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就這樣突兀地來到大將軍府,大大方方地通報了姓名。
守門的士兵剛開始沒反應過來,等回神後,竟然也沒有嚇得雙腿發軟,隻是客客氣氣地躬身道了句,“稍候”,然後謹然地步了進去。
賀蘭天安的臉色稍微沉了沉。
果然是,隻有將軍沒有皇帝的地方啊。
這些年,賀蘭欽的勢力已經盤根錯節,硬是在一個國家裏,造了另一個國家。
他是不是太姑息了?或者,等過幾年,要在綏遠方麵下點力氣了?
站在後麵的伊人自然不清楚賀蘭天安此刻千回百轉的心思,她隻是驚奇地看著十五年後的綏遠,與記憶中的相比,繁華了許多。街道寬闊整潔,兩側商鋪林立,客棧、酒家、裁縫店、米店……無一不缺。來往的人群,雖然稱不上熙熙攘攘,但臉上滿滿的都是愉快與富足。
卻不知道十五年後的賀蘭欽,又變成了什麽樣呢?
伊人很好奇。
可是通報的人進去老一會了,賀蘭欽還是沒出來,伊人忍不住踮起腳尖,一個勁地朝裏望。賀蘭天安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就在他發作之前,裏麵終於傳來動靜。
可是,那並不是賀蘭欽匆忙跑出腳步聲,而是一個疲懶的聲音很無奈地喊道:“二叔,你就饒了我吧。我不過是去一趟沙漠,又不是赴死,哪裏需要背那麽多東西?”
“全部給我帶上!”賀蘭欽一聲怒吼,振聾發聵,“你以為是好玩的麽?!萬一你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向你爹娘交代!”
“二叔……”
“你看我也沒用!這個帶上,這個也要帶上,還有那個……那個……”
另一個人哀哀地號了聲,終於落荒而逃。
緊接著,便有一個藍色的身影,旋風般轉了出來,一麵奔一麵回頭,因為沒留神門口站了這一堆人,竟然無巧不巧地撞到了賀蘭天安身上。
藍衣少年一抬頭,俊美無雙的臉立馬揚起一輪人畜無害的笑,“對不起啊,沒留意。”回頭見賀蘭欽已經拎著一大包東西追了出來,他立刻象征性地拍了拍賀蘭天安的衣襟,打算開溜。
“賀蘭新!”哪知,腳步還沒挪呢,賀蘭欽的暴喝已經響起。
賀蘭天安愣了愣,反手抓住藍衣少年的手腕,驚奇地問:“你是小新?”
賀蘭新轉頭望著他,想了想,似乎沒見過這個人。於是一臉茫然。
賀蘭欽已經追了上去,見到賀蘭天安,也是一愣,然後微微欠了欠身,淡淡地請了安,“陛下微服到綏遠,臣未遠迎,死罪。”
何止沒遠迎,分明是無視加怠慢。
賀蘭天安卻沒有指出來,臉上是得體的笑與親近,“皇叔何必多禮,皇叔是長輩,倒是天安許久未來請安,失禮了。”
兩人一唱一和,客客氣氣,滴水不漏。
賀蘭新插不上話,當然,他也懶得插話,隻是退到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童年時的玩伴。
原來他就是天安哥哥。
看他清眉如劍、黑眸如星,隱隱有記憶中的樣子,與之前聽到的、關於他的種種傳言消息結合起來,賀蘭新覺得好玩,可是看著看著,他突然又覺得不自在,好像自個兒也被別人這樣盯著一般。
他猛地轉過頭,堪堪抓到了那個偷看他的人。
當然,似乎不是偷看,而是正大光明、肆無忌憚地看。
這個少女……看著也很眼熟啊。
片刻怔忪後,賀蘭新很快想起了她:不就是之前驚鴻一瞥的那個美人麽?
現在,美人正盯著他看,使勁看,那種眼神,就好像要將他生吞活剝,從皮膚看到血肉再看到骨髓。
眼神也極奇怪,激動、欣喜、驚豔,甚至……還有點小小的得意和溫柔。
賀蘭新打了個寒噤,往賀蘭欽那邊靠了兩步。
——這個女人,神經有點不正常。
雖然長得……確實漂亮。即便是見慣了陸川師傅和鳳七嬸嬸的模樣,美人的極致也不外乎如此,卻還是會覺得這個少女漂亮。
伊人幾乎要跟著賀蘭新走過去了。
可是,最後一點理智告訴她:要忍住,不要嚇到他。
不過,小新好漂亮啊,真的是自己的兒子嗎?是自己懷胎七月,生下來的那個小不點嗎?比他老爸還妖孽,這個妖孽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成就感啊成就感。
那種感覺很奇怪,她錯過了他的成長,卻在第一眼,被他所驚豔。
“這位是……”大概是伊人的目光太灼熱了,連賀蘭欽都注意到此人的存在。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極重要的原因:伊人現在不再是從前默默無聞的那個伊人了,她隨隨便便站在哪裏,光彩都會自然而然地出來。豔光四射。
雖然,她還沒有做一個美人的自覺。也察覺不到別人停留在她身上的或讚或慕的目光。
“哦,她是……”賀蘭天安本想說丫鬟,可是話到嘴邊,突然變成了另一個詞組,“我的女人。”
當一隻生長在井底的青蛙,知道自己隻是一隻青蛙的時候,多多少少會沮喪吧。
賀蘭雪真正明白學海無涯這句話。
無論他怎麽努力,怎麽將從前在腦中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顛覆了一次又一次,依舊不夠,總是不夠。
宛如一場涅槃,他卻始終在火裏,不能突圍。
他徹底地、一個人、被丟在這個太過陌生的世界。
斜陽夕照時,他從圖書館裏走出來,看著滿目的金發碧眼,暗紅的天空高遠而寂寥。
——想回去,真的那麽難嗎?
縱然他有愛因斯坦的大腦,也沒有那麽長的時間了。
唯一的希望,漸漸,變成了絕望。
現在依舊堅持毫不懈怠地看書、學習、研究,多多少少有點自欺欺人的意思在裏麵。
賀蘭雪苦笑一下,仰頭看著越來越暗沉的夕陽,紅色浸入眼底,成為黑色,如墨如夜。
我很想你。伊人。
“Snow。”旁邊突然有一個人喊著他臨時使用的英文名,賀蘭雪轉過頭,意外地看見了衛詩。
衛詩穿著一套普通的牛仔裝,與初見時不同,清純幹淨的樣子。
“我剛好有事情經過加州,聽流逐風說你在這裏,所以來看看……怎麽樣,一起吃晚餐吧?”她友好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