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賀蘭無雙之後,鮮少人握過她的手,即便是朝夕相處的流逐風,因為身份,也因為各自的顧忌,從未有過牽手這般親密的行為。
可是,流逐風現在這樣握著她,她也不覺得突兀。
流逐風的腳步很匆忙,就這樣拖著她,一隻拖到大廳後麵的一個空置的球場內。
“逐風?”已在裏麵的衛詩聽到門口的腳步聲,驀然轉身,
隻見流逐風竟然牽著他的繼母——本來,牽著繼母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隻是,他們的感覺,遠非母子那麽簡單。
那也難怪,流逐風的繼母息夫人,可是一個難得的美人。
衛詩突然警惕起來,不過獨孤係很快甩開了流逐風的手,她剛才莫名的感覺,也隨之消失。
“師傅,有其他辦法嗎?”流逐風將獨孤息引到了伊人的身邊,焦急地問。
獨孤息看了伊人許久,那個臉色蒼白的女孩,給了她太多意外的女孩。已經沒有了呼吸。
“師傅!”流逐風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幫幫她。”
他從未這樣鄭重地拜托她,以至於她有點疑惑,下意識地反問道:“為什麽?”
“因為……他們是我的朋友。”流逐風歎聲道:“也因為,我不想自己失望。”
什麽時候開始,賀蘭雪與伊人之間的事情,已經不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它承載了太多人的成全和期望。
“幫幫她。”流逐風凝視著她,重複著這句話。
獨孤息靜靜地看著他。
賀蘭雪已經將周圍所有的地方走找遍了。
心口越來越痛,痛得不能呼吸。
有什麽東西在消散,他知道。
有一種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丟失了,他清晰地察覺道它的離去,從骨血中,一寸寸地割開。
那天晚上,他重新出現在流逐風的麵前。
流逐風似乎知道他會來找他,桌上已經擺上了酒杯。
酒杯裏紅色的液體盈盈地晃動。
“衛詩住在哪裏?”賀蘭雪劈頭問道。
流逐風望著他,欲言又止。
“衛詩在哪裏?!”賀蘭雪突然衝過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將流逐風提起來,喝問道。
“不關衛詩的事。”流逐風歎聲道:“阿雪……”
“不要這樣叫我!”賀蘭雪冷聲叫停,然後往後退了一步,“我去找她。伊人一定是她帶走的。”
“阿雪……”流逐風顧不上被他扯亂的領口,輕聲道:“沒有伊人了,這世上已經沒有伊人了。”
賀蘭雪卻宛若未聞,他仍然轉身,手裏拽著剛剛從流逐風桌上拿起的發夾。
伊人今天放在頭發裏的發夾。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快點離開。離開流逐風即將說出口的話。
“阿雪,伊人已經不在了!”流逐風站起身,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她死了!這一次,你抓不住她了!結束了!都結束了!”
“住口!”賀蘭雪猛地轉身,目呲欲裂,“你胡說什麽!她剛剛還在這裏,還在說話還在笑還在我身邊!”
音容笑貌,那麽鮮活。
“你會來澳門豪賭,不也是發現了這個秘密嗎?你知道,她已經頂不住了——阿雪,你聽我說。伊人確實已經不存在了,可是……”
可是,她還在的,隻是,不再是伊人了。
就像五年前一樣,舍棄了肉身,那縷悠悠蕩蕩的魂,重新回到了你們相遇的地方。
你們將對麵不識,隔離了時空。你在她的時代裏孤獨,她在你的時代裏遺忘。
隻可惜後麵的話,賀蘭雪已經聽不見了。
心口很疼,全身被淩遲,痛不可擋,一片片,一點點,碎裂,血肉模糊。
他的口中嚐到一股腥甜。
賀蘭雪的眼前一麵模糊。
似乎看到了她,又似乎沒看見。
河水氤氳。
伊人蹲在對岸,雙手支頜,依舊笑得沒心沒肺,安靜而洞悉。
漸漸模糊。
我在三生河畔凝望你來世的容顏。
卻——
看不清,你的樣貌……
賀蘭新終於決定出山了。
臨行前,他去找兩位師傅辭行。
陸川已經出關,他正與鳳九下棋——準確地說,是他陪著正在下棋的鳳九。
鳳九正自己與自己下得不亦樂乎,將身後站得那個冰一樣的人徹底無視。
陸川一生隻執著於劍道,對於其它事物幾乎漠不關心。
自然也不懂棋。
可是,他喜歡看下棋的鳳九。專注而空靈。
十五年的光陰,對於陸川而言,不過是一瞬。
也許是,劍刃更覺鋒利了,劍光、更加明亮了。而已。
十五年的歲月,對於鳳九來說,卻如一生一世。
自小軟禁,前十九年的記憶,是鳳家的高樓大院。
十九歲到二十九歲的記憶,是江湖裏的腥風血雨和朝堂的波譎雲詭。
反而是這十五年,卻是人生中最安逸的時刻,每日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教導小新,作畫,對弈,或者看陸川練劍。
看著雪花中,桃花裏,雨幕間,瀑布上,他挽動劍花時的模樣。
很漂亮。
對陸川到底是什麽感情?
鳳九其實並不清晰,也許,在他放棄進入劍道的最高境界,強行毀掉了已經進行了一半的修行,從千軍萬馬中趕來救他的時候。鳳九便知道,他將永不能負他。
那一晚婚事擱淺,陸川在殺盡最後一個人後,冷淡地站在他的麵前。
“結婚生子,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如果是,這一世,我都不會出現在你麵前。”陸川的聲音很淡,讓人聽不出情緒。
“是!你不是在閉關嗎?為什麽還要趕來,我的事情,我能應付。”鳳九記得當時的自己是這樣回答的。
陸川沒有接話,隻是轉身,離開。
隻是腳步,遠沒有往常那樣輕盈若風,甚至有點踉蹌。
鳳九情知不對,陸川一直是強大如神祗的。他極少這樣走路。
他跑了過去。
繞到陸川麵前,他才發現,陸川的衣襟上,已經沾滿星星點點的血跡。
因為知道他有危險,所以將那個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放棄,在打鬥中,被強製壓下的內力反噬。
對於一個以武為癡的人,這樣的行為,無異於自殺。
他可能經脈全斷,可能武功盡失,可能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拿劍。
可是他仍然來了,為他解圍,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什麽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