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人面桃花相映紅
女孩子沒有說話,只是到背著雙手,圍著空空大師轉圈。
空空大師站在那兒,好像雕塑那樣不動,但腦門上,卻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他低著頭,卻能感受到女孩子的目光,總是在他要害處來回的掃。
女孩子終於停在了他背後,淡淡的問:「你今年多大了?」
空空大師輕輕鬆了口氣,連忙回答:「貧僧現年八十四。」
「故老傳言,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
女孩子無聲冷笑著:「你活的,也夠久了。」
空空大師苦著臉:「老衲,還沒活夠。」
「你知道我是誰?」
女孩子談話時的思維跳躍性,相當大,剛才還聊著老和尚活夠久了,現在又問出了這個問題。
老和尚連忙回答:「不知。貧僧,只是仗著口舌便給,騙騙那些無知凡夫俗子罷了。又怎麼能知道女施主是誰?」
他的話音未落,就覺得後腦一涼。
有冰涼的手指甲,在他後腦勺輕點著,女孩子陰聲說:「老東西,你真以為我很有耐心?」
「阿彌陀佛。女施主,何必為難老衲一個苦命人呢?」
老和尚剛要發揮擅長的「口舌便給」本事,就被女孩子打斷:「我讀三個數。三,二」
她沒說讀完三個數後會怎麼樣,讀數的速度也很快,但老和尚的反應更快,不等她讀出最後一個數,就說話了:「女施主,我如果死了,就再也沒誰幫你完成心愿了。」
女孩子一楞,問:「我有什麼心愿?」
老和尚轉身,眼裡的懼意已然消散,只有滿臉的無奈:「女施主,你的桃枝,也要發芽了。」
「慢慢的說,天色還早,我有的是時間。」
女孩子靜靜的看著他,過了片刻才放下手,坐在小馬紮上,用下巴點了點對面,示意老和尚坐下。
老和尚猶豫了下,還是乖乖坐了下來,抬手用袍袖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
他雖然逃過一劫,可臉上的悲苦之色卻更濃。
有些事,他不能說。
可現在如果不說,以後他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他開始後悔,不該此時來南越時,女孩子說話了:「一飲一啄,全是天定。包括,你來這邊試圖勸說那小子皈依佛門。」
空空大師花白的眉頭,猛地抖動了下,脫口說道:「女施主,我看你很有慧根啊。倒不如我現在就為你剃度,從此皈依」
女孩子看著他的眼神里,全是戲虐:「說啊,你怎麼不說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當和尚最大的好處就是,被別人堵的無話可說時,能隨時搬出佛號來化解尷尬。
「我叫庄純。」
庄純也沒太為難他,淡淡的說:「庄是莊子的庄,純是純潔的純。我來自哪兒,相信你應該心知肚明,我也就不多說了。」
老和尚乾笑了下:「呵呵,女施主果然冰雪聰明。」
「我早就知道我冰雪聰明,也不用你說。」
庄純悠悠的問:「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道我。你,又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她說話時的神色雖然輕鬆,老和尚的眼角餘光卻看到,她的雙手已經攥緊,手背上崩起的淡青色脈絡,卻證明了她內心的緊張,以及極力掩飾的殺意。
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來自哪兒。
也怕別人知道,她這次出來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更讓她心中惶恐的是,外界竟然有人早就知道她的存在。
誰知道,她就殺誰!
但在老和尚沒有解開她的疑惑時,她不會動手。
空空大師又嘆了口氣后,挺直了腰板。
他還是他,可和剛才相比,卻像變了個人那樣,滿臉愁容都消失,看著庄純的眼神,也平靜無比,盡顯他的高僧風采:「除了我,沒有誰知道庄施主的存在了。」
老和尚徐徐說道:「數月前的月圓之夜,老衲窗前桃樹,忽然有桃花綻放。」
提到桃花,很多人就會想到桃花運。
其間,還有一些浪漫小故事。
話說唐朝有個叫崔護的書生,某天去野外浪的過癮,錯過了回家的時間,只好來到山野間的一棟小院,敲門行乞。
開門的是個漂亮小娘子,名為絳娘。
倆人一見鍾情,互生苟合之意,卻礙於禮法,當晚都規規矩矩。
次日崔才子走人時,對絳娘眉目傳情,暗示他回家后,就準備鑽戒前來求婚。
可誰知回家后,老爸為了他總是高考不中,狠心掏空了六個錢包,在一線城市買了套學區房,讓他讀書去了。
崔才子可是愛美人更愛江山的,只能一步三回頭的讀書去了。
次年崔護終於在暑假期間,好像鬼催那樣跑回來找絳娘,結果她已經相思成疾而死。
崔護大哭一場,又大笑三聲,拿出一根白綾剛要上吊,卻又詩興大發,揮毫寫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就在他搖頭晃腦的自賞時,已經在棺材里躺很久的絳娘,活了。
然後,有情人終成眷屬,崔護也在絳娘研磨伴讀下,進士及第。
他的愛情和這首詩,被那些讀不起書的苦哈哈廣為傳頌后,覺得他就是走了桃花的運氣,因此才叫桃花運。
有桃花,就要提到桃枝的驅邪功能,說起來更是郎朗餓狗,還要從夸父追太陽那一年說起
夸父累死後,助力的桃枝化為一片桃林,什麼妖邪鬼祟的都不敢靠,被道士們發現后視為至寶,做成桃符之類的來掙口飯吃。
後來佛教傳來東土后,因為腦門比常人亮很多,總是招惹邪魔鬼祟,無奈之下,和道門交了一定的專利費后,也開始用桃木用來辟邪。
空空大師在西北某小破廟內,窗前也栽了一棵桃樹,一來為驅邪,二來可以吃桃,三來是也想走走桃花運
只是這些年來,他桃子沒吃幾個,桃花運更是半點也無,卻在八月既飛雪的荒蕪之地,驚現桃花開。
老和尚連忙夜觀天象,就見紫薇星星光暴亮,但隨即就被妖氣所環繞,暗淡無光。
他再次掐指一算,一加一等於二靠了,紫薇星被妖星所侵,王氣大弱,妖氣暴漲,這乃是天下要亂的節奏啊。
而且在隨後,老和尚窗前那棵桃樹,接連有五朵桃花開,還有一朵即將含苞未放。
每當桃花開一朵,紫薇星就會暴亮下,隨即更加黯淡。
環繞紫薇星的妖氣,卻越發濃厚幾分。
隨著妖氣的濃厚,桃枝也開始泛青,樹梢之上的王花,出現了破皮成苞的徵兆。
如果讓桃花一路盛開過去,妖氣越濃,紫薇星光越黯,王花就會綻放。
王花一旦綻放,妖氣完全形成,就會把紫薇星徹底淹沒。
雖說紫薇星還在,妖氣終有一天會散去,但卻會讓世間生靈塗炭。
以普度眾生為己任的空空大師,又怎能眼睜睜看著百姓受苦受難?
自然是收拾停當,連夜下山,尋找滋養妖氣的根源。
老和尚八十四年的修行,可不全都是忽悠無知百姓義務贍養他的,人家有真本事。
下山後掐指一算,很快就鎖定了被妖氣重重包圍的滋養之氣,竟然是在華夏的西南方。
也不知歷經多少苦難,費了多少口水,老和尚才來到了南越,終於等到了妖氣的滋養根源。
一番口舌後,那廝就走了。
「阿彌陀佛,佛祖曾雲,天降大任於斯,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咳,這些話好像不是佛祖說的。但意思,卻是差不多。」
老和尚說的有些渴,乾脆拿起勺子,從鍋里舀了些菜湯喝。
庄純微微歪著小腦袋,滿眼好奇的看著老和尚:「他是紫薇星?」
老和尚含蓄的回答:「佛曰,不可說。庄施主,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說的。」
庄純也沒為難他,岔開了話題:「王花,什麼時候開?」
「佛曰,不可說。」
「誰是王花?」
「佛曰,不可說。」
「我是王花嗎?」
「佛曰你不是。」
「佛曰,誰是?」
庄純始終緊攥著的右手,緩緩張開,春蔥般的五指,慢慢彎曲,又伸開。
「唉,反正,不是你。」
老和尚悲天憫人的樣子,嘆口氣后閉上了眼,一副要殺要剮隨便你的樣子。
庄純真想在這禿腦殼上平添幾個血窟窿,忍住了,語氣放緩:「歷史上,王花開了幾次?」
「庄施主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個問題」
「我就要你說。」
「佛、好吧。」
老和尚沒辦法,只好說:「三次。」
「都是在什麼時候?」
「商,周,唐。」
「王花盛開的關鍵點,是什麼?」
「四花齊放。」
「呵呵。」
庄純輕笑:「老和尚,你剛才還說,你家桃樹上已經有五朵花開了。」
老和尚抬頭,看著沈岳離開的方向,喃喃說道:「花非花。」
「區別在哪?」
「色澤。」
「何謂色澤?」
「桃花粉紅,但四花素白,王花潔白。」
「素白花開幾朵?」
庄純問話的速度,越來越快。
老和尚只好跟進:「目前一朵。」
「聞燕舞?」
庄純眯起了雙眼。
老和尚則滿臉茫然:「聞燕舞是誰?」
庄純盯著他,過了很久:「你能阻止王花盛開?」
老和尚搖頭:「庄施主,您應該親眼所見了。」
庄純聲音忽然空靈起來:「但,如果王花所處的枝杈,在盛開之前,折斷呢?」
老和尚笑了:「紅塵中有句網路用語說得好,幹掉熊貓,我就是國寶。」
庄純也笑,剛要說什麼,卻又閉上嘴,左手食指曲起,輕敲著桌面,沉吟半晌,才說:「你剛才說,我的桃枝要開了。」
「你只是心動。」
「怎麼才能開?」
「四花齊放前,您開不得。庄施主,有些事,您比我更明白,就不要再為難老衲了。」
老和尚雙手合十,滿臉苦笑:「我今天,已經泄露太多。」
「他,曾經叫過我寶貝。」
庄純忽然輕聲說出這句話時,幾近瑩白的小臉上,攸地浮上了一抹紅暈。
「人面桃花,相映紅。」
老和尚呆了下,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