已經跑到朱珥身邊,朱珥在她們麵前,就像是小孩隻能夠到大人的腿根,眼前黑壓壓的,藍天白雲太陽都被他們給遮擋住了。這群黑雲很快裹挾著朱珥一同往前而去,隻留下一股煙塵。
“汝是誰?”
路過朱珥時,有個渾身長毛像隻大猴子的人停下來,匆匆一句,也不等朱珥回答,將她夾在腋下一路狂奔。朱珥走了一夜,腿軟如泥,再有天大的危險也跑不動的,能夠被人帶著走是再好不過。可夾帶著朱珥的這個“人”,渾身散發著奇異的味道,活像是先前活的這幾十年都沒洗過澡,還在糞坑裏打過滾,熏得朱珥欲嘔。偏偏他跑動時手腳並用,真難為他沒將朱珥給掉地上去,正因為這樣,朱珥不是被撞著頭就是被磕碰到手腿,顛得五腹六髒都要從胸腔裏翻出來。
這要是幻境,也太真實了!朱珥苦著臉想道。她剛開了小差,臉就又一次和大地親密接觸,砰地一聲,早不知被撞了多少下的朱珥終於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汝是誰?”朱珥一睜眼,就有一個粗嘎狂放的聲音在頭頂上問。
朱珥的眼前垂著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髒汙糾纏的毛發間,閃爍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精神氣十足又顯得純良友好。朱珥鼻息間滿滿的都是熟悉的味道,不用想便知道這正是先前不經朱珥同意就擅自帶走她的那個長毛人。
“我,我是朱珥,請問你怎麽稱呼?”眼前的人頭顱一晃動,那雙明**人的大眼睛就隱在毛發間,朱珥隻能尷尬又無語地對著一堆亂糟糟的毛發說話。
“吾,舒紅。”他一邊說話,一邊伸出碩大的手來拉扯朱珥的衣裳,毛發堆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裏滿滿的好奇,“這是什麽?”
朱珥正想回答呢,他的大手輕輕一撕,就撕下一塊碎布來。讓朱珥難堪的是,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剛巧撕去的是朱珥胸口那塊衣裳。朱珥咬牙捂胸,驚恐地看著那爪子又伸過來,撕一塊還不夠,活像是要將她身上的衣裳都給撕成碎片才滿意。她死也不要像這群人一樣衣不蔽體,於是靈巧地原地一翻,避開了那人接下來的動作。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
那人也不知聽沒聽懂朱珥的話,悻悻然地收回手,為隻有一塊戰利品而遺憾。他將撕下來的那巴掌大的布料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著,揉揉搓搓,又往自己的胸膛前比劃了下,眼睛裏的好奇更盛,似想到什麽,美滋滋地笑起來。
朱珥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又往後退了退,還順手拿了根棍子握著,心想他要再亂來,就給他一棍子,讓他知道點厲害。她低頭看了看被撕出一個大豁口的衣裳,不由慶幸裏衣是有防護功能的寶衣,如今還完好,讓她沒有走光的危險。
朱珥這裏做好防衛的準備,那人卻忽地轉身就走了。
朱珥傻眼!那人沒走的時候朱珥嫌他動手動腳,可這一陣風的走了,朱珥拖著滿身的傷,反倒有些想要他留下來了。這地方是一片密林,東南西北都差不多,茫茫無際的綠色,安靜地像被遺忘的世界,朱珥唯一能聽到的是她自己的呼吸聲。
剛剛這群人亡命奔逃,說明這個地方是有巨大危險存在的。朱珥不敢大刺刺地在空曠的原地坐著,可這腿就像是斷掉似的,手也是碰哪哪疼,腦袋就更慘了,嘴裏有股血腥味,臉腫成饅頭,頭發下麵多了幾個硬包。朱珥在地上手腳並用,蹭啊蹭啊,終於蹭進一個小樹叢裏。樹叢枝繁葉茂的,樹根部分卻剛好有個中空的凹槽,朱珥藏在裏頭,將樹葉撥了撥,使之擋在身前,這才舒了口氣。
還好吃了辟穀丹,短期內不用擔心食物的問題。朱珥正視麵前的困境,未知的危險讓這群強壯的人類畏懼無比,而這群人類靠得住嗎?朱珥想起那雙明亮得灼人的眼睛和那渾身長毛的野人模樣,頓覺渾身上下都疼得難以忍受。
正想著呢,朱珥就被人從小樹叢裏給抱了出去。要不是聞著熟悉的味道,朱珥就一拳頭打過去了。這時候朱珥才反應過來,感情這麽大個子,走路都是沒有聲音的。
“你們看。”舒紅將朱珥捧在手裏,像炫耀玩具似的,朝著四周轉了一圈。
朱珥這才看到,四周站滿了人,密密麻麻的,都用好奇的眼神盯著自己。有些臉上的毛稀稀拉拉的,有些則和舒紅一樣渾身被毛發覆蓋,無一例外的,大家都大刺刺地站著,絲毫不為某些部位暴露在其他人麵前感到羞澀。
有人伸手,在朱珥的臉上捏了捏,本來就腫,他們下手也沒個輕重,這真是疼的朱珥眼淚啪啪啪地往下掉。
“別,會壞。”舒紅將手縮回來,將朱珥護在懷裏,凶惡地看著剛剛捏哭朱珥的人。
“很嫩,好吃,好吃。”那人將手指伸進自己的口中,咂摸了一下,他臉上的毛沒幾根,那雙凹陷在眼眶裏的眼睛看著就格外嚇人些,此時滿是饑餓的凶光,那張瘦削的臉乍一看真有幾分像猴子。
本來還嫌棄舒紅臭不可聞想要撥開毛發將頭探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的朱珥,聽到這話嚇得渾身一抽,將頭猛地埋進最深的那團毛發裏。眾人於是看到舒紅撿回來的小可憐在舒紅懷裏瑟瑟發抖,卻不知朱珥正琢磨著怎麽從這群人手裏逃走。
他們的速度很快,朱珥望塵莫及。朱珥的潛藏是有時間限製的,這個時間夠不夠朱珥跑出足夠的距離讓這些人追尋不到呢?朱珥趴在一堆毛發上,懨懨地想,無論如何,得先養好身上的傷,不然爬著逃跑嗎?手也很疼的啊!就算跑得出去,也不知讓這些人都懼怕的危險是什麽,能不能應付過去?
“不能吃,不能吃。”舒紅急道,“我送給香香的禮物,你們誰敢吃?”
“送給香香的啊。”人群裏爆發出一陣笑聲,眾人的目光還在朱珥身上,卻沒有了先前想瓜分的意思。
“留給香香玩吧,咱們走。”
圍觀朱珥的人來得快也去得快,就像是水入大海,眨眼的功夫,剛剛還站得滿當當的人就剩下一個個頭嬌小的站在舒紅身邊。
“他是香香。”舒紅說話的語氣很親昵,眸光也溫柔下來,依舊黑亮,卻像是夜色朦朧中緩緩流淌的河水,不複奔流時的急湍,而是能洗滌一切包納一切。
“香香,你好。”朱珥像爬樹一樣從舒紅身上爬下來,被舒紅抱著覺得香香個頭嬌小,可這一站到地上,朱珥發現自己還不到人家胸口的位置。人在屋簷下,朱珥很識相的熱情和香香打招呼。
香香臉上的毛發很少,輪廓很是清秀美麗,眼眸宛如一彎明月,清幽照人。她伸出手,快要碰觸到朱珥臉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朱珥拿出就義的勇氣,不想得罪舒紅看重的香香,豁出去讓臉再疼一疼,願意讓香香碰一下,好歹別立時惹毛了這些人,被就地給啃吃了。要知道,剛剛那句嫩,好吃,給朱珥的心理壓力太大了。她想過無數種死法,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被其他人當做食物,給吃進肚子裏。
香香停住的手指,隨後落在朱珥的衣裳上。
朱珥的衣裳本來很美,是小霧借鑒墨雪大陸最受歡迎的衣裙,發動九十九隻花妖織出最輕軟的布料,親手為朱珥裁剪而成。乍一看平平無奇,卻低調優雅,很配朱珥誅神殿主人的身份。此時,這身衣裳破破爛爛的,舒紅夾著朱珥奔跑的時候被刮破好些地方,又被舒紅扯走當胸的一塊料子,早就不成個樣子。好在朱珥裏麵穿著小霧前不久才煉製出的一件極品寶衣,這一件衣裳薄薄地覆在朱珥的皮膚上,不仔細看都難以看出她還穿了件衣裳,很難人力損毀。
“這是什麽?”舒紅的手溫柔地拉扯著朱珥肩膀上碎成條狀的衣裳,目光無遮無掩一片赤誠地落在朱珥胸口的位置,隨後,她低頭,看了看她自己坦蕩蕩露在外麵的那塊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