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未婚夫妻
心滿意足地吃完叉燒飯,兩人又是一前一後從馮記小店走了出來。此時,天色漸漸黑了,微微有些暗沉。不過,街燈並沒有點亮。
深秋的風,那麽舒爽,吹在身上。
錢依依像個孩子一樣一蹦一跳地走著,之前由於長時間坐飛機的疲憊,在此刻蕩然無存。吃得飽飽的,而且,而且身邊還有人陪伴。
滿足了!人生能夠這樣,還有什麽不能滿足呢?
席耀司也陪著她漫步,從這裏走回他們家,也不需要多久呢!晚飯後的漫步,以後每天都希望是如此!牽著她的手,走過一條又一條街。
三條街之後,就是他們的家。
他想著,牽著她的手,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錢依依卻忽然停下腳步,愣在了原地。而他也同樣停下了腳步,微微轉過身,眼神裏透露出一絲困惑以及疑問。
“怎麽了?回家?”席耀司低下頭,望著身前躊躇不前的小女人,卻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的小腦袋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呢?恩?這真是讓他好奇呢!
錢依依原本低著頭,讓人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也沒有人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麽。突然,她抬起頭,對上了身前一臉關心的男人。
咧開嘴,是一抹大大的笑容,但是笑容裏卻有些猶豫,“耀司!帶你去見一個人吧!”
“恩?見誰?”好奇心越來越大了,隻是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錢依依牽著他的手,拖著他朝相反的方向大步大步走去。
“去了你就知道了!恩!”說話的時候,聲音卻有些沙啞。
沒有叫車,兩個人居然就這樣一連穿了幾條街,過了幾個紅綠燈。大約一個小時的步行之後,從鬧市區一直走到了僻靜的住宅區。
不知不覺之中,天色已經暗沉了。
路燈也亮起了白織燈,打在他們身上的光卻是有些朦朦朧朧。
錢依依一直拖著他,走到了一處療養院前停下了腳步。療養院的石牆上雕刻著“台北市華儀療養院”幾個大字。
來往的車輛,一閃而過的車燈,將他們的側臉有一下沒一下地照亮。
席耀司瞥了眼身前的這家療養院,心裏的困惑膨脹到了極點。他扭過頭,望向錢依依,卻發現她的表情,竟然撇去了之前的快樂,隻剩下悲傷惆悵。
“來這裏做什麽?你說要帶我見一個人,是誰?”他沉聲問道。
還有誰會住在療養院裏麵?是誰?他想來想去想不通!
錢依依牽著他的手,走進了療養院。朝著那幢紅牆的大樓走去,她的聲音在風中飄散,“我來帶你見他!他沒有死!”
“誰沒有死?”他心裏一怔,的確是被她的話驚攝到了。
“我父親!”錢依依頭也沒回地說道,隻是握著他的手,稍稍用力。
父親?父親!怎麽會?是耿叔?怎麽會是耿叔?
記得之前她不是對他說,他們都死了嗎?耿叔還有佩姨?為什麽現在,耿叔竟然還活著?他為什麽在這家療養院裏?還有,為什麽他怎麽查也查不到?
難道是因為她所進的意大利組織的關係嗎?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錢依依已經牽著他的手,走進了大樓。大樓裏沒有人,門衛室的大門半掩著,值班的人應該是去上廁所了吧。
他們兩人慢慢地走在無人的樓道,腳步聲沉沉響起。
從一樓一直走到了三樓,一個台階又一個台階。但是自始至終,誰也沒有再開口說上一句話。安靜到似乎都能聽見對方的心跳聲,以及那微弱的呼吸聲。
兩人走到了三樓的樓道裏,轉過身,朝著左麵的樓道慢慢走去。
樓道的盡頭,最後一個房間,正對他們兩人。那一扇紅漆的房門,緊緊地關閉著。此刻,竟然讓人感覺到沉悶,空氣似乎都要凝固了。
錢依依終於在這個時候鬆開了他的手,她走到了房門口,卻停下了腳步。
有多少次了?究竟有多少次了!數也數不清了……
她站在這間病房門口,像個傻瓜一樣從早上能站到晚上!她不敢進去,她害怕麵對,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總是那樣矛盾以及猶豫!
自從那次車禍之後,她害死了童欣阿姨。
當時,她慌張地被推到了一旁。隻是在回神的刹那,瞧見了聚集滿的人群。而人群裏,有人大聲地嚷嚷,「這個女人叫童欣!工作證上有名字!快聯係家屬!」
「打電話叫救護車!」
父親在發生了意外事故之後,竟然抱起她就跑了。接著他們又是遭到仇人的追殺,而他的父親更是在最後一秒被人打得頭破血流。
可是那個時候,有個神秘的叔叔出現了。
「宿哲大哥……」
這是父親在閉眼的時候,喊出的最後幾個字。
再然後,她被那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帶到了意大利,並且展開了一係列的訓練。當然,這是她自願的,因為她要報仇,她要給媽媽報仇!
等到她成年之後,她才將父親從意大利接回了台北的療養院。
再之後,她再也不曾見過他的麵。
掐指一算,竟然已經有五年時間了。
五年了!
五年時間了,他躺在這裏五年時間!
錢依依閉上眼睛,感覺眼眶酸澀。再睜開眼的刹那,終於伸手握住了門把手。動了動手腕,終於將門打開了。
席耀司站在她身後,這個瞬間突然之間感覺她是如此孤單還有倔強。
房門被打開了,房間內隻有一張大床。
深藍色的落地窗簾,拉了一半。窗外的半輪月亮,照耀著皎潔的光芒。
床上躺著戴著氧氣罩的男人,心電儀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而它一跳一跳的心電圖,代表著他正殘喘的活著。雖然生命,都開始有了糜爛的氣息。
因為知道死亡是怎麽樣的一種味道,才會知道這是怎麽一種氣息。
錢依依站在房門口,忽然有些猶豫不前。
而她的手,還握著門把手,突然之間用了力。眼眶裏什麽東西,正在慢慢湧現,如同潮水一般,湧現又褪去,這樣反複。
席耀司抬頭,瞧見了房間裏躺著的男人,房間裏隻開了一盞壁燈,有些暗。雖然沒有瞧清楚男人的長相,但是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的確是耿叔!躺在床上的人,正是耿叔!
隻是,當年佩姨遭到槍殺死去,耿叔為什麽還活著留下來了?噢!應該是耿叔帶著她逃跑了,為了保護她!應該是這樣!
錢依依走到了病床前,低下頭望著病床上的男人。
而他的容顏,已經隨著時間以及病痛的磨礪,變得蒼老又蒼老,幾乎都找不到當年的影子了。隻有眉宇之間那點霸氣,還殘留著點當年的英勇以及果敢。
時間流逝,帶走了太多東西了。
席耀司走到了病床前,同樣低下頭,望著病床上的男人,腦子裏在瞬間閃過無數問號,終於輕聲說道,“耿叔他怎麽了?”
“植物人!之前被人打得頭破血流,之後就昏迷不醒!已經……已經很多年了……”她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一點波濤。
可是就是讓人感覺壓抑,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恩!”他沒有再多說些什麽,隻是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錢依依試圖想要去握自己父親的手,更甚至想要去撫摸一下他那張蒼老的臉。而他們父女之間,是否也錯過了太多的東西,沒有理清楚。
當年,為什麽父親要丟下媽媽獨自逃走?
為什麽那個神秘的叔叔,將他們帶去了意大利?又為什麽,她多次詢問那個神秘的叔叔,他卻隻是說事過境遷不想提起。
後來,那個名叫司徒宿哲的男人去世了。
意大利黑道被稱為“教父”的男人去世了,之後由他的養子,也就是司徒皇從他的手上接下了這一重任。竟然在那個少年的帶領下,組織走向了更為強大的時刻。
“黑道之王”司徒皇,皇殿下……
房間內,安靜得仿佛無人。
可是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卻是忽然呼吸困難。氧氣罩下的嘴,張合著,用力得呼吸著,可是他的樣子,讓人感覺難受。瞬間之後,又是恢複了順暢。
竟然隻是,虛驚一場。
錢依依朝前走了一步,突然俯下身,將臉湊近。而她望著眼前離自己那樣近的容顏,眼前的男人,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難道她真得有那麽恨他嗎?難道她真得無法原諒他嗎?是因為什麽?
想到小時侯,總是無法與他相見,那種難過的日子,那麽多那麽多。他答應陪她過生日,卻又反悔。媽媽說他買了禮物送給她,可是她知道,他沒有。
因為,那是媽媽事先買好的。她在前一天,在衣櫥裏早就看見了。
天知道,她是多麽渴望,他們一家人能夠齊樂融融地在一起。而她卻隻是名義上擁有完美家庭的幸福小孩,可是她的家裏永遠隻有媽媽,隻是媽媽!
爸爸呢?隻是一個謎!永遠也不清楚!
想到這一切,想到她這十幾年來所經曆的一切,想到自己這一場荒唐的報仇。她咬著唇,不想哭泣,但是眼淚,就這樣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
“爸——爸——”顫抖著聲音,哽咽到不行,終於呢喃地喊出了這兩個字。淚水更是肆意流下,止也止不住。
那些淚水,落在了男人的臉上。
而他的眼眶,竟然也突然流下了淚水。
她不想哭,她更不想讓自己變得這麽軟弱。
可是她真得忍不住……
席耀司看見她的淚水,在黑暗中,像是璀璨的琉璃落下,心裏忽然一緊。
他們之間,相差的十一年裏,究竟錯過了些什麽?
如果,如果沒有這一切,他們應該會比較好過,他們應該會比較幸福。而他呢?他是否還擁有和她在一起的機會?他是否是她未來的歸屬?
想到這裏,他忽然感到身體有些痛。
相同的骨髓,在這個世界上真得能夠找到嗎?他不想死!他並不害怕死亡,可是他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因為他舍不得離開她!
就在這個時候,心電圖突然發出“嘀——”一聲。
錢依依慌張地扭過頭,望著心電儀。而那些一上一下的線,最後慢慢得恢複到一條直線,終究趨於平靜。
直到……
直到再也沒有起伏……
病床上的男人,仍舊閉著眼睛,但是他的嘴,再也沒有張合著想要呼吸。
錢依依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望著自己的父親。終於看見了他的眼角,流淌而下的淚水痕跡。而她的淚水蔓延得徹底,全部落下。
爸爸!
為什麽!
爸爸,我隻是太愛你!
我隻是太愛你,所以才會那麽恨你那麽恨你!
席耀司伸出手,將她摟近了自己懷裏。而他心裏麵忽然有了決定:不管如何,都要試一試!都要尋找骨髓!因為他想要活下來!
這樣才能保護她……
……
就在這個時候,這層樓的看護按時巡邏,瞧見房間開著,她就奔了進來。一走進房間,瞧見了站在房間內的兩人。
她有些驚訝,聽見了心電儀發出“嘀——”的聲音,明了病床上的男人已經死去了。
中年看護走向病床,扭頭望向病床旁的一男一女。
她一眼就認出了男人懷中的這個女孩子,因為和之前相比,根本就沒有一點點變化。這個女孩子,在之前幾年裏,幾乎每個月,甚至是每個星期都會來這裏。
雖然近來,已經很久沒來過了!
但是她每次來,總是站在病房門口,卻怎麽也不願意進去。
而睡在這間房間裏的男人,是她的父親。應該是發生了些什麽事情的原因吧?不然的話,為什麽每次這個女孩子來這裏,都要哭上好久。
很多時候,她湊巧地上樓巡查,都會碰上。
每次碰上了,女孩子就會艱澀地笑著,匆匆離去。
正因為這些正因為如此,才會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療養院裏這麽多需要療養的老人,但是他們的子女不是太忙就是沒時間,種種理由一年到頭鮮少來探望。
但是,這個女孩子,卻總是如此止步不前。
中年看護看見她哭得不能自己,有些感慨地歎息了一聲。對於生老病死,都看得太多了。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在她活著的時間裏,已經看過太多了。
“小姐!你父親已經安靜地去了,不要太傷心!”
中年看護走到了病床前,摘掉了氧氣罩,將白色的床單緩緩地朝他的頭部蓋去,像是一種儀式,一種終結生命的儀式。
錢依依掙脫了他的懷抱,顫抖了聲音,開口了,“等一等!再讓我看一眼!請等一等!”
“唉!”中年看護急忙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眼眶也有些泛酸。
這樣的場麵,怎麽可能讓人無動於衷呢?
雖然已經見過了太多了,但是此刻發生在自己眼前,還是如此無法釋懷。每個生命的離去,之所以會悲傷,因為活著的人還在痛苦。
死去的人,是不會有痛苦的,因為他們再也沒有知覺了。
所以,很多時候,死亡並不是痛苦,活著才是痛苦的!因為所要麵對的東西太多了,真正的強者就會頑強地活下去,勇敢麵對生活帶來磨難。
錢依依低下頭,再次真切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而他已經永遠地陷入沉睡之中,閉上了眼睛,那樣安詳。他的神情,不再痛苦,甚至在嘴角,讓她有種錯覺,他在微笑嗎?
爸爸……
爸爸是因為看見她來見他了,所以在微笑嗎?
如果,如果她能夠早點走出自己所編織的仇恨裏麵,他們之間就不會沉寂那麽多年了。
為什麽人總是在這種時候,才明白生命裏所想要珍惜的東西?
席耀司瞧見她臉上悲戚的神色,心裏的疼痛漸漸蔓延。他又是伸出手,將她摟回自己懷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不要再看了!爸爸他已經睡了!”
“你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快樂地活下去,我相信爸爸他看見你快樂,他也會快樂!”
“不要害怕他一個人會寂寞,因為還有媽媽會陪在他身邊!”
“現在,不許哭了!聽到了沒有?”
“恩?”
錢依依聽到他殷切的話,一字一句全部打擊進自己心裏,泛起無數漣漪。而她撲在他的胸膛,淚水濕了他的襯衣,一大片濕潤的痕跡。
“蓋上吧!”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帶著些鎮定。
席耀司這才寬慰地露出了笑容,朝著中年看護點點頭。他的目光隨著白色床單的緩緩蓋上,而耿叔沉靜的臉,終於消失在眼前。
耿叔,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叫你一聲爸爸?
對不起!耿叔!對不起!這麽久以後,我才找到依依!如果我當時再迅猛一點,再能幹一點,再出色一點,如果早一點找到依依……
她就不會活得那麽累那麽痛苦了!對不起!
中年看護,將病床的滑動輪子卸下,將病床緩緩推出了病房。她突然轉過身,輕輕地說道,“小姐去辦理一下火化所需要的手續吧!”
“好!麻煩你了!”席耀司替她回答,沉聲說道。
而他懷中的錢依依,睜著眼睛,平靜地望著那張病床。直到房間的門,被人關上了。父親的身影,終於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好了!不要哭了!要堅強!我認識的錢依依,是一個勇敢而且自信的女孩子,我最喜歡她的笑容!所以!不許你再哭了!”
席耀司說著,雙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低下頭望著身前的她。
“我沒有哭!”她抽噎到不行,卻逞強地說道。
她怎麽會哭!她是錢依依!無所不能的錢依依!小時候就樂觀到不行的錢依依!長大後獨自生活了十一年的錢依依!
席耀司隻是感覺有些心疼,一種很淡很淡的感覺。
淡到無法察覺,那麽微弱,卻那麽真切。
“我知道,你沒有哭!”他不再堅持自己的說法,附和著她的話。
隻要她快樂,隻要她開心,又有什麽不可以?哪怕是她說地球是方的,都無所謂!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又有什麽關係?
無所謂了!
她在身邊,她就是唯一!
錢依依忽然咬著唇,在這個時刻,她感到孤獨,聲音還哽咽著,幽幽說道,“吻我!”
他沒有任何遲疑,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在這間昏黃的房間內,嚐到了淚水枯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