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借條
汝州城中的局面漸漸地安靜了下來,那些賊人進城的第一天便貼出了安民告示,告訴大家,他們是來弔民伐罪的,不是來搶劫的。第二天,他們又敲著鑼,從城中每條巷子都拉了幾個人去「開會」,說是要「傳達精神」什麼的。
雖然來拉人的賊人臉上都笑嘻嘻的,但是大家還是怕得要命。不過人在人家的刀子底下,還能不聽人家的?結果,每條巷子都被硬拉走了一些人。當時很多人都猜想,這些人怕是回不來了,誰知道到了下午,這些人又都一個個的回來了,而且還帶了些東西回來,而且臉上一律都帶著疑惑不解的神色。
旁邊的人自然很好奇,那些去了的人就講起了他們的經歷:
「他們把我們叫到了知府衙門前面,他們在那裡搭起了一個檯子,就像是唱戲的檯子一樣。等大家都到了,便有一個賊將上了檯子。那賊將叫我們不要怕,說他們本來也是老實本分的老百姓,實在是被朝廷的稅逼迫得活不下去了。那賊將還說,他們知道今年河南大災。按著太祖爺爺的規矩,朝廷應該免稅,還要加以賑濟才對。可是……嗯,這賊將便大罵皇上不孝,不能按太祖爺爺的吩咐來,反而還要加稅……」
說到這裡,聽的人便一起搖頭道:「這賊將胡說八道,太祖爺爺當然好,皇上也不是不孝……那賊將就會騙人,真是險惡。」偶爾聽眾中有一兩個書生模樣的,還會冒出一句「其心可誅」之類的大家都聽不懂,但是卻覺得很厲害的東西出來。不過這表明立場的話一說完,基本上下一句就都變成了:「那賊將還說了些什麼,你給大家說說。」
接著講的人的臉色就越發的奇怪了:「那個賊將便讓人拿了稅冊上來,聽他說,因為官兵不頂事,不經打,所以他們一下子就把城池拿下來了,那些當官的跑的時候,什麼都顧不上了,便連官印和各種賬冊都丟給他們了。」
「難道他們想要對著那冊子收稅?」一個人緊張的問道。
「呸!一群賊人而已,也敢學著天子收稅!」還有人趕忙露出義憤填膺的樣子來。
「不是,不是,」那講的人道,「那賊將說,他們已經被這稅單子逼得沒活路了,不能看著我們也沒活路,所以,他就讓人當著大家的面,一把火把這稅冊都燒了。」
「啊?」有聽的人驚呼道。
「那賊將說,按著太祖的規矩,這遭災的地方本來就不該收稅,少了這稅單,日後朝廷回來了,要再收,也沒了憑證。大家便可以說已經交過了。朝廷總應該還是要臉的,總不能讓大家再繳一次吧?他又說,按太祖爺爺時候的規矩,大家受了災,也該有賑濟。只是朝廷不講規矩,所以如今他們來給朝廷立個規矩……」
「哎呀呀,他們怎麼敢這麼說,這是不怕掉腦袋嗎?」有人感嘆道。
「他們都敢做賊了,你說怕不怕?」也有人在人群中回答道。
「他們還說啥了?」也有人接著問。
那講的便說:「那賊將說,他們將城裡的糧倉打開,準備要開倉放糧。只是這糧倉中,賬面上的糧食很多,這倉庫里卻沒多少糧食,想來是被那些貪官都趁機拿出去賣錢了。不過好歹還剩下一些。便給我們每個人都分了些帶回來,還說明日讓大家在家裡都留著人,他們還派人來挨家挨戶的發糧食。」
「真的有糧食發?」有人問。
「這些賊人竟然拿朝廷的糧食來收買人心,真是其心可誅!」也有人趕緊表明態度。
「那些賊人還說了什麼?」還有人問。
「那賊將還說,如今日子艱難,大家要相互幫助才能過得下去日子。這汝州城外,遍野流民,他們也不忍心便看著這些流民都餓死。所以需要向富民們借一些糧食,用來賑濟災民……」
底下頓時就有人出聲:「你們看,這馬腳還是露出來了吧?還說自己不是賊呢?這不一樣是搶嗎?」
但是立刻有聲音道:「管他呢,反正又不是搶的我。」
「就是就是,關我屁事!」
……
然而林深河老爺子卻沒法保持這樣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因為作為汝州最大的糧商,他自然是在「革命軍」的「借糧」名單上的。這天一早,「革命軍」的人便將他們家團團圍住了。然後一個「賊將」便過來敲門了。
「賊兵」圍住宅子的時候,林家人便已經有所察覺了,只是如今還能跑到哪裡去呢?於是女人們首先大哭了起來,緊接著林深河的兒子也跟著哭了起來,全家都哭成了一片。林深河的六十多歲的老婆李氏一邊哭,一邊找繩子,準備把自己掛起來,好保住青白。只是跑來跑去,就是沒找到繩子。還有他的兒媳婦呀,孫女呀什麼的一大家子,要麼跑來跑去的找繩子,要麼跑來跑去找剪刀,還有跑來跑去找水井的、找鍋底灰的。整個屋子亂成一團。
「老爺,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僕人林之孝嘭嘭的跑過來喊道,「老爺,有個賊將在外面敲門,說是要拜訪老爺。」
「啊?」旁邊的那些人又吃了一驚,然後各種聲音都響了起來:
「誰看到我的剪刀了?」
「還有,誰知道哪裡有繩子!」
「水井裡面的水冷不冷呀?」
……
「都給我閉嘴!」林深河大喝道。於是周圍一下子都安靜了,所有的人——找繩子的、找剪刀的,站在井欄杆邊上找水井的,都眼巴巴的望著他,滿臉上都寫著我不想死。
「都給我到後面去!」林深河喝道。接著又對林之孝說:「去開門,我去迎接他們。」
大門在劉傑軒的面前緩緩的打開了,一個穿著一身綠色的夾襖的老頭出現在劉傑軒面前。一見到劉傑軒,他便跪下去磕頭道:「小老兒林深河拜見大王。」
劉傑軒帶著幾個人邁進大門,左右看看道:「起來吧,本將乃是革命軍將官,不是什麼大王!」
「是是是是……」林深河趕緊磕頭,然後慢慢爬起來道,「大——將軍來小老兒這裡,不知道有何——有什麼事情用得上小老兒?」
「老人家。」劉傑軒和顏悅色地道,「本將軍到你這裡,確實是有事相求……」
看到這個「賊將」一臉的笑意,林深河的心裡卻猛地縮了起來,以他的經驗,越是這樣看起來和藹可親的傢伙,一旦下口咬人,牙齒總是咬得最深。
「老先生,本將還有黃帥都從人家那裡聽說過您的大名。」劉傑軒道,「人家都說老先生一貫是大善人。如今河南大災,流民遍野。這些流民,也是爹娘所生,父母所養,總不能看著他們餓死。佛祖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今黃帥準備要發放糧食,救濟他們,做一場大大的功德,本將奉黃元帥之命,前來為那些流民,向老先生請命。希望老先生能大發慈悲,借一些糧食,給我們用一用。」
林深河的心裡猛地一縮,他用發顫的聲音道:「不知道將軍要多少?」
「我們也知道,老先生是汝州最大的糧商,老先生可不要跟某說,你這裡沒有糧食。」劉傑軒又笑眯眯地說道。
「哎呀,將軍大人呀,他們都是瞎說呀,小人這點生意,哪裡算得上大?」林深河趕緊開始哭窮。
「這麼說,林老先生是信不過我們革命軍的信譽,不想借糧食給我們了?」劉傑軒猛地沉下臉,盯著林深河。
林深河頓時覺得就像是被一頭猛獸盯住了一樣,只覺得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的豎了起來,他趕忙又跪下道:「小人絕無此意!將軍,小人只是擔心自家糧食太少,不夠將軍用的。」
「真的?我讀書少,你可不要騙我!」劉傑軒盯著林深河的眼睛說。
「小老兒怎敢欺騙將軍,這是千真萬確的呀。」
劉傑軒聽了這話,便張開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不錯。老先生是個明白人,你家的糧食帝爵不夠,不過這『勝造七級浮屠』的好事,也不能叫你一家包圓了不是?哈哈哈哈,而且我們革命軍,那是為民請命,弔民伐罪的,是要來解民倒懸的,也不能真的吧你們家的糧食都借空了,讓你們家人自己餓肚子吧。嗯,老先生,你們家有多少糧食,借個七成給我們。」
林深河想了想,他知道,糧食這東西,不像金銀什麼的,價值高,體積小,隨便找個地方,挖個大坑,埋到裡面,一個人藏的,一萬個人都難得找出來。糧食什麼的是沒處可以藏著的,若是往少里說了……
「老先生好生想象,若是忘掉了哪一處糧倉,那那處糧倉中的糧食,我們可不會給老先生開借條的。」劉傑軒又補上一句。
「豈敢,豈敢!便一切按照將軍說的做。」林深河趕忙表態說。這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服從了,丟的只是糧食,這個時候不服從,這些賊人可是真的會殺人的!
「那好。」劉傑軒又笑道,「老先生知道,我軍剛剛進城,這城裡面的治安,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盜竊搶劫的事情還是時有發生。老先生的糧庫,也是這些賊人的目標之一。所以我軍如今已經將這些倉庫都保護了起來。如今得到了先生的應允,本將軍感激萬分。老先生,其實您也知道,我軍不會在這裡久留,說不定不久之後,那些奸臣的軍隊就會回到這裡。那些官軍是什麼德行,老先生也清楚,等他們進了城,老先生怕是連借條都拿不到。本將軍事務還多,就不在先生這裡久留了。一會兒會有人送借條過來給老先生。將來我軍成功之日,老先生讓家人拿著這借條過來,便可以領回糧食。豈不比讓那些官軍白白取走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