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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愛的成全

  伊盼兒推開了門,默然地走了進去。


  諾大的房間內,寂靜無聲。伊盼兒忽然發現自己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動,她隻知道自己要再次與那位藤原小姐見麵。可是卻是以另一種身份,甚至連她自己都從來沒有想過的身份,竟然是以她的姐姐。


  伊盼兒還沒有完全承認,也沒有完全回事。


  可是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有了想要見她的念頭。


  而且,這個念頭是那樣強烈。


  伊盼兒慢慢地走向臥室,她似乎可以感覺到她就睡在臥室內,隻隔了一道門而已。伊盼兒握住門把手轉動,房門露出一條縫隙。透過這條縫隙,站在臥房外的伊盼兒瞧見睡在大床.上的瘦小人兒,她背對著自己。


  伊盼兒站在門外許久,過了一會兒才邁開腳步走向床畔。


  她終於走到床沿,低下頭望向她。


  睡夢中的藤原春日,安靜得像童話裏的娃娃。她擁有一張天真的睡顏,長睫卷曲著弧度,隻是眼瞼下的陰影太過濃重,讓她看上去憔悴疲憊。伊盼兒愣愣地站在床沿,發現心裏流淌過一陣感慨。


  在意大利接受治療的時候,就從小語以及傑穆斯醫生那裏聽說了有關於她的情況。


  藤原春日,她是一個隨時都會被死神召喚的人。


  沒有人知道她會活多久,也許下一秒她就永遠沉睡不醒。


  肌無力加上敗血症,她沒有存活下來的可能。


  伊盼兒又想到過往種種,困惑她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


  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她是她的……


  她怎麽會?

  那麽媽媽呢,媽媽又去哪兒了。


  她恍惚不已。


  而藤原春日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伊盼兒一驚。


  藤原春日並沒有醒,隻是微微睜開了眼睛。


  她一向淺眠,睡覺也不會睡得安穩。


  藤原春日瞧見床沿站了一道身影,她心裏咯噔一下,驚恐地睜開眼睛,瞪向了那人。視線一陣模糊,漸漸清晰,她也瞧清了她。藤原春日顯然也是吃了一驚,一下子怔忪了,甚至忘記了開口說話。


  她隻是這樣望著她,望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她。


  忽然,藤原春日回過神來,厲聲喝道,“你給我滾!滾開!”


  耳邊是她歇斯底裏發瘋似的叫喊,伊盼兒沉靜地看著她,輕聲問道,“她呢。”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給滾出去!”藤原春日一個勁地讓她滾開,可是眼中的慌亂卻泄露了不安。又是瞧見她不走,藤原春日猛地掀開被子,豁地站起身來,揚手作勢就要給她一巴掌。


  伊盼兒僵在原地,也不躲閃。


  她的手在快要煽到她的一刹那,突然停了下來。


  藤原春日像是想到了什麽,手指微動,眼中是憤恨是惶恐,最後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吼道,“滾開!我不要看見你!”


  “我要知道她在哪裏。”伊盼兒固執地問道。


  藤原春日眼中閃過一抹深邃,忽然停了咆哮。胸口再不斷起伏,她在克製自己的情緒。過了好久,她才將頭扭向別處,顫聲說道,“死了。已經死了。”


  死了……


  伊盼兒開口問的時候,就已經猜到這個結果。


  是啊,從她見到藤原春日那一天起,她就是一個人。她的身邊哪來的親人。而她,也應該是死了。可是,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連最後一麵也沒有見到。所有的記憶全都隻剩下那一晚零星的回憶,最後的刹那。

  她的容顏早就模糊了,甚至找不到一點痕跡。


  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過。


  伊盼兒無力地握緊雙拳,哽咽問道,“那她葬在哪裏。”


  藤原春日眼眸一緊,忿忿地回頭再次瞪向她。她是那樣不甘心,那樣不甘願,“你沒有資格知道!”


  伊盼兒怔怔望著她,那份壓抑的悲憤忍不住爆發,“你憑什麽說我沒有資格!如果不是你的父親,她會離開我嗎!如果不是因為你父親用了這麽卑鄙的手段,她會舍下我和爸爸嗎!你才最沒有資格!你才是那個最沒有資格的人!”


  “他們是真心相愛的!”藤原春日吼了回去,雙眼紅到不可思議,“她愛的人不是你的爸爸,她愛的人是我的爸爸。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如果不是真心相愛,那麽又怎麽會那樣地度過一生還為他生下了孩子呢。


  從前不明白,伊盼兒現在卻不得不承認。


  她的媽媽,愛著的男人。不是她深愛的爸爸。


  伊盼兒眼中蓄滿了淚水,顫聲說道,“她是我的媽媽。”


  藤原春日倔強地咬牙切齒,“她不是!她不是你的媽媽!她是藤原夫人,藤原靖的妻子,藤原春日的母親!”


  “她是蘇瀾,她是我的媽媽。”伊盼兒凝望著她,仿佛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又仿佛看見了媽媽的影子。那樣似有若無的存在,那種模糊而又清楚的感覺,突然就讓她心痛心鬱,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藤原春日任性地捂住了耳朵,發泄似地大吼,她卻不知道是在痛恨她,還是在痛恨自己,“她不是她不是!她是我一個人的媽媽!她才不是什麽蘇瀾!她也從來沒有提過你,從來也沒有!她根本就不記得你!”


  “她隻愛我,她隻愛我一個人!”她緊緊捂著耳朵,自言自語似得,像是在給自己安慰。


  不記得她讓我去告訴你,她其實一直想你。


  不記得每年的一天,她都會買上一個蛋糕唱生日快樂歌。


  而不是她的生日。


  藤原春日閉上了眼睛,盯著地板,眼淚卻一滴一滴掉了下來。


  她忘記了,媽媽偷偷地哭泣。偷偷拿出一個小女孩兒的照片哭泣。她忘記了,媽媽抱她的時候,有多少次都喊錯她的名字。她忘記了,媽媽望著她的時候,時兒會露出傷感的眼神。她更忘記了,媽媽在臨走之前,最想見的人不是她。


  忘記了太多事情。


  忘記到最後,隻剩下怨恨。滿腔無從發泄的怨恨。


  她甚至不知道該向誰去發泄,隻將那個長期占據了媽媽心扉的人當成了那個發泄對象。於是她百般阻撓,想要讓她也體會同樣的痛苦。


  而為什麽,她卻絲毫感受不了快樂。一點也沒有感覺到。


  伊盼兒望著呢喃自語的藤原春日,整個人忽然一怔。她開口念她的名字,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春日,春日……”


  誰的容顏在眼前模糊了,泛著霧氣,讓她心中酸澀。


  「媽媽,盼兒最喜歡春天,最喜歡太陽。」


  「為什麽?你這個小傻瓜!」

  「因為春天最漂亮了,有太陽就好溫暖哦,盼兒討厭冬天,好冷,媽媽會生病。」


  「春天嗎?還有太陽?那麽……恩……那就是春日了……」


  「春日?春日春日,媽媽,盼兒喜歡春日!」


  她不曾忘記過她,不曾忘記過自己。一天也沒有忘記過。所以給她取了“春日”的名字,每當她喊她“春日”的時候,是不是都會想到自己。想到她還有一個女兒,隔了一道海岸,隔了一個國度,一直一直思念她。


  伊盼兒又想到了父親。


  為什麽他不告訴她事情真相,為什麽他不告訴她,不是他背叛了媽媽,而是媽媽背叛了他。混亂的思緒中,伊盼兒忽然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淚水落得更急,徹底遮了視線。因為,因為太愛。


  愛一個人,不一定是占有。也可以是成全。


  她的父親用這樣的方式成全了媽媽的愛情成為了她的幸福,將所有的過錯以及責任全都自己一個人承擔,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半字。她被蒙在骨裏,還那樣地討厭著爸爸,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


  其實,其實不是這樣。


  其實真正背叛的人是她的媽媽,她一直深愛的媽媽。


  不,不能說是背叛。她不過是追求自己的幸福。


  “春日……”伊盼兒閉上眼睛,淚流滿麵。


  她呢喃深切的呼喊,使得藤原春日整個人像是遭到劇烈衝撞,她一下子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伊盼兒一怔,急忙想要奔向她。藤原春日無力動彈,卻是那樣倔強地抗拒,“不要過來!我不需要你幫我!”


  她最不需要,她的憐憫。


  “走開!”藤原春日匍匐在地,像是一隻受傷的刺蝟。


  伊盼兒想要去扶她,卻又不敢上前,她急忙回頭大喊,“聞奕!快進來!”


  黑崎聞奕聽到呼喊聲,立刻推門奔了進來。他衝進了臥房,瞧見倒地的藤原春日,也瞧見了一旁的伊盼兒。兩人都紅了雙眼,淚水盤踞在眼眶。黑崎聞奕急忙走向兩人,伸手將藤原春日抱起。


  藤原春日已經沒有力氣了,突然的刺激讓她感覺呼吸難受。


  “春日?”黑崎聞奕見她蒼白了小臉,立刻將她平放在床.上。他急忙取出製氧器,罩在了她的臉上。藤原春日這才平靜下來,痛苦的神情不再那麽凝重。


  伊盼兒愣愣站在原地,她是那樣彷徨迷茫。


  ……


  夜禦館的後園小徑。


  藤原春日病情穩住之後,黑崎聞奕與伊盼兒兩人慢慢地走在夕陽西下的館內。晚霞照耀下光芒,黑崎聞奕豁人的俊容感覺是那樣沉靜。他的手摟著她,讓她依靠在自己懷裏,不讓她再漂泊無依。


  可是,她卻是那樣得沒有安全感。


  “我錯怪了爸爸。”伊盼兒忽然說道,那樣悵然。


  黑崎聞奕的記憶並沒有恢複,但是零星中又像是知道些什麽。他停下腳步,高大的身軀擋在她麵前,像是要替她擋風遮雨一樣,“盼兒。你並不知情,這不能怪你。”雙手按住她的肩頭,他說得那樣肯定,不容她懷疑。


  “你?”伊盼兒怔怔地望著他,莫得詫異,“你恢複記憶了?”


  如果沒有恢複,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

  黑崎聞奕一眨不眨地凝望她,沉聲說道,“沒有。”


  伊盼兒瞬間黯淡了光芒,黑崎聞奕將她抱進懷裏,安撫她脆弱的心,“聽著,不管我有沒有恢複記憶,不管我是誰,我愛你,不會變。”


  伊盼兒不禁感動辛酸,靠著他的胸膛感覺像是找到了家。


  隻是她又想到了藤原春日,忍不住問道,“她的病……真的沒有辦法醫治了嗎。”


  “暫時沒有。”提到藤原春日,黑崎聞奕也同樣頭疼。


  “你……能和我說說她嗎。”伊盼兒抬起頭望向他,忽然之間想要知道有關於藤原春日更多的事情。


  黑崎聞奕沉默了一會兒,幽幽說道,“她和你一樣,隻是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找不到家的孩子。


  伊盼兒沉寂無聲,默默點頭,“她一直發病嗎。”


  “她從出生起就得了重症肌無力,醫生說她隻能活到二十歲。當然,如果療養得好,那麽可以活更久。但是後來因為黑幫的仇殺,她在偷跑出去玩的時候被種植了病毒。”


  “病毒?”


  “病毒侵入血液,無法根除,逐漸感染。從而引起敗血症。”


  伊盼兒並不知道藤原春日還有這樣的遭遇,當年的她,應該還很小吧。這樣一個小女孩兒,竟然被黑道分子綁架了,而注射了病毒。這、這太難以想象了。伊盼兒心裏微涼,又是輕聲問道,“還有呢。”


  “你想知道什麽。”黑崎聞奕低頭望著她,他瞧見她眼底閃爍起的光芒。


  他知道那是關心那是糾結,他也知道她在猶豫徘徊。


  如此震驚的真相,換作是他,同樣無法接受。


  伊盼兒想了下,茫然說道,“隨便什麽。”


  “她一直都住在這座夜禦館裏,沒有什麽朋友。不,也不能說沒有。因為她根本也不需要。她排斥接近她的每一個人,潛意識裏認為他們接近自己都是有所目的。所以漸漸的,她也不需要有朋友了。”


  “病症折磨她,她也漸漸習慣了。吃藥,接受血療,每天好象都活著,可是又擔心隨時可能會死掉。她也渴望像正常人一樣去跑去跳,但是不能。她隻能看別人歡快地奔跑,她嫉妒了,她不允許館裏的任何人奔跑。”


  “她就是那樣自私。自私到自己得不到,就不允許別人得到。”


  黑崎聞奕沉靜地訴說,眼裏溫潤一片,微揚的唇角是歎息是感慨,卻是故意激道,“她太極端了,不擇手段,讓人厭惡……”


  “不!”伊盼兒猛地打斷他,微微握緊了拳頭,她像是在痛苦些什麽。一張瓜子臉龐漲紅,抬頭凝望著他,屏氣說道,“她是極端、不擇手段、讓人厭惡……可是……可是沒有人教過她,也沒有去真心關愛她。”


  “她隻是……”伊盼兒恍惚了下,想到她,宛如想到了另一個自己,像是要澄清像是要維護,脫口而出,“她隻是需要人愛。”


  伊盼兒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是個孩子,執著地說道,“不是不需要朋友,隻是怕受到傷害。不是不允許人奔跑,隻是她羨慕了。自私是因為想得到關注。如果自私就能得到別人的注目,哪怕是討厭,那也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


  伊盼兒說著說著,眼中泛起淚水。


  怎麽忽然就有了想要哭的衝動,而她哭得快要膩了。

  黑崎聞奕抬手替她拭去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他知道她這樣善良的女孩子,一定會明白其中道理。可卻也因為她的善良,而更加疼惜她。他將她擁入懷裏,那樣溫柔地擁抱她,沉聲說道,“如果你早點出現在她的世界裏,可能她就不會這樣了。”


  這個世界上的至親,擁有相同血液的姐姐,她會更好得告訴她,教導她該怎麽做。


  隻是,怕已經太晚了。


  ……


  常禦殿中,藤原春日正在安睡。


  伊盼兒坐在床沿,怔怔望去,卻發現她連睡覺都是如此不寧。兩條秀眉,自始至終微微蹙起,不曾平順過。其實她也沒有做好準備去麵對她,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隻是有種感覺,奇妙的感覺。


  想著她如果睜開眼的時候,就看見了她,那麽應該會溫暖一點。


  因為,她是她的生命裏突然多出來的親人。


  即便她仍然沒有完全接受承認。


  傍晚來臨,夕陽漸漸西下,晚霞映襯了整片天空,夜幕即將到來。房間內開了一盞昏黃的燈,伊盼兒的麵容與藤原春日的麵容同樣模糊。藤原春日睫毛微顫,幽幽蘇醒。她還戴著氧氣罩,呼出大團大團的白氣。


  “你怎麽樣?”伊盼兒見她醒了,急急問道。


  藤原春日顯然一愣,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詢問。


  她望著她出神,而後突然摘掉了氧氣罩,恨恨地說道,“我不需要你假好心,你馬上給我滾!滾遠一點!”


  永遠也不需要她的同情,不需要!

  “春日!”黑崎聞奕剛走進房間,就聽見她任性的吼聲,不禁皺眉喝道。他的身後還跟著幾位嬤嬤,嬤嬤們將食物端了進來,又退了出去。黑崎聞奕邁開腳步走到伊盼兒身邊,也走到了藤原春日麵前,“你這是做什麽!怎麽這麽和你姐姐說話!”


  “姐姐?”藤原春日冷笑了一聲,清麗的容顏越顯蒼白,“我沒有姐姐!她不配!”


  黑崎聞奕皺眉,再次喝道,“春日!”


  “滾!我不想見到她!你給我滾!為什麽留在這裏!為什麽出現在我麵前!還要裝出一副好心的樣子,你想騙誰!我不會被你欺騙!你應該恨我恨得咬牙切齒才對,你恨不得我早點死了吧!”


  “可惜啊可惜,我才不會那麽快就死!因為我還要和聞奕結婚!我是他的新娘!嫁給他的人是我,不是你伊盼兒!”


  “滾開!立刻就滾!”


  藤原春日原本譏笑的女聲越來越響亮,在空寂的房間內盤旋而起。


  “春日!”黑崎聞奕想要上前,卻被伊盼兒攔住了。


  “吃飯吧。”伊盼兒輕聲說道,絲毫沒有在意她的咆哮。


  藤原春日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忽然感到一絲茫然。伊盼兒將餐盤端向她,藤原春日愣愣地看著她,突然猙獰了神情,她猛地揚手,將餐盤全都打亂。湯汁散了一床,也灑在了伊盼兒的手上,燙傷了她的肌膚。


  “盼兒。”黑崎聞奕緊張地端過餐盤,立刻去檢查她的手,“怎麽這麽紅!”


  “我沒事。”伊盼兒搖了搖頭,確實感覺不到痛楚,隻是有些微熱。


  藤原春日見他如此關懷,盤踞在心裏的內疚又登時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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