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其實你回去後,也會死。”獨孤息走至她的身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這具軀體,已經支撐不了你了。回去後,你也沒有做心髒手術的能力。”
伊人怔了怔,扭過頭看她。
獨孤息的神情很淡,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
是啊,對她而言,除了她真正關心的,任何人或事都是無關痛癢的。她淩駕在尊嚴與生命之上。
“我兩個都不要。我要回去。”伊人看了她許久,突然笑了,“其實,也沒有舍不舍得的,你已經陪著我一直走到了最後。那就好了。更何況,前世也好,今生也罷,無非是人的際遇而已。阿雪……”她笑著笑著,目光一轉到賀蘭雪的身上,眼淚突然流了下來,“阿雪,可是我好像真的舍不得你。”
賀蘭雪無能為力地看著她,便好像有什麽重錘在擊打著心髒,在流血,在碎裂。
氣血翻湧,他幾乎要爆炸。
“舍不得就不要走啊。”獨孤息轉到炎寒的麵前,背對著伊人,眼睛卻盯著炎寒,不肯放過他的些微表情,“他反正是心甘情願為你而死的,你不用良心不安。”
曾幾何時,心甘情願為息夫人而死的人,也如過江之鯽。
她已見慣不慣。
“除了這樣,就沒有其它辦法了嗎?”伊人往後麵退了幾步,幾乎要退到斷層邊,方停了下來。
這句話,與其說是為獨孤息,更像是自言自語。
“是啊,你什麽能力都沒有,即便得到了幸福,又如何呢?你守不住,隻能為情勢所逼,隨波逐流,那樣的幸福,不若不要。權力與真情,終究沒辦法兩全。”獨孤息轉頭看她:炎寒至始至終沒有失望或者希望,他坦然地讓獨孤息驚詫。
“也許我真的什麽能力都沒有,也許從一開始,我就是隨波逐流、人雲我雲。但至少,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自己的選擇,例如,現在……”她最後看了一眼賀蘭雪,眼淚又收住了,露出一輪與往日一般沒心沒肺但是異常明媚的笑來,“阿雪,再見,你要好好的。”
她往後倒去,雖然臉上有著些許恐慌,可是動作卻出奇地堅定。
向後,向後,一直向後,直到兩腳踩空,徑直往流川裏跌去。
然而,半空中,一團白色的影子倏然躍至她的身邊,一雙厚實的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入懷裏。
耳邊,是熟悉卻氣急敗壞的聲音。
“再見你個大頭鬼!”
她尚在錯愕中,身體似砸在一團果凍般的感覺,整個人往下陷,瞬間失去了知覺。
獨孤息與炎寒奔至斷層邊,下麵依舊霧蒙蒙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獨孤息站了一會,突然笑了,起先笑聲很小。漸漸地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有點停不下來的感覺。
“我怎麽沒想到呢,有意思。很有意思。”
大笑著說完這句話,她竟然就這樣揚長而去,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炎寒,怔怔地留在原地。
天朝易主。
賀蘭雪自從與冷豔去了冰國之後,似乎喜歡上了那裏,竟然從來不再回來。而天朝大小事物,盡數交給了伊琳和一幹大臣們處理。
賀蘭天安重新登上帝位。
在賀蘭天安登基的那一天,小王子賀蘭新突然失蹤,聽說是由一個灰衣人帶走的,灰衣人劍術奇高,在大內裏來去自由,無人能敵。
他來到賀蘭新麵前時,賀蘭雪正在睡覺,睜眼見到他,隻問了一句,“是父王讓你來接我的嗎?”
那人點點頭。
賀蘭新於是抱起旁邊的小白貂,乖乖巧巧地跟著他走了。
賀蘭欽幾次三番將炎國的騷擾禦於境外,卻從不入城朝拜,偶爾還會將軍政大事交給副將數月,隻因為要與他的新婚妻子一起去見一個人。
那個人叫做鳳九。
曾經是很有名的人物,不過,漸漸地,也被人忘記了。
每年賀蘭欽過去,都會帶很多用品啊什麽的,可即使帶上那麽多禮物,還是不受主人家的待見。
“陸川在閉關呢。”鳳九坐在槐樹下,正與七歲的小新下著圍棋。
小新歪著頭,很努力地想著對策,一臉倦倦的樣子。
幾瓣槐花落了下來,堪堪落在他的臉上,隻覺得小臉殷紅如春,眼波流轉,幾乎與賀蘭雪出落得一模一樣。
隻是比賀蘭雪多了幾分懶洋洋的氣質,隻十歲,就能預見到長大後能讓多少女孩為之傷心。
他漫不經心地落下一棋,然後抬手摸了摸蹲在旁邊的小貂,眼皮有點合起了。
鳳九搖搖頭,不去管他,起身看著自己的姐姐姐夫。
賀蘭新受到默許,立刻不客氣地支起肘,爭分奪秒地睡起來。
“每次看見小新,我都在想一個問題。”賀蘭欽遠遠地看著自己的侄子,忍不住歎息道:“你說……”
“你想知道,賀蘭雪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上,對嗎?”鳳七很善解人意地接道。
賀蘭欽點點頭,眼睛巴巴地望著鳳九。
對他而言,鳳九便如智者一般,更何況,這幾年陸川的劍法越發精進了,幾乎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說他是半個神,一點也不為過。
他們一道隱居於此,也有了數年,
鳳九卻也一樣無法作答,隻是淡淡問:“炎寒這幾年對綏遠又采取什麽行動沒有?”
“時不時的吧,不過,前段時間聽說他的一個妃子就要臨盆了,邊境這才安寧了一段時間。”賀蘭欽如此回答。
炎國的皇帝依舊沒有立後,卻有一個極受寵的妃子。
聽說曾經是他的屬下,乳名阿奴。
“隻要你再守幾年,炎國就不再是威脅了。”鳳九微笑道:“伊琳隻知道自己培養了一個聽話的皇帝,又哪裏知道,那個皇帝是披著羊皮的狼呢。賀蘭天安前段時間竟然聯係上了易劍,讓易劍助他鏟除權臣和太後的親信,條件便是將天一閣封為天朝第一閣。”
“炎寒看錯了伊琳,伊琳看錯了賀蘭天安。人心這東西,本是最難看透的。”賀蘭欽說著,又望了望鳳九,促狹道:“誰又想到,你竟然會應了陸川……”
鳳九臉色微紅,輕聲自語道:“我也沒想到。”
當然,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