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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樂捐(10)

  剛剛回到乾清宮,便看到王德化等在那裡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崇德皇帝在御案後面坐下來問道。


  王德化叩了個頭道:「奴婢有大事稟告,還請皇爺不要生氣。」


  崇德皇帝聽了,心中便是一緊,以為是官軍又吃了敗仗,便趕緊站起身來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德化向著左右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太監和宮女們便都退了出去。王德華便道:「啟奏皇爺,奴婢偵察確實,首輔薛冰庭深負聖眷,貪贓不法,證據確鑿。」


  聽到不是前線戰敗,崇德皇帝反倒是鬆了口氣。當年他剛剛登基的時候,也曾以為那些飽讀詩書的大臣,應該有著與之相應的高尚的品質,並對他們萬分的信賴……不過如今,他已經知道,「千里為官,只為吃穿」,「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臣子們弄點以權謀私的事情,其實也是很正常的。


  「他貪了多少銀子?」崇德皇帝問道。


  「奴婢現有確實人證,薛冰庭單隻吞沒史菃的銀子就有五萬兩。」王德化回答道。


  這個回答卻又將崇德皇帝嚇了一跳,僅僅一筆銀子,就多達五萬,這個數字,實在是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和容忍範圍了。


  「哪個史菃?」崇德皇帝一時間沒有想起來。


  「就是三年前因為貪賄被下獄的淮揚巡按史菃。」王德化回答道。


  這麼一說,崇德皇帝立刻就想起來了,三年前給事中張焜芳奏劾當時已經是太常寺少卿的史菃,在淮揚巡按任上曾經乾沒了贓罰銀和鹽課銀三十餘萬兩。因為數額巨大,當時曾經給崇德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這個史菃不是已經死在獄中了么?」崇德皇帝問道。


  「皇上聖明,將史菃革職下獄。案子未結,史菃瘐死獄中。史菃曾攜來銀子十餘萬兩,除遍行賄賂用去數萬兩外,尚有五萬兩寄存在薛冰庭家,盡人首輔的腰包。」王德化回答道。


  崇德皇帝沉著臉來來回回得走了幾步,然後站定了問道:「有證據么?」


  王德化趕忙回答道:「奴婢曾找到史菃家人,詢問確實,現有史菃家人劉新可證。劉新已寫了一張狀子,首告薛冰庭乾沒其主人銀子一事。」一邊說還一邊從懷中取出狀子,呈給崇德皇帝,說:「劉新因是首告首輔,怕通政司不收他的狀子,反將受害,所以將狀子遞到東廠,求奴婢送達御覽。」


  崇德皇帝將狀子看過以後,忽然臉色鐵青,將狀子向御案上用力一摔,將腳一跺,咬牙切齒地說:


  「朕夙興夜寐,志在中興。不料用小臣小臣貪污,用大臣大臣貪污。滿朝上下,貪污成風,綱紀廢弛,竟至如此!王德化……」


  王德化趕快跪下。


  崇德皇帝吩咐道:「快去替朕擬旨,著將薛冰庭削職聽勘!」


  「是,奴婢立刻擬旨。」王德化應道。


  王德化立刻到值房中將嚴旨擬好,然後拿回去給崇德皇帝過目。只是在他起草這份聖旨的時候,崇德皇帝的心思卻又發生了變化。崇德皇帝突然想到,問皇親國戚以及大臣們「借」錢的事情,是自己和薛冰庭主持的。這個時候,東廠卻突然將一件幾年前的案子揪出來,這裡面的用心卻是非常的讓人懷疑。若是這個時候,把首輔下獄了,這「樂捐」的事情到底還搞不搞了?

  崇德皇帝並不懷疑東廠是在偽造證據陷害薛冰庭,只是這時候追究這事情卻並不合適。當然,薛冰庭身為首輔,在國家如此艱難的時候,還如此貪腐,一味中飽私囊,卻也的確該死。只是如今並不是嚴查這事情的時候。也許等「樂捐」完成之後,會是一個好的時機。


  崇德皇帝知道,無論是大臣還是勛貴,都是一幫子死要錢的東西,硬是逼著他們掏錢出來,他們能沒有怨言?能沒有反彈?


  「等那個時候,便可以徹查此案了,也算是給那些官員勛貴們一點交代。」崇德皇帝這樣想著,處理的方式自然也就變了。


  他將王德化擬定的聖旨又細細的看了看,道:「此事還需查實。你重新擬旨,叫薛國觀就這件事好生回話!哦,對了,那李國瑞如今如何呀?」


  王德化趕緊回答道:「皇爺,李國瑞病了。」


  「病了?李國瑞怎麼會病了?是什麼病?」崇德皇帝問道。


  「萬歲,李國瑞年紀大了,身體本來也不算好,突然下到獄中……如今有點精神恍惚……」王德化道。


  崇德皇帝想了想,向王德化揮了揮手道:「你去找幾個醫生,給他看看,別讓他死在獄中了。」


  「奴婢遵旨。」王德化應了一聲,便退下去了。


  打發走了王德化,崇德皇帝便又坐下來翻閱奏章,翻了幾分奏章,都沒什麼大事。但是崇德皇帝卻覺得有些心神不寧,還像是自己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這種預感讓他很不舒服,於是他便乾脆停了下來,細細的想,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


  「剛才王德化說李國瑞病了,朕說不要讓他死在牢里……」突然,就像黑夜中閃過一道閃電一般,崇德皇帝猛地想起了這樣的一句話,「請陛下恕臣妾無知妄言。下獄怕不是辦法。李國瑞年紀大概也很大了,萬一死在獄中,一則於皇上的面子不好看,二則也對不起慈聖皇太后。」於此同時,田妃的面龐也浮現在他的眼前。


  「愛妃,竟然是你!」崇德皇帝咬牙切齒地自語道,「你竟然和外人串通一氣,來算計朕!你實在是太讓朕失望了!」


  想到這裡,崇德皇帝的怒火便再也壓不住了,他左右掃視了一下御案,一把抓起放在上面的一個筆筒,狠狠的砸在地上,同時大吼道:「來人!」


  屋子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太監王承恩急匆匆的跑進來。


  「奴婢在,皇上有什麼吩咐?」王承恩跪下道。


  「穿旨,將田妃……」


  崇德皇帝差一點就脫口而出說要將田妃賜死,但話還沒說出來,眼前便飄過田妃清秀的臉龐,還有二皇子、四皇子以及五皇子的樣子,甚至耳朵里還傳來了阿狸「父皇父皇」的叫聲。一時間,他只覺得心如刀絞,「賜死」這兩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王承恩好長時間沒聽到下文,便偷偷的抬起眼睛向上望去。卻見崇德皇帝無力地坐在那裡,滿臉都是淚痕。


  「皇上……」王承恩道。


  「傳旨,田妃估寵,不自約束,膽敢與宮外互通聲氣。姑念其平日尚無大過,不予嚴處,著即貶居啟祥宮,痛自省愆。不奉聖旨,不準擅出啟祥宮門!除五皇子年紀尚幼,皇上恩准帶往啟祥宮外,其餘皇子均留在承乾宮,不得擅往啟祥宮去。」崇德皇帝說道。說完了這句話,崇德皇帝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一下子都消失了。


  ……


  黃自得的軍隊衝進嵩縣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城裡的大多數人還都沒有起床。就連知縣和張把總也不例外。所以當黃自得義軍殺進來的時候,他們不但來不及組織抵抗,甚至也來不及逃走,就陷入到了重圍之中。縣令王德義甚至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帶著義軍衝過來的胡一刀當場生擒,至於那位張把總,義軍沖入軍營的時候,他總算是摸起了一把刀。據說他還想要反抗一下,但當他發現,自己已經被團團包圍之後,就很乾脆的丟下武器,投了降。


  義軍進城的時候,動靜不算大,但是畢竟是已經是五更時分了,做炊餅的張二喜,起得早,這時候已經和他的渾家一起把炊餅都做好裝在了擔子里。張二喜挑上了炊餅擔子,開了門出去。剛出門,卻迎頭看到一群拿著刀矛的「賊人」沿著街道直衝過來。張二喜嚇的哎呀一聲,便拋了擔子,一下子跳回屋裡,一把將門關上,又順手拿過門栓栓上,頂門樁頂上。他的渾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趕忙問道:「當家的,怎麼了?」


  張二喜一把捂住渾家的嘴,壓低了聲音道:「別做聲,賊人殺進城了!」


  他的渾家吃了一驚,趕忙低聲道:「當家的,怎麼辦?」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兩個人悚然一驚,張二喜趕忙低聲道:「快去灶台上弄些鍋底灰抹在臉上。」


  他的渾家應了一聲便往後面去,張二喜又趕著交代一句:「還有二丫的臉上,也要抹上。」


  張二喜聽說過很多關於「流寇」的傳說。傳說他們都是從地獄中逃出來的魔星,是人間的混世魔王。據說他們到了什麼地方,便要燒殺淫掠,男人便抓去,整個的放在一個大石臼裡面就像搗蒜泥一樣搗成肉泥做餅子,女人就先X后殺,再X再殺一百遍呀一百遍……在臉上摸鍋底灰的招數多半沒什麼用。張二喜四下看看,旁邊只有一把長凳。他便將長凳拿了起來,心想:「他們若要把我搗碎了吃,我倒不如和他們拼了,便是拼不過,也要咬掉他一塊肉!」


  黃滾一邊敲門,一邊讓人將滾得滿地都是的炊餅收了起來,都原樣放回到擔子里,又將擔子提到張二喜門口。他敲了半天門,也不見有人來開門,知道裡面的人必是害怕,便朝著裡面喊道:「買炊餅的那位兄弟,你的炊餅我都給你放在門口了。」說完便抬起腿來準備走。眼睛一掃,卻看見擔子裡面的炊餅,肚子便咕咕的叫了起來。若是以前,打下了縣城,那吃館子都不要錢,更不要說吃他兩個炊餅了。不過如今,如今軍中經過「訴苦思甜」之後,講究是不再是「打家劫舍」,而是要「弔民伐罪」、「解民倒懸」。所以軍中也制定了新的軍規,叫做「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玄逸道長甚至還將這套軍規編成了歌兒,教得全軍上下都會唱了。這「三大紀律」中的第二條便是「不拿百姓一針一線」,所以黃滾看了看這炊餅,咽了口唾沫,然後還是直接轉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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