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大城小事 第92章 刀王之戰(二)
李秋衣嘿嘿一笑,「要不,我回去取成不?」
楚狂刀抬頭望夕陽,不去看李秋衣,「也罷,跪下叫三聲爸爸,我可以考慮。」
李秋衣知他故意激怒自己,臉上毫無表情。
高手之爭,勝負在一念之間,他絕不會因為對方羞辱性言語,而破壞自己道心,更不會輕易動怒。
動怒,就會失去理智。
失去理智,就會有破綻。
破綻,意味著死亡。
在太湖之上,正在進行著一場曠日持久的罵戰,兩人從傍晚罵到了日落,從夕陽西下,罵到了月上柳梢。眾人原以為會刀光劍影,天崩地裂,誰也沒料到,刀王之戰,竟會是如此情景。
有人道,「這哪裡是兩大宗師,這分明是潑婦罵街嘛。」
又有人圓成道:「潑婦罵街,還揪頭髮、撕衣服,我們還看個熱鬧呢,這二十兩銀子,花得真是不值!早知道,這些錢夠在天香樓喝一壺了。」
眾人議論之間,忽然聽楚狂刀道:「老匹夫,你怎麼還不拔刀,難道你的手,已經握不住刀了?」
李秋衣毫無一絲煙火氣,不咸不淡道:「我不出招,是因為你的刀姓蔡。」
楚狂刀聞言,毛髮盡立,勃然大怒,「你特么才姓蔡,你全家都姓蔡!」
這句話刺痛了楚狂刀。
剎那間,楚狂刀全身真元暴漲,虛握的手中,憑空多了一把刀。
金刀李秋衣雙腳分立,一道金黃色光芒,籠罩在十丈之內。
刀光大作,整個太湖水面,亮如白晝!
湖邊眾人,只覺眼睛刺痛,被兩道亮光照的睜不開眼睛。
兩大絕世刀王,終於要交鋒了。
…………
穹窿山。
賈夫子一臉凝重的望著遠處的太湖,雖有薄霧籠罩,但卻絲毫影響不到他對場中戰局的捕捉。王半仙就在一旁,手中拿著羅盤,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推衍什麼。
賈夫子憂心忡忡道,「這兩人活到這把年紀,距離天道也不過半步之遙,竟還將勝負看得如此重,真是可惜。這一戰,恐怕要驚動書劍山上那位了。」
王半仙道,「已經來了。」
他又補充道:「自陸玄機叛逃書劍山以來,江湖上氣運衰竭,武道式微,書劍山早已在人間得不到多少好處,如今武經即將現世,江湖上必然又是一番腥風血雨,人間,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賈夫子試探道,「老神棍,您去過書劍山,那些人真有那麼厲害?」
「對書劍山上那位來說,毀掉中原,滅掉三國,就如吃飯喝水一般,舉手投足的事而已,只是,這麼做對他並沒有好處,他已經等了五百年,還在乎多這幾十年?二十年前,我們一行十一人,闖入書劍山,連他們家一條看門狗,都打不過。金刀狂刀之戰,看似江湖恩怨,家國讎恨,實則是對書劍山的一個試探,這一點,宇文天祿的膽子很大。」
「那你覺得這次決鬥,最後贏的人會是誰?」
……
「贏的人,當然是我!」
宇文天祿站在陶然亭之中,雙手背負,望著南方。龍虎山玉溪道長躬身立於身後,望著這位看似儒雅,卻又心機深沉的中年人。今夜是重陽節,皇帝在宮內宴請文武百官,宇文天祿以身體抱恙為由,拒絕了邀請。就在方才,皇帝陛下還派高公公前來慰問,送來了重陽糕。
宇文天祿道,「而且,王半仙也命不久矣。」
玉溪道長一臉疑惑,「此話怎講?」
「這場決鬥,王半仙肯定會忍不住去觀戰。如今整個江湖氣運,被他藏去了七分,書劍山上那位早已對他恨之入骨,如今他現身蘇州城,那人又豈能容他活在世間?」
「據我所知,王半仙在江湖山有近百種身份,要想抓住他,也並非易事。」
宇文天祿微微一笑,「一個人習慣了一種身份,總會有惰性的。」
忽然,宇文天祿眉頭一皺,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楚狂刀的定力,還是差了一些。」
…………
大通象境武學之爭,早已超越了江湖上武者對武學的認知。
道術法勢器。
兩人的比武,是在「術」這一層面的較量,比較的是對空間法則的認知、理解和運用,尋常的招式,不過是「術」在「法」層面的展現而已。太湖之上,除了極少數人,多數人只看到一白一黃兩團亮光纏鬥在一起,連楚狂刀、李秋衣影子也未曾見到。
兩人交戰數百回合,誰也未佔據上峰。
終於,楚狂刀向後微撤,雙目微眯,狂刀心法催到極致,「老匹夫,再試試我這一刀!」忽然間,楚狂刀身形暴漲,如天神下凡一般,掌中虛空之刀,帶起一團赤紅色火焰,劈開了李秋衣的刀域空間。
火焰刀溫度極高,就連湖畔眾人,受不了這熾熱,紛紛向後退去。
刀切在李秋衣空間之上,發出呲呲的刺耳聲。
李秋衣猛然暴喝一聲,伸手微舉。
落在湖畔的那把刀鞘,彷彿有了靈性一般,騰空而起,來到李秋衣手中,李秋衣反持刀鞘,破開空間,迎著楚狂刀掌中火焰刀,遞了過去。
轟!
天空之中一道悶雷聲。
楚狂刀全力修為的一刀,雖然不至於毀天滅地,威力卻也巨大,別說是人,就連百餘丈的山丘,都能削為平地。就這樣一刀,被李秋衣的刀鞘封住了。
嘩啦。
小舟終於忍不住兩大高手勁氣撕裂,斷為兩截。
李秋衣連連後退。
楚狂刀胸口一悶,也受了不輕的內傷。
他想起了家仇國恨,記起了自己修鍊狂刀心法走火入魔,殺妻弒子,這一切化作仇恨,充斥在楚狂刀心中。
叮鈴叮鈴。
系在發梢的兩隻鈴鐺碎裂,發出兩道清脆的響聲。
楚狂刀雙目通紅,幾乎進入癲狂狀態,在他眼中,一切都那麼可憎,一切都可以毀滅。
這邊是狂刀心法第十重境界,寂滅。
太湖水底,暗流涌動,似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逐漸蘇醒。
湖畔有人喊道,「楚狂刀要破境了,大家快跑!」
一時間,湖畔亂作一團,大通象境躍出三境,那不是空間法則的改變,而是自己變成一方小天地。這種力量,非人間凡人能夠承受,這些江湖人是花錢來看熱鬧的,若搭上自己性命,這筆買賣就賠大了。
眾人紛紛後退,可憐的蕭大俠,還在醉夢之中,酣然大睡。
就在此時,太湖水底掀起一股巨浪。
一把刀從水底涌了出來。
正是楚日天的狂刀。
早在數日之前,楚狂刀便將這把刀拋入水底,直到今日破境,狂刀感應到楚狂刀的召喚,蘊含著無窮的力量,帶起滔天巨浪,來到了半空之中。
楚狂刀渾身赤紅,人癲如狂,雙目中射出攝人的光芒。
長刀在手,楚狂刀宛如換了一個人,頗有魔王降臨世間,睥睨天下的氣勢。
李秋衣雙手微合,手中捏了個刀訣,雙眼微下,低聲吟誦起來。
…………
三千裡外,大明西陲,隱陽城。
今年二十歲的李不凡,是隱陽城門守卒之一。
李家是隱陽城的大姓,十九歲時,李不凡的爹拖了一個遠方親戚的關係,為兒子謀到了城門卒這個職務。由於隱陽是西陲邊境貿易大城,這個城門卒負責收入城稅,雖然職級不高,但油水頗為豐厚,尤其那些走私鹽茶絲綢的商販,要想過境,都會拿出一部分錢財從上到下打點。
李不凡並不甘心成為一名守城的小卒。
從幼時起,他就憧憬成為一名英雄,一名大俠,除暴安良,仗劍天涯。
英雄並不遙遠,二十年前,隱陽城就有一個。
李不凡從小就是聽著金刀王的故事長大。
所以成為守門卒之後,每日下值,他都會爬上隱陽城頭,來到當年李秋衣掛刀之處,擦拭這柄金刀。城中人傳說,這把金刀庇護隱陽城平安,當隱陽城告難之時,這柄金刀的主人,就會出現在隱陽城。
李不凡日夜都盼著金刀主人回來,來續寫自己的傳奇。
然而,二十年風吹日晒,這柄金刀已經蒙垢。
李不凡想盡了一切辦法,都無法擦去金刀之上厚厚的一層塵垢。
三個月前,李不凡在擦拭金刀時,忽然聽到彈鞘聲,這柄金刀似乎動了一動。自那日起,這柄金刀變得十分怪異,有時會發出金黃色光芒,有時則會發出低鳴之聲,彷彿遠在千里之外,有人在召喚它一般。
而且最近幾日,這柄金刀越發活躍起來。
九月初九,李不凡下值,他有些心神不寧,拒絕了幾個同伴去喝酒的邀請,自己去城東瓦窯新開的李記陳釀,沽了一壺赤水酒。
老隱陽都知道,只有李記陳釀的赤水酒,才是真正的赤水酒,那種苦酒辣喉,苦盡甘來的味道,才是赤水酒的精華所在。至於曹知府小舅子開的那個赤水酒鋪,在酒中加了蜂蜜,已經喪失了隱陽城的魂魄。
據說這種喝法,在京城中很是流行。李不凡心中鄙夷,他們哪裡知道,隱陽人骨子中透出的那種傲氣,是這種蜂蜜酒嘗不出來的。不過,據說最近曹知府的日子很不好過,從京城之中來了一封斥責的文書,這些日子來,弄得曹知府心神不安。
高高在上的知府老爺的苦惱,不是他們城門小卒能夠理解的。
李不凡爬上了隱陽城頭,來到掛刀亭,盯著這把金刀發獃。他十分篤定,若有一日,有外敵入侵,只要這把金刀主人振臂一呼,隱陽五千兒郎,必會誓死血戰。
由於李秋衣的緣故,隱陽城的男兒,但凡習武,都練刀,至於劍,他們覺得太秀氣,槍,太儒雅,不符合隱陽男子彪悍的作風,唯有用刀,才是隱陽好兒郎。
然而,李不凡自幼家貧,請不起教刀的師父,早已錯過練刀的最佳年紀。
正在愣神的功夫,李不凡忽然發覺,金刀內部發出呲呲聲響,不片刻,上面蒙垢開始節節寸斷,一道道耀眼的金光,從金刀之上散出,將掛刀亭照耀的光芒耀眼。
金刀在不斷跳動著。
就在此時,耳旁傳來一道悠揚的聲音。
「刀來兮,魂歸!」
整個掛刀亭,轟然倒塌。
這把金刀如一支利箭,穿入雲空之中,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一夜,整個隱陽城都徹夜未眠。
金刀歸位!
天下亂象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