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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男人的劍依舊指著朱珥的胸口,指著心髒的位置。他遲遲不動,目光專注冷漠地盯著朱珥。


  朱珥瞬間汗如雨下,有那麽一個瞬間,她有一種衝動,要挖出自己的心,獻給這個神秘的來者。


  這個男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朱珥咬破了嘴唇,在心裏掙紮著,想要擺脫那詭異的想法。


  有兩種想法在朱珥的腦海裏進行拉鋸戰。一種迫切地要朱珥挖出自己的心髒獻出去,另外一種求生的欲望不甘地掙紮。然而,那種掙紮在強烈的獻出意願下,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朱珥撫在胸口的手,在朱珥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做出了一個挖心的動作。


  朱珥痛苦地呻吟,她的腦子都要爆炸了。她的指尖爆發出非同一般的力量,已經抓破了肌膚。


  然而,朱珥已經感覺不到痛。她的口鼻眼耳,都有鮮血流出,她的五指,深深地嵌入胸口裏,堪堪在心髒之外。


  “朱珥,醒來。”


  千鈞一發的時候,薑琰的聲音在朱珥的腦海裏如同雷霆炸響。同一時間,隱藏在朱珥骨骼和血液裏的黑金兩色光芒籠罩住朱珥的全身。


  “我好痛啊。”


  朱珥的手還插在胸口處,她難以置信地低頭,便瞧見胸前的衣裳上滿是血跡,而胸膛內砰砰跳動的心髒,觸手可及。她慌張地拔出手,痛到臉都有些變形,明明是她自己的手,卻好像變成別人的刀別人的劍,手指頭上的指甲又長又尖,能輕鬆劃破肌膚,切斷骨骼。


  “朱珥,將身體的控製權讓給我。”薑琰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慎重,他急喝,“快啊,什麽都別想,交給我來做。”


  朱珥竦然一驚,身體的控製權?薑琰的話,聽起來比那個神秘的男人還要荒謬和恐怖一些。若是沒有身體,朱珥又還是朱珥嗎?


  “快啊。”薑琰大喊,“你忘記你答應過我什麽?”


  是了,她答應過薑琰,在那個人來的時候,聽他的。因著眼前人的威壓,朱珥的思維很是遲鈍,她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人,原來就是薑琰口中那個很可怕的人。


  朱珥的目光一片茫然,腦海中卻尚存幾分清明。她答應過,朱宗明說,答應過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心隨所想,下一刻,朱珥發現她再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她就好像一個旁觀者,聽著自己的聲音和那個男人對話。


  “堂堂半步入聖,這樣欺負一個小姑娘,傳出去小心笑掉旁人的大牙。”清脆稚嫩,卻又張狂不羈,是朱珥的聲音,又不是朱珥的聲音。


  “孽障,休要口出狂言。”來者先是一怔,緊接著一聲厲喝,“真是沒出息,居然奪舍一個凡人,薑家沒有你這樣丟人的兒郎。自裁吧,孽障。”他嫌惡地看著麵前的朱珥,似對他的血脈寄居在朱珥這樣的凡人軀殼裏,格外無法容忍。


  奪舍?朱珥瞬時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她,真的是被奪舍了嗎?是了,她已經讓出身體的控製權,若是薑琰不肯歸還,她的魂魄無依,將會漸漸消散。

  朱珥苦笑,敵人如此強大,都要死了,何必還在乎一具軀殼呢?


  “你真以為我看上你這殼子了?”薑琰嗤地一聲,他原本的聲音響徹朱珥的腦海,“就衝要蹲著撒尿,我也下不去手啊,你擔心個鬼?”


  朱珥又氣又怒,這人,怎麽能說話這麽粗俗?他可是在自己的身體裏說出這句話的,讓朱珥羞怒的是,明明沒有身體,他這話說完,朱珥竟真的有些想要……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相信我,我們幹件大事兒,讓這眼睛朝天長的貨知道什麽叫陰溝裏栽船。”薑琰感覺到朱珥的羞怒和反抗,立時察覺到朱珥身體對他產生的排斥。他驚異無比,說到奪舍朱珥都沒這麽激動,他不就嫌棄了下她蹲著撒尿麽,她居然開始爭奪身體的控製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大敵當前,說錯一個字做錯一個表情,兩人都得玩玩,他連忙溫和地安撫,“好好看著,真是便宜你了。”薑琰說道最後,聲音越發的低,朱珥倒是聽清楚了,卻是完全沒聽懂。她都要死了,還能得什麽便宜?

  “薑啟汌,這麽多年,你還是沒多少進益啊,半步入聖,覺得自己很威風嗎?在我這樣一個凡軀麵前逞威風,我這個當兒子的,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閉嘴。”薑啟汌完美無儔的臉上終於有了怒容,薑琰的話無疑戳到他的痛腳,多少年了,他就是摸到聖人的門檻,可多少年過去,他還隻是半步入聖。麵前這個小孽種,都險些一步通天,為何他就不能,為何他就不能?


  “你自甘下賤,真乃吾家之恥。”薑啟汌的怒意隻存了瞬間,他的目光觸到朱珥血淋淋的胸口時,突然就恢複了俯瞰眾生的漠然,“你的真身呢?為何我感應不到?念在你母親的份上,你自裁吧!”


  “我寧願體內流著凡人的血,也不想當你的兒子。”朱珥的聲音,薑琰的語氣,隻聽一聲怒喊,“你這個沒心沒肺冷血冷情的男人,你殺,你殺……你若是不殺掉我,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你悔不當初。”


  “當年生下你,我已經悔不當初了。”薑啟汌大手在空中一劃,空中便顯露出一方水鏡,鏡中薑琰宛如殺神,所過之處血流滿地,而那些倒地之人,衣衫打扮和薑啟汌相同,麵孔也有些神似,“你犯下彌天大錯,早該去死了。莫非你甘願此後都寄居在這無用的凡人身軀裏,苟且偷生?”


  “那是我的事,與你何幹?”


  “嗬嗬。”薑啟汌突然露出迷人的笑容,黑袍在風中瑟瑟作響,“你以為偷偷汲取萬裏內草植的力量,就能從我眼皮底下逃過去?”


  朱珥的身體聞言有瞬間的僵硬。薑琰激怒他,正是想爭取一些時間,去汲取萬裏內草植的靈力。荇娘沒有改變朱珥的靈根,可有薑琰的本源之心在,身為萬植之靈的後代,天下萬植聽令臣服,獻出生命在所不惜。


  “我早知道瞞不過你。”薑琰冷笑,“我沒有想逃,嗬嗬,我們能逃到哪裏去。”

  朱珥驚訝的發現,她能看清自己的身體,以及心髒。心髒內的小種子本來有勃勃的生機,這時候卻縮小了一圈,褶皺橫生,眼看著要枯亡敗死。與此同時,朱珥的心髒大了一圈,就好像吃多了,更加強健有力的跳動著。


  “萬年前你得不到她的本源之心,萬年後你更得不到長生靈種。哈哈哈哈哈,你以為我怕死?我隻恨,不能拉著你一起死。”


  薑琰的話音剛落,萬裏內的草植都冒出一縷縷的綠光。那些綠光蜂擁而來,爭搶著擠入朱珥的身體。薑琰的本意,並不是汲取力量對付神秘的來者。他……隻是想自我毀滅。用萬裏內成千上萬的草植的靈力,來毀滅掉朱珥心髒內那顆種子。


  那些靈力瘋狂進入朱珥的身體,徘徊在朱珥的心髒左右,狂暴地擠壓著朱珥的心髒,還拚命地汲取著心髒內那顆種子的能量。


  “朱珥,別怕。生,我陪你;死,我也陪你。”


  薑琰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就好像一股清泉,流入朱珥亂糟糟的腦海裏。


  “我不怕。”朱珥鏗鏘有力地說,“若是注定要死,能讓這個討厭的壞人不開心,便值了。”


  這一刻,她真的真的沒有半分害怕,反而有一種慷慨赴死的從容,更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動。這之前,她和薑琰,更多的像是合作夥伴,銀貨兩訖,談不上多少交情。有一個人,能同生共死,是莫大的緣分,更是莫大的幸福。


  “孽障,不要胡來,你會魂飛魄散的。”


  “我和你拚了。哈哈哈,臨死前,能讓你想得到的,永遠也得不到,我好開心。”死亡麵前,薑琰瘋狂的大笑。那是釋然的笑聲,那是真正開心的笑聲。


  朱珥明明靈魂離體,瞬間依然有身體要炸裂的感覺,腦海中似乎炸開漫天煙火,絢爛奪目。


  “大膽……”神秘男人看著萬裏內草植全部枯萎,終於意識到薑琰是玩真的,並不是想要要挾他,忙長劍一揮,漫天雪亮的劍光,照亮了羅刹林的一片天空,又匯成一線,竄入朱珥的體內。


  朱珥一聲悶哼,重新擁有了身體的控製權。那瞬間,朱珥感覺到薑琰的氣息委頓虛弱。可她已經顧不上薑琰,那道劍光,準確無誤地剜走了朱珥心髒內的種子。剜心之痛,讓朱珥險些昏厥。她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口的位置,細窄的一道傷口,血流的還沒先前多,他竟這樣幹淨利落地取走了那顆種子。


  “我是不是該感謝你,沒有直接剜走我的心?”


  薑啟汌冷漠地俯視著委頓倒地的朱珥,螻蟻一般的生命,能得他凝視一眼,便是死去,那也是天大的恩惠。


  朱珥伸出滿是血跡的手,想要捂住胸口處往外流的血,似乎這樣,就能讓心髒恢複活力,繼續有力的跳動。她有些不甘心地想要睜著眼睛,模糊的想著,大概天就要亮了吧。如果要死,她不希望死在這樣的黑夜裏,她希望能夠在朝陽的霞輝中,微笑著死去。


  朱珥的掙紮沒有持續多久,她到底,不甘不願地閉上了眼睛。心已經不會跳動了,她,還能活下去嗎?

  明明荇娘已經死去,可朱珥又一次擁有了上次荇娘給予的形態。她漂浮在空中,看著地上躺在血泊裏的自己,那個一動不動就好像死去的自己。她流了好多血啊,都形成一個小血坑,怕是身體裏的血都快流盡了吧。


  “薑琰,薑琰……”朱珥顫抖著呼喚薑琰,上一次這樣離開身體漂浮著,她是能夠說話的,這一次,朱珥發現自己張不了嘴。她隻好在心裏默念,目光片刻不敢從地上的自己身上移開。可惜,她等不到薑琰的回答,她的世界一片空寂。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還能看到眼前的世界,看到自己,卻再也沒有鮮活的呼吸,沒有有力的心跳,聞不到馥鬱花香……明明還存在,卻已經失去所有。


  “髒了我的劍。”薑啟汌冰冷地自言自語道,心疼地看著劍尖上的那顆種子,和種子附著的血跡。他手指輕動,便有一股微風拂向種子的表麵,血跡凝成一粒血珠,往地上飄落,最後匯入地上的血坑裏,血坑裏,浸泡著沒有生機的人類小姑娘。


  薑啟汌看著恢複潔淨的種子,冰冷的臉龐柔和不少,掌上多出了一個花盆。他將種子種進花盆內,又拿出一個玉瓶,溫柔地澆上好些瓶中的雨露。


  “還沒死透,應該是能發芽的。”他深邃的目光凝視著花盆,發出溫柔的呢喃。他的身形,緩緩在原地消失,就好像從沒出現過一般。


  在他走後,先前湧入朱珥身體裏的綠光正緩緩地退出來。


  萬裏內的草植都好像經曆過一場大風暴,個個有氣無力地低垂著頭。離得最近的草一一和小花,更是焉巴巴的躺在地上。


  大部分綠光從朱珥的體內褪去,還有一小部分,和朱珥體內的黑金兩色光芒融合,漸漸被黑金兩色光芒吞噬。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小血坑裏的鮮血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融進泥土裏的血液像是被神奇的力量給吸出來,與此同時,靜靜躺著毫無知覺的朱珥的身體,麵容紅潤,宛如活人。


  “可憐的孩子。”樹爺爺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它探出一根光禿禿的枝椏,碰了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朱珥,“如此孱弱的身體,心髒嚴重受損竟還能殘留一絲生機。唉,罷了,看在公主的麵上,就幫你一把,至於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命。”


  朱珥身下的土地變得鬆軟,大樹的樹根靈活的從地底下鑽出來。十來根粗壯的樹根舞動著,托起了朱珥,卷住她,帶著她一起沉入地底。


  漂浮在空中的朱珥看到樹爺爺的舉動,忙著急地跟了上去。朱珥輕鬆的穿過黝黑的泥土,跟著樹根一路來到地下。


  樹根盤在一起,中心處,是宛如死去一般的朱珥。朱珥忍不住往前湊,再往前湊,想要看清楚樹根們想要做什麽。


  一股吸力撲麵而來,朱珥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離體太久對魂魄可不好,還是回去吧。”靜謐的羅刹林裏,響起樹爺爺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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